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沉沉的陰雲壓在東京上空，好像一場激烈的暴風雨即將降臨。
大街上，仍舊一片人流匆忙的景象，當天發行的報紙中，仍舊是預測帝國海軍獲得巨大勝利，擊沉多少艘支那戰艦的樂觀猜測佔了上風，不少退休狀態的老棒子熱血沸騰的表示，在有生之年，將看到第二次戰果輝煌的“甲午”勝利，帝國的新一個春天，就要到來了！
似乎對這類預言充滿了盲目的信任，大多數民衆的臉上，都帶着憧憬和期待的光芒，甚至不少年輕的學生穿着黑色校服帶着軟趴趴的軍帽，相約到吳軍港去歡迎海軍的凱旋，緊張的湊錢買橫幅、寫大字，激烈的討論戰況可能發生的經過，排兵佈陣，以及因此而導致的中國局勢急劇變化，日本又將採取怎樣的措施，鞏固這一勝利果實。
各大報社內，年輕的記者伸長了脖子等在海軍部外面，希望能第一時間抓住大捷消息，甚至許多的稿件都已經寫好，只等着勝利消息到來，或者大約的數字出來，填上就付梓印刷、發行全國！
總之是，一片樂觀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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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經在中國傳的到處都知道，沸沸揚揚的中國大勝，日本海軍慘敗的消息，被嚴厲的封鎖，通往中國的電臺、無線電話等全部被監督起來，不可有絲毫的情報泄露；民間能夠收到短波信號的收音機本來也不多，更絕少有人懂中文。去關心中國那邊放的什麼節目內容，消息，並沒有散佈開。
對此完全沒有太多準備的軍令部廢了好大勁才勉強部署完畢，從外埠開來的船舶和降落的飛機，都被嚴厲的叮囑不準傳播任何不利於日本的“假消息”，表面上，仍是一片歌舞昇平。樂觀向上。
海軍部、軍令部、艦政本部的主要官員，在大清早佔據急轉直下時，就被緊急召集起來。米內光政海相和伏見宮博恭王、上田宗重中將等全部到齊，一堆人表情嚴肅的等在還帶着點英式格調的會議室中，愁眉不展。緊急從中國空運來的各種報章和號外。大幅照片等，堆了一桌子。
米內光政兩手互握平放在小腹前，軍帽規整的擺在左手桌面上，兩眼緊閉，面無表情，好像在養神，但大角度向下耷拉的嘴角，和被煙燻了似的灰白臉色，都明確無誤的表明了他真實的狀況。
伏見宮鷹隼似的眼睛冷森森瞟過所有人，努力強迫自己沒有把手中的報紙撕成碎片。腮幫子抽搐了兩下，聲音乾澀的問：“消息已經確認無誤，對國民的隱瞞，不可能太久，諸君。有什麼辦法？”
所有人一齊低頭。
能有什麼辦法？全國上下都盼着一場大勝呢，從昨天就開始宣傳了，今天你去跟他們說，帝國海軍損失巨大，慘敗而歸，到現在。能回來幾條主力艦都不一定，他們會怎麼看？不說普通老百姓了，只怕陸軍部那幫瘋子，會直接揮舞着太刀殺進來，把他們這些主要負責人都大卸八塊了吧？
得虧是陸軍上次發動攻擊被打得滿頭是包，最近沒那麼囂張了，否則，第二個8.26東京流血之夜一定會再次上演啊！
決策，都是他們一起搞出來的，行動計劃，軍令部和海軍省通力合作，經過詳細策劃；對敵海軍力量的判研，除了情報部門，艦政本部也逃脫不了干係，言之鑿鑿對方的戰艦是皮薄餡大不頂事兒的仿冒僞劣產品，絕對不是“長門級”戰列艦的對手，結果呢？全都死在那上面了！反倒是一再提防的對方空軍，沒怎麼發力。這結果，讓所有的算盤全部打空，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啊！
都不肯說話是吧？伏見宮博恭王心中憋氣，冷颼颼的瞪着米內光政喝道：“米內海軍大臣，你是不是應該提一些有益的見解呢？”
