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柳半夏乘坐上海起飛的中國航空dc-2客機直達天津,他也沒怎麼張揚,就是整架飛機從機長到空乘再到其他乘客,清一水都是自己人。
要說起來,小柳如今也算海上名人,黑白兩道牌子響噹噹的,有朱斌的撐腰支持,加上天生就有一股子混世道的頑強狠辣勁頭,場面上大方氣派仗義四海,“柳二爺”的名頭那可不是隨便就能喊出來的。奇熱小說】
如此一來,拒他成了上海各界都想結交的貴賓,各大舞廳戲院夜總會最歡迎的恩客,卻也同樣的上了日本人的花紅榜,黑名單,成了需要重點關注的目標,綁架、刺殺種種事端發生不止一次,都給輕巧的化解。今天出行天津,不能不小心再小心。
於是,船就不能坐了,慢還不安全,火車顯然也不行,最好莫過於飛機了。出於對他安全的負責,一共二十名乘客,加上飛行員等人全都以自己這邊各部門的替換,一路上他左顧右盼全都是不認識的生面孔,偏偏還都衝着他點頭微笑,這個彆扭勁就甭提了。
到了天津一下飛機,那羣打扮成各色模樣的人立刻跟不認識他了似的,各自說着南腔北調的話,或單人或數人一起,零零散散的自顧自走掉,從表面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破綻。
柳半夏自己帶着兩名手下出了門口,頓時一大羣等活兒的黃包車伕“呼啦”一下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吆喝着請他上自己的車,有幾個混在中間的漢子嘴裡吆喝着,手腳很利索的就要去拿行李箱,柳半夏當年也混過幾天,一年多歷練下來什麼手段不熟悉啊,當即眉毛一豎用地道的天津話一嗓子吼過去。
那幾人立馬不敢動了,驚叫道:“呦!原來是門裡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得罪!您這事打哪兒回來啊?讓咱們拉您過去得了,不要錢!”
這幾個貨就是混在黃包車中間趁亂拎包的,一般情況下剛來地方的不熟悉,很容易被他們趁亂搶了行李,有的甚至連人帶東西一堆兒的拉到偏僻地方給拾掇了,半點不新鮮。
柳半夏懶得搭理他們,擡胳膊朝遠處打個手勢,人羣后頭,一輛外表普通的福特汽車邊上,抱着胳膊靠在車門上抽菸的一名漢子馬上把菸屁股一丟,大聲吆喝着:“起開起開!”兩手撥開人羣來到近前。
“二爺!您回來了!快請!”
司機長得五大三粗,橫眉豎眼看上去就不是善茬,呆在那裡個把鐘頭了沒人敢惹,此時到了柳半夏面前卻一臉的諂媚笑容,幾個心存不軌的地痞立馬傻眼,趕緊摸着冷汗抽身溜了。這個司機他們認識,當地運河幫裡有名的頭目,卻都朝着那瘦高個的小夥兒行禮,這是惹上了哪位爺啊,趕緊跑!
柳半夏根本沒把他們放在心上,衝着司機點點頭,倒揹着雙手徑自頭前上了汽車後座,兩名隨從自覺地一前一後坐穩了,手放在泄前掐着單兵自衛衝鋒槍,警惕的關注着兩側動靜,汽車發動起來,一溜煙竄出去,直奔天津老城。
離家兩年,周圍的一切好似都沒什麼變化,放眼望去,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
想想當初離開時的張煌無助,而今歸來卻榮華滿身,年紀輕輕的,柳半夏的心裡竟生出一種慨嘆的念頭。
司機大約知道他是本地人,也沒敢開口胡說八道,老老實實的把車開到地頭兒——大柵欄,殷勤的下來拉開車門,探胳膊壓着車頂防止碰頭,招呼的那叫一個周到。
柳半夏衝他點點頭,下車站定望着街邊上煥然一新的招牌,臉色頓時沉下來。
他卻沒直接過去,而是先轉身到了隔壁的雜貨鋪,衝着櫃檯後一臉頹唐的老夥計一抱拳,呲牙露出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問道:“請問老叔,隔壁原來的那家‘仁和堂’藥店怎麼還招牌了?難道老東家不在了?”
老夥計睜開渾濁的眼睛有氣無力的打量他一眼,見是個長得俊秀高挑的後生,一身剪裁得體的長衫裝扮下,顯得格外體面利索,又操着一口熟練地天津話,笑的還格外的暖心,便勉強點了下頭問:“你跟老東家認識麼?”
柳半夏道:“是啊!柳老爺子是我長輩,有兩年不見了,聽說他老人家故去了,可祖輩留下的招牌還在的,這纔來尋,可一看卻成了西醫館,就不敢進去了。”
老夥計見他能說出老東家的事情姓名,覺得應該不是上門胡蒙的,便嘆了口氣道:“柳大夫是個好人吶!可惜早早去了,大概是去年吧,他家大公子就把招牌啥的都換了,開成西醫館,醫個人都得花幾十兩,咱們街坊鄰居有個頭疼腦熱捂得卻是不敢上門了。”
柳半夏眼睛裡閃過一抹憤怒,但仍舊保持臉上的笑容,又問:“聽您的意思,如今還是柳家老大柳南星在當家掌櫃的吧?”
