164 賭檯前輩(上)
……龍邵文生性好賭,一直夢想着能有自己的一家賭檯,皇記雖說記在葉生秋名下,但兄弟間不分彼此,卻同自己的也差不多。賭檯裝修一新重張那天,他在賭檯裡走來走去,看看寬大的賭檯,又看看四方形的麻將桌,他大笑着想,“從前老子手氣不好,經常連褲子都要輸光,要是當時有這麼個地方該多好……”
賭客上門了,其中兩個,有一人龍邵文看似是眼熟,他略微一怔,馬上就迎了上去,“宋代表,是你呀!怎麼,手頭寬裕了,又想玩兒上兩手?”來人正是孫傳芳的駐滬代表宋希勤。
宋希勤呵呵笑着,“我是朱八賭檯的常客,聽說賭檯新張開業,特來玩上兩手捧場。”
龍邵文說,“宋代表,今天只管玩兒的儘性!輸了算我的,贏了你拿走。”他壓低聲音,“其實我也是個爛賭徒,看到你這樣的賭鬼,就打心眼裡覺得親近。”
宋希勤春風滿面地糾正龍邵文,“不該稱我宋代表,應該稱我宋處長,我日前接待大帥家眷有功,孫大帥一高興,把我升爲了駐滬辦事處處長……”他握着龍邵文的手,“全虧你當日肯拿銀洋出來,不然哪有我這場功勞。”
其時,上海以其租界的特殊地位和水陸碼頭等有利條件,在南北對峙全國四分五裂的形勢下,成爲微妙的政治中心。在這裡,幾乎每天都在進行着政治軍事的策劃和交易,諸如政見的發表,議和的進行,情報的交換,軍餉的籌措,軍火的採購,舶來品的採買,鴉片的運銷,乃至下野政客軍閥的避難,秘密性質的觀光遊歷,眷屬家人的僑寓,少爺小姐的入學出洋等等,因此,但凡有點實力的軍閥政要,無不在上海設立辦事處。現在宋希勤成了孫傳芳的駐滬辦事處處長,雖說官不大,卻是孫傳芳身邊的紅人,龍邵文知道其早晚有得勢的一天,故而誠心與其結交。當下抱拳拱手,口中恭喜連連。他又指着跟在宋希勤身後的那個壯實漢子,“怎麼!帶朋友來也不介紹一下給我認識?”
宋希勤低着聲,“他同我身份不同,卻是身有軍職,不適合出入這樣的場所。公開介紹,傳出去於名聲有礙!”
龍邵文心中一動,若能結交在軍界握有實權的人物,對自己的煙土買賣實在是大有益處,他點點頭,“既然這樣,咱們換個地方,我擺酒請客,不瞞二位,我進皇記,如同回家,哪天再請二位來吧!”
宋希勤擺手,“不去、不去,喝酒哪有耍錢來的過癮,改日吧!”
龍邵文笑了笑,低聲說:我擺的可是長三堂子的花酒,喝不喝你自己看呀!
“有你的啊……”宋希勤色心大動,一口答應,“龍老闆請酒,豈有不去的理由,走吧!”回頭又對身後的漢子低聲說笑幾句,二人出門上了龍邵文的車,直奔跑馬廳羣玉坊而去。才一踏入羣玉坊,堂子裡的先生就傳着豪客登門,鶯鶯燕燕地圍上一大羣,向龍邵文討好,龜奴們則四散圍在外圈,隨時等候召喚討賞。四姑娘先前走眼,這次更是殷勤,伴在龍邵文左右,左一聲爺,右一聲阿哥,再一聲先生,親熱地叫着。
宋希勤身負直係軍閥孫傳芳的交際使命,自然是長三堂子的常客,但羞於荷包從未鼓脹到外溢,故而也曾領教過堂子裡姑娘的臉色,此時見龍邵文在堂子裡極受羣婊子追捧,不禁大跌眼鏡。他印象中,長三堂子裡的姑娘個個傲氣得很,任是富商巨賈、達官貴人至此,她們雖也賠笑迎接,但從未如對龍邵文這般熱情,不由得對龍邵文大爲佩服。他哪知道龍邵文在長三堂子裡一擲千金,信手打賞,做那富商巨賈也決計不肯做的瘟生豪客。長三堂子茶圍、花酒、留宿本來都只要三元,但龍邵文來此後便打破常規,興之所至,豪氣干雲,信手打賞千金是常有之事,至於龜奴,姨娘,少則十幾元,多則數百元的打賞也不在話下。這樣的豪客,又豈能是富商巨賈、達官貴人所能比擬。
讓到花酒大桌,龜奴知道龍邵文愛喝濃濃的六安瓜片,早就泡好放在那裡。接着就是八色點心,八色水果,八色乾果流水般地端了上來。姨娘也遞了煙槍上來,“備了上好的公班老土,請龍爺品鑑。”龍邵文說:“我對此向來沒什麼興趣,你二人請便。”
宋希勤是個大煙鬼,聽到公班老土,肚子裡的煙蟲先已鬧着不幹了,他不由得打個哈乞,“你們先聊着,我去香一口。”跟着姨娘去了裡間的煙榻,大過煙癮。
龍邵文在外間陪着宋希勤的朋友說話,二人自報了姓名。漢子叫做張國威,時任浙江測量局長,與孫傳芳曾爲東洋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私交不錯。二人閒聊着喝了會兒茶,宋希勤過足煙癮出來。環視羣女,選中了六姑娘。六姑娘是姑蘇人,一口吳儂軟語,螢聲甜潤,可愛至極。宋希勤把六姑娘拉到身邊,低聲調笑。四姑娘則傍上了張國威,一會兒給他陪笑倒茶,一會兒又粉拳捶肩,二人不一會兒就迷糊了起來。
到了晚間,酒足飯飽,六姑娘約三人去房中叉麻將,可宋希勤、張國威早已腿軟,只說酒喝多了,打不成了。龍邵文會意,喊來羣玉坊老鴇,替他們借了乾鋪,自己則找藉口離去……
……葉生秋雖入股皇記,算是邁向了進軍賭界一大步,但賭檯自開業之日起,便門廳冷落,車馬稀零。葉生秋找出兩條原因,一、沒有高手鎮場子,人氣不足。二、英租界賭界前輩嚴鶴齡聯合其賭檯大亨,抵制新皇記。第一個原因好解決,他已經讓龍邵文去請萬順堂臺柱子洛東普來皇記逗留幾天。對於第二個原因,他卻感覺有些棘手……嚴鶴齡,財勢絕倫,灼手可熱的賭檯大亨,在黃浦灘上的聲望,不在黃金榮之下。此人在賭界浸淫多年,門生故吏遍佈上海各賭檯。行有行規,葉生秋若想吃牢賭檯飯,嚴鶴齡這關是一定要過,否則就不算是邁入了賭界的大門。一旦得不到同行關照,或受各賭檯聯合排擠,皇記賭檯極難有生存空間。
葉生秋心狠手辣,心機深沉,卻不善交際,全權將此事委託給龍邵文,他說,“阿文,嚴鶴齡若是識好歹,那便相安無事,若是不識好歹,老子少不得與他玉石俱焚。”龍邵文不願葉生秋一遇爭端,便圖謀暴力解決,另外他也想結交這位賭界大亨,便叫人備了厚禮,託一個叫李翰祥青幫“通”字輩大亨幫他去送拜帖。
嚴鶴齡接了拜帖,信手一扔,“我事務繁忙,近日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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