米內光政眼皮微微一擡，嘴角噏動兩下沒馬上吭聲。發動之前，他並不特別看好此次的計劃，且反覆表示，支那人一貫的陰險狡詐，絕不會讓人看到其真正的實力，貿然制定只以爲完美的作戰計劃，會吃虧的。
甚至在艦隊追出去一千多海里之後，他再次提出擔憂，距離本土太遠了，海況特別複雜的太平洋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對方有恃無恐的跑到那裡去，一定有所依仗。在發現之前，最好小心謹慎行事，關鍵是，不要觸怒了美國人。再往東跑，可就進了米國海軍巡防區了。
沒人聽，對於他這種頑固的保守派，日本上下其實都不怎麼歡迎，若非陸軍連續吃癟，而內閣和元老院都希望有一個穩妥的人來掌舵，纔不會讓他這等張嘴閉嘴老是說喪氣話的傢伙當海相，大日本帝國海軍，有的是人才！
可現在的情況，貌似給他這烏鴉嘴全部說中了，那就更遭人嫉恨。伏見宮點名第一個就是他，未必沒有不良用意。海軍，得有人背黑鍋啊！
米內光政彷彿是特地攢了攢底氣，慢悠悠的開腔：“最大限度的控制輿論總是必要的，但長久的瞞下去並不容易。支那方面在帝國部署了很多的間諜特務，散佈對帝國不利的消息，打擊國民信心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幹。眼前的要務，一是看能不能想辦法給支那方面造成更多一點的殺傷，挽回些局面；第二，轉移國民的注意力，最大程度淡化作戰不利的消息影響。再有，這件事也必須提請天皇陛下聖裁，不是我們就可以做主的。”
代表皇家尊嚴和帝國海軍的菊徽戰艦都差點沉了，不跟裕仁說一聲，怎麼能成！
伏見宮稍稍舒坦了一點，不管怎麼說，海相還是夠意思。提出的兩點很重要，他轉頭又瞟了一圈衆人：“按照米內海軍大臣的建議，諸位有什麼具體的行動方略，都可以拿出來，現在不是鬧意氣的時候！”
有人先開了頭，後邊的就不用擔心責任問題了。作爲山本五十六的參謀，海軍航空兵部的中堅分子。大西瀧治郎鼓着眼珠子看看將軍們都不肯出聲，便挺直身板道：“當前最重要的，是儘快加強特別艦隊的空軍力量！從本土起飛戰機和轟炸機。是可以在幾個小時內提供有效支援的！”
一羣人的目光馬上瞪過來，米內光政不鹹不淡的道：“大西大佐說得有道理，不過你有沒有考慮過。戰機能不能飛回來？”
出征的艦隊，此刻離着本土足足一千多海里！也就是兩千公里掛零的距離，如果起飛戰機，不是不可以。最新的A6M3或者路基的九六-4式戰機，最大航程都能達到3000公里，雙引擎轟炸機，也能達到這個距離。
但問題是，最大航程必定輕載，不掛炸彈，就只能是空中格鬥護航。難以形成對敵海軍艦艇的直接打擊。最要命的是，能去卻沒地方落，他們怎麼回來？或者，乾脆不回來了？
大西瀧治郎毫不含糊，大咧咧的道：“比起戰艦來。飛機的價值算不了什麼。只要能保護艦隊安全的脫離，或者能對支那海軍發起沉重之打擊，損失一些，也是值得的！”
這個話，貌似有道理啊！一艘戰列艦，再差勁也要幾千萬美元；一架戰機呢？撐死不到十萬。一百架損失了都划算啊！
關鍵是，飛機損失多少，沒人在意和關心，但主力戰艦被搞掉了，那是要引起全體國民恐慌沸騰的！
幾乎是必死的拯救行動啊！但沒有人管那些了。大不了，給每架飛機配上降落傘？
伏見宮癟着嘴輕緩的點頭：“大西大佐的提議很好，完全可以照此執行。那麼，其他的辦法呢？”
其他的？還真沒什麼好辦法。離着那麼遠，戰況卻又那麼緊急，船舶起碼要兩三天才趕得道，只有飛機能管事了。
艦政本部上田宗重中將提議：“要轉移國民視線，最好能從現在起就淡化與支那作戰的消息，讓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到我們的新戰艦上面。目前，兩艘全新之主力戰艦已經接近完工，我們完全可以把他們提前開放出來，引發國民興趣，代替原有戰艦在他們心目中的位置，如此，哪怕最終消息泄露，總有緩和的餘地。”