“可不!如今他可是抖起來了,出門都有小汽車接送,小妾也納了倆,愜意着呢……。”說着說着,老夥計猛然醒悟過來,對邊這小夥兒可是跟那家有故舊呢,趕緊的住嘴。
柳半夏知道不能再問了,衝着他抱拳相謝,而後轉身出來,拐彎進了改名爲“柳氏西醫診所”的店鋪,挑開擋風的簾子,迎面而來的卻不是記憶中的長櫃檯,大藥櫥,卻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兩排長椅,後邊被新打的隔牆給擋的嚴嚴實實,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青年面無表情的懶洋洋坐在窗口後面,對外邊人愛答不理。
柳半夏眉頭又是一皺,心中越發的不悅。
強忍着氣,來到窗口前,衝着那白大褂淡淡的問:“請問一下,柳南星大夫在不在?我要見他!”
那青年眼皮一擡不屑的瞥了他一下,鼻孔眼裡哼哼一聲道:“柳大夫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要看病啊,等着!”
那模樣,神似一個一品宰相家門口的下人,穿着一身白皮,就好似自己成了人上人似的。
柳半夏再也按捺不住,一拳搗過去“喀嚓”把窗戶木棱子砸斷,鑲嵌的玻璃“喀拉啦”全部爆碎,修長的大手揪住那青年的衣領子直接從裡面提着拽出來,厲聲喝道:“柳南星在哪?叫他滾出來!”
柳半夏如今可不是剛到上海時的乾瘦猴子模樣,一年多隨着王子平伸筋拔骨的苦練,加上納米醫療機器人的修復,營養藥物全跟得上,身高竄出來近二十公分,已有一米八掛零,長得快了些橫向顯不出來,看似瘦長,但兩手的力氣,橫劈一百斤跟玩似的,對面這青年在他手裡,跟一隻雞差不多!
白大褂青年早都懵了!在這裡呆了一年多,從來沒見有人敢這麼橫的!柳大夫,那可是附近數得着的西醫高手,天津衛的達官貴人想要瞧病,那也得車接車送的,誰敢在這裡放肆啊!
兩手抓着柳半夏的胳膊一邊掙扎,一邊威脅:“你是幹什麼的?!快鬆手!要不然,柳大夫絕饒不了你!”
任憑他如何的使勁,都難以撼動柳半夏的鐵臂,僵持了足有一分鐘,柳半夏忽然覺得跟一個無知的混賬置氣,憑他今日的身份能力根本犯不上,冷哼一聲往裡一丟,把那白大褂青年重重的砸進原位,“喀嚓”坐爛了椅子。
這一鬧騰動靜可就大了,先是兩邊街坊鄰居和來往的行人都湊過來看熱鬧,轉眼就在門口堵了幾十號,門簾子和窗戶都給掀開來瞪大眼珠子往裡瞅,看看誰這麼大膽竟然敢找大名鼎鼎的柳大夫的麻煩。
這年頭的西醫可不是百年後那麼普遍,能夠手拿鋒利的手術刀在人身上橫切豎割的亂劃拉,開腸破肚做手術,那比傳說中活死人肉白骨還神奇,更令人畏懼,尋常人得當爺爺一樣供着,更在某些人和勢力的刻意操作下,幾乎就要供上神壇,相形之下,千年傳承的中醫卻被比對的太過平易近人而顯得沒那麼高貴,加上政府牽頭數次打壓,行市越見此消彼長。
那麼大動靜折騰,屋裡不可能聽不到,但直到柳半夏把人丟飛了,裡面的門才慢慢打開,一個身材不算高大的三十歲上下白大褂打扮的男子沉着臉邁步出來,此人留着兩撇濃密的小鬍子,四六分的頭髮抹得油光閃亮,蒼蠅站上去都能黏住,帶着金邊眼鏡,兩道冷颼颼的目光從下往上看人,驟然一打眼,以爲是個日本人。
他先朝着破爛的窗戶和裡面“哎呀哎呀”呻吟的小子看了一眼,再轉頭瞥了柳半夏一下,甚至都沒怎麼看清他的面貌,陰陰的道:“你是什麼人?上我的診所來,是打算找麻煩的?知道我是誰麼?”
柳半夏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對方一圈,眼神之中掩飾不住的失望,強壓着一拳砸過去的衝動,啞聲問道:“柳南星,當年柳老爺子送你去日本學醫,可沒說過讓你回來就把祖輩的招牌改了,你這麼做,對得起先人麼?”
被人直呼其名,柳大夫的面色更加不虞,但對方既然知道他的名頭還找上門來大打出手,這就有問題了,還直接問他的舊事……難道是熟人?
柳南星不由的心中一動,擡頭又自己看對方,越看越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卻又有點吃不大準,冷哼一聲道:“我家的事哪裡輪得到你管……你到底是誰?!”
“怎麼,幾年不見就不認識了?大哥?”
柳半夏一聲“大哥”叫出來,柳南星心底下塵封了多年的記憶砰然浮起,驚呼道:“你!你是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