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此人的性格,極其複雜,大義雖然不失,但小節卻虧得嚴重。
錢是個好東西,杜月笙爲了錢,可以不顧老百姓死活,比如長期從事鴉片貿易。
與此同時,杜月笙又仗義疏財。只要他把你當朋友,那麼一切都好說,江湖上公認的,杜月笙值得性命相托。
周赫煊之所以非常放心的藥品交給杜月笙,原因很簡單——杜月笙喜好名聲,講究義氣,並且極度渴望得到認可和尊重。
比如,杜月笙喜歡做慈善。他還發起倡導,號召青幫大佬把過生日收的禮金,全部捐獻給慈善組織,並親自擔任上海紅十字會副會長。他歷年所捐善款,總是排在上海捐款榜的前三名。江南地區若遇災害,杜月笙也總是第一個站出來賑災,速度往往比政府還快。
這就是在邀名。
又比如,但凡有社會名流落難,不管是軍閥政客還是大學者,只要上門找到杜月笙,他必然奉爲座上賓,且鼎力相助,銀子給得再多都不眨眼。
這就是渴望得到認可。
名聲,是杜月笙最看重的東西,他答應周赫煊的事情必然全力去做,可信度遠高於國民政府的官僚。
而且從某種角度來說,杜月笙還是一個愛國者……
歷史上,淞滬會戰爆發之時,杜月笙主動提出計劃:在長江下游沉沒自己輪船公司的船隻,用以阻擋日本軍艦通行,同時爲中國將領提供自己的防彈汽車。
杜月笙還組織青幫力量,全力配合戴笠的特務行動。並將發起組建“淞滬別動總隊”,共有8000多名民兵,其人員構成爲:商店店員、地皮流氓、國黨潰兵、失業工人、公務人員等等。
雖然杜月笙的別動總隊是一幫烏合之衆,被日寇打得潰不成軍,但他們至少參戰了,沒有屈膝當漢奸——最後一支別動分隊,1938年2月才撤出上海,那時候淞滬會戰都結束三個月了。
上海別動總隊雖然潰敗,杜月笙還在繼續組織地下抗日行動。直至日軍進入上海南市,杜月笙才逃去香港,繼續在香港進行抗日活動。而上海青幫的地下抗日鬥爭,持續了足足三年,杜月笙一直都在遙控指揮。
國難當頭,幫會也是愛國的。
不僅是青幫和洪門,四川的袍哥會,同樣涌現出許多愛國團體。
……
八月五日,《春望》詩刊正式發行創刊號。
周赫煊爲紀念趙、佟兩位將軍的《沁園春》,迅速在大江南北流傳開來。國共兩黨的報紙也極爲配合,大力宣傳趙登禹、佟麟閣的英勇事蹟,把他們奉爲抗戰軍人的英雄榜樣。
《春望》由此打開場面,成爲愛國青年爭相傳閱的刊物,每天都有無數詩稿從全國各地寄來。
郭沫若也從日本回國了,並擔任上海文藝界救亡協會機關刊物《救亡日報》的主編。不管這位先生私德如何,但他的愛國精神是不容置疑的。他曾在老蔣清黨的最危險時刻加入共黨,也在中華民族最危難的時刻回國,能做到這兩件事,應該獲得後人的尊重。
徐志摩家中。
龐德正在閱讀報紙,隨着中國時局變幻,他暫時放下對《易經》的研究,轉而關注中國人的愛國精神。
昨晚,龐德還給摯友艾略特寫了一封信,說道:
“當我還在美國的時候,就對中國文化深深着迷,對中國展開過各種幻想。在我的幻想當中,中國神秘而傳統,這裡的男人留着辮子,這裡的女人裹着小腳,有着精美的瓷器,有着柔軟的絲綢。就像印度一樣,中國應該是個未開化的民族,底層人民矇昧無知,上流社會頑固保守,知識分子優雅排外……”
“而當我真正來到中國,發現跟我的幻想有很大不同。前兩天,我跟哈恩小姐(項美麗)進行了一番交流,她對於中國的瞭解深入透徹,令我大爲震驚。中國政局雖然四分五裂,但卻有強大的民族凝聚力,就連很多不識字的底層貧民,都是令人敬佩的愛國者……”