伏見宮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一絲滿意：“此提議極好！海軍的強大，便是帝國的強大之根基，讓他們看到更多的希望，總比盯着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要好。可以這麼辦！”
伏見宮博恭王作爲軍令部總長，乃是堅定不移的艦隊派核心領導，在他心目中的海軍，那是越大越好！戰艦越多越好！跟陸軍部的分歧，自然不要多說。
眼下，在1936年1月通過提案確定，並當年開工建造的2艘補充戰艦去年底完成主體建造，到現在才勉強完成曬裝，正式下水其實還要點時間的，內部設備安裝和調試都沒完成，彈藥庫都是空的，形成戰鬥力，起碼得年底……但事到臨頭，只能先拿他們出來頂槓。好歹，艦炮啥的都弄完了，表面光彩照人，沒問題啊！
“可是這樣一來的話，我們新造戰艦的真實情況就會被其他各國知道，雖然已經退出了海軍協定，但現在的緊要時刻，要是引起各國的警惕和封鎖就不好了。”
比較謹慎的人立刻提出不同看法。在場的人都很清楚，那新造的戰艦標準，早已經嚴重超出了華盛頓海軍協定的標準。標準排水量47500噸，滿載達到55000噸之巨，擁有三座三聯裝410mm炮塔的大傢伙，確定無疑是世界第一流的水準，裝甲更厚，動力更足，拉出去，絕對能嚇掉一地的眼珠子。比協定中最大3.5萬噸標排超出太多了。
可如今這麼光明正大擺出來，真的沒問題嗎？
永野修身不屑的哼哼道：“那有什麼！現在的情勢下，你們以爲那一個國家還有心思關心海軍協定的問題？德國人都在大肆建造強大的戰列艦，日本爲什麼不可以？不要忘記了，我們一直想要跟德國結盟的！沒有強大的海軍力量，德國人怎麼會同意親密的合作關係！萬一他們因爲這次作戰的失利而倒向支那人，那纔是大麻煩！”
在艦隊派的人看來，日本有沒有強大的實力和足夠的價值，主要就看戰艦的數量和海軍的武力強大程度。被打爛了多半的聯合艦隊，和擁有全新強大戰艦的聯合艦隊，完全是兩碼事！
站在政治立場，一手導致日本退出海軍協定的永野修身有資格這麼說。
米內光政少有的出言附和：“這樣考慮是對的。帝國必須要有強大的盟友，英美等國只會給我們製造更多的麻煩和陷阱。我支持艦政本部長的提議。”
終歸他也是海軍的骨幹力量，可不能看着海軍就這麼一蹶不振了。
這一條又通過了。時間緊急，哪怕是一貫扯淡、意見不合的人，在關係到整個海軍和帝國前途的大事上，還是難得的拿出了足夠的耐心和合作誠意，比陸軍那幫混蛋好多了。
匆匆忙忙的幾個小時會務結束，從本土緊急起飛的百多架戰機朝着茫茫大海高速飛去，他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殺到戰場，空中掩護艦隊的緩慢撤離，直到航油耗盡，落海拉倒。
慢騰騰的水上飛機和轟炸機最終沒敢派，那玩意幾乎就是活靶子，這時候，就別指望搞什麼反敗爲勝了，先最大可能的保存住力量再說吧。
隨後，米內光政和伏見宮等幾個核心要人一起面見天皇。
身在皇宮中的裕仁天皇可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從中國買來的短波收音機啥的一概不缺，中國普天蓋的報道他早都知道了，因此當一羣海軍精英們叩闕到來的時候，他的臉色，跟抹了半斤白灰似的，別提多難看了。
“諸位大臣就是這樣爲帝國盡忠的嗎？堂堂聯合艦隊主力盡出，卻造成如此大的損失，你們覺得，朕該如何向臣民交代？”()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