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裡走出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軍官,瞧着肩章已經是上校軍銜,顧盼間自有着一股英氣。他出來後虎視眈眈的往車站四周掃了一眼,又往列車回走了一步,恭恭敬敬的攙扶出了一個身穿北洋上將軍裝的瘦小老頭子出了來。
此人正是富有綠林好漢傳奇色彩的東北王——張作霖,他與同是出身綠林的兩廣巡閱使陸榮廷並稱‘北張南陸’,叱吒一方。
張作霖一出來,月臺上接站的達官顯貴們不敢怠慢,紛紛口稱‘雨帥’擠上前去,軍樂隊奏樂更響亮了,車廂旁肅立的士兵齊刷刷的行持槍禮。
“雨帥,一路辛苦了。”
徐樹錚臉上綻開熱情洋溢的笑容,裝模作樣的把手放在大檐帽上就要敬禮。
“哈哈。”
瘦小老頭滿面春風,笑聲洪亮徹耳,他快走兩步伸手拉住了徐樹錚敬禮的手,豪爽的笑道:“又錚老弟,你我兄弟就不要客氣了。”
“禮不可廢。”
徐樹錚微微一笑,順勢把手放下,與張作霖親熱的握起了手,其實論軍銜他是西北籌邊使兼西北邊防軍總司令,手握二十餘萬西北邊防軍精銳,比起張作霖這個東北王也不遑多讓了。不過在北洋軍界除了槍桿子,還是要講輩分資歷的,張作霖爲奉系大帥,與段祺瑞、曹錕平起平坐,而且昔日奉軍成立時,他還是奉軍副司令,有這層關係在,他必須得表現出禮數來,否則就是失禮倨傲,在眼下直皖局勢極度惡劣的節骨眼,他可不敢因往日的恩怨得罪了這個東北王。
“咦!雨帥,這位是?”
徐樹錚不經意把目光落在了緊跟在張作霖身後的年輕軍官身上,他本是心高氣傲的人,一個上校軍官本不會入他的法眼,可這個上校的年紀也未免太年輕了,稱之爲乳臭未乾也不爲過,似他這個年紀的人,在西北邊防軍裡,再怎麼提拔重用,一個營連長也打住了,因此格外引人側目。徐樹錚的縝密心思,問話後轉念便想到這個年輕軍官可能是張作霖的大兒子張學良。
“哈哈,這是犬子,小六子,還不快見過你叔父。”張作霖笑着擺了擺手,張學良順從的鞠了一躬,喊了聲:“叔父好!”
“不敢當!”
徐樹錚自詡少壯,可不願賺張學良這個便宜,對着張學良頜首笑道:“我聽鄰葛說起過,他對漢卿可是讚不絕口,言他是人中龍鳳,今日得見,果然氣度非常,雨帥的基業日後不愁有人繼承了。”
既然要拉攏張作霖,徐樹錚也不嗇對張學良肉麻誇獎了,而且他也趁機爲好友楊宇霆美言幾句,當然若論實情,楊宇霆在他面前不但沒有誇獎張學良,反而大加嘲諷他不過是個公子哥,不足以堪大任。
張作霖哪知道徐樹錚的心思,自古馬屁最討人喜歡,聽到徐樹錚對兒子的誇獎,張作霖頓時眉開眼笑,直襬手道:“過獎了,過獎了,我這個兒子不成器,他要是能有又錚老弟一半的本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徐樹錚笑道:“雨帥過謙了。”
他嘴上寒暄着,心裡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了,徐世昌大總統電召曹錕李純、張作霖三人來北京會商時局,只有張作霖一人奉召而來,新聞界有好事的人稱其爲和平先生,但任誰都清楚,張作霖可不是因爲聽大總統的命令而來的,他此來的目的無非是爲了渾水摸魚,想要從中漁利。
眼下直皖雙方都在爭取張作霖,聽說曹錕欲和張作霖結爲姻親,兩方的電報往來頻繁的很,這也是他親自接站的原因,他要努力爭取張作霖,即便不能使張作霖倒向皖系,但也得使他在直皖衝突中保持中立。
“雨帥,督辦知道你要來,特意令曾雲霈把奉天會館裝修一新,作爲你的行館。”徐樹錚笑呵呵的說道:“你一路勞頓想必也累了,今日就先回奉天會館歇息,明日督辦設宴爲你接風洗塵。”
“有勞督辦費心了。”
張作霖露出了感動模樣,他心知杜明自己成了香餑餑,可既然是左右逢源,必然不能輕易接受某一方的好意,前幾日曹錕派人送來六千金曹世英的生辰八日,想要和四兒子張學思接親,被他含糊婉拒了,與之相比,段祺瑞的示好就有些不足了,他話音一轉道:“只是我不願騷擾東北父老,我還是去奉軍司令部吧,記得那裡有一處大院,剛好能安置衛隊。”
徐樹錚心裡大罵張作霖不識好歹,臉上卻笑盈盈道:“雨帥心繫百姓,又錚佩服!去奉軍司令部也好,那裡駐紮我警備司令部一個團的兵力,正好護佑雨帥的安全。”
張作霖的臉色微變,但短短一瞬又恢復了常態,他從徐樹錚口氣裡聽到了幾分威脅意味,說實話他心裡還是比較忌憚徐樹錚的,就拿他敢槍斃陸建章,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讓人不得不多長几個心眼堤防,笑道:“那敢情好,說來我也累了,咱們走吧。”
……
“北望滿洲,渤海中風浪大作。想當年,吉江遼瀋,人民安樂。長白山前設藩籬,黑龍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縱橫,風雲惡!”
“……”
暮色下,一輛沉重的軍列行駛在京漢鐵路上,正由南向北疾馳,一節節悶罐車廂中傳出了嘹亮的軍歌聲,在曠野飄蕩遙遠。
韓百航將悶罐車廂的滑軌門拉開一條縫,一股清涼的夜風吹入車廂裡,將裡面的污濁空氣趕跑,他遠眺着夜色,心裡發出了一聲長嘆。
來到民國已經兩個多月了,軍營的磨礪已經使他褪去了初時的青澀懵懂,他努力使自己融入這個時代,將二十一世紀的經歷當做了一場夢,可不經意間,他還是忍不住懷念以往點滴經歷,對此刻的人生充滿了疑慮。
從鄭州北上已經七天了,軍列一路途徑邯鄲、順德、石家莊,每日都在不停的換防北上,越往北走,他越發感受到了濃烈的戰爭氛圍,就在昨天軍列經過定縣車站時,軍需官出人意料的爲士兵發放了彈藥,每人足足六十發的子彈,所有人都知道大戰在即了,士兵們變得沉默起來,除了個別老兵還能談笑風生,即便是他也是心裡忐忑不已,準備迎接人生第一場戰鬥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