“中日兩國已經開戰,這是一次全面戰爭,我看到中國人異常團結。昨天,哈恩小姐和她的中國情人邵(洵美),邀請我到一家戲院觀看演出。據邵先生介紹,演出的劇目分別爲《楊家將》、《穆桂英掛帥》、《岳母刺字》、《蘇武牧羊》、《花蕊夫人》,都是中國著名的愛國戲劇,其中《花蕊夫人》的編劇還是周赫煊先生和他的朋友。演出過程中,中國觀衆瘋狂拍手叫好,還有人站起來大喊‘乾死小日本兒’。”
“而在前往劇院的路上,我還看到上海文藝界救亡協會發起的募捐活動,人們排着長隊,非常有秩序的捐出救國款。這跟平時亂糟糟的中國人非常不一樣,他們是如此團結,如此遵守紀律。”
“這個國家正在沸騰,就像是受傷咆哮的獅子。中國現在有一首歌非常流行,這段時間我在廣播裡反覆聽到,歌詞是這樣的: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着發出最後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衆一心,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
“我必須留下來,留在中國。不僅是學習這個國家的文化,還要研究這個國家的靈魂,這肯定是個極爲有趣的課題。下次再聊吧,我的朋友。”
龐德閱讀中文報紙的時候,周赫煊正在和徐志摩聊天。
“若是上海即將淪陷,就把《春望》雜誌社遷到武漢。”周赫煊說。
“你覺得距離上海淪陷還有多久?”徐志摩問。
周赫煊道:“三五個月吧。”
徐志摩有些吃驚:“能堅持那麼久?”
是的,徐志摩吃驚的不是上海淪陷太快,而是吃驚上海淪陷太慢。
因爲北平有堅城可依,也只守了大半個月,其中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日寇在等援兵。而上海連城牆都沒有,日本的海軍還可以開來,一旦上海開戰,必然淪陷得比北平還快。
至於日本是否會進攻上海,沒人對此懷疑,因爲上海對中國太重要了。
不僅常凱申想在上海開戰,日本海軍也想在上海開戰。若真老老實實的從北打到南,日本海軍要等多久,纔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徐志摩說的這種話,代表了很多中國人的心聲。
北平淪陷得太快了,以至於人們對未來的抗戰喪失信心,日本叫囂三個月滅亡中國,而此時的國人也對此等狂言有些相信。
歷史上,淞滬會戰雖然失敗,但卻有着更爲重要的精神意義,它打擊了日本三個月滅亡中國的囂張氣焰,也爲無數國人對抗戰必勝堅定了信心。
比如胡適這樣的和評論者,就是在淞滬會戰之後,徹底轉變成對日主戰派的。
人們的想法大概如此:原來,中國也可以打!
周赫煊也懶得說太多,只提醒道:“十月底,你帶着《春望》編輯部前往武漢。還有,你提醒徐伯父,讓他儘快把工廠內遷,再遲就找不到船了。”
“我不一定能說服他。”徐志摩道。
江浙工廠大舉內遷,是在八一三事變爆發之後,距離現在只有不足兩週的時間了。若不提前動身,真的連船都不好找,好多人搬家只能趕着牛車出發。
而在七七事變爆發之前,周赫煊就提醒華北地區的希望小學,讓老師帶着學生儘快南下轉移。但大部分師生都不肯走,只有少數在平津淪陷後,拿着周赫煊提供的經費倉皇逃離。
周赫煊現在也要離開了,而且是帶着阮玲玉、周璇一起走,他在重慶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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