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百航前半夜他率軍向東北方走了十幾裡,還未走出固安的山區,便遭遇到了皖軍的阻截,好在是夜間山區作戰,皖軍受地形限制兵力無法展開,雙方打得都是盲人仗,被他猛衝猛打突破了,可再往前走就感覺到不對勁了,四面八方都是密集的槍炮聲,出現的皖軍越來越多,他立刻反應過來,怕是皖軍已經猜到了選鋒隊的企圖,正以大部隊包圍過來,現在不能繼續向前了,應該迅速後撤突圍。
他急忙找到隊長鍾高英,說出自己的擔憂和看法,不料鍾高英拿卻出了師部的電文給他看,搖頭說道:“不能撤,玉帥令我們繼續向團河進擊。”
韓百航瞪大眼睛將電文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心裡一個哆嗦,忙道:“我軍作戰意圖已經暴露,前方正有無數敵軍阻攔,再往前走就是死路一條啊!”
鍾高英面無表情的說道:“你說的我都清楚,可這是玉帥的命令,難道你想抗命不成嗎?”
“這不是讓我們送死去嘛!”韓百航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放肆!”
鍾高英眉頭倒豎,右手按在了槍套上,臉上閃過一道殺氣,厲聲道:“玉帥高瞻遠矚,豈是你一個小排長能非議的。”
儘管夜色昏暗,看不清鍾高英的臉色,可韓百航還是感受到了鍾高英散發出來的殺氣騰騰,他心中不禁一凜,毫不懷疑鍾高英下一秒槍斃自己,便立刻軟下話來:“卑職不敢!”
鍾高英盯着韓百航看了好一會,方纔將殺心壓了下去,冷道:“若不是看你一路作戰還算賣力,就你剛纔的話,我便可按擾亂軍心之罪處決。”
韓百航冷汗津津,不敢再說話了,只是唯唯諾諾的點頭。
“韓排長,你馬上回到部隊,繼續率軍向前進攻!”鍾高英大臂一揮道。
韓百航臉上變了顏色,心中只想罵娘,這個命令是閻王爺催命!可他哪敢說個不字,只得表現出堅決的樣子接了命令便往回跑,他身材較高,在子彈橫飛的戰場上更容易中彈,他努力使自己彎腰伏低身子,一路心提到嗓子眼的回到五排所在的山頭陣地。
這時交戰的槍聲更猛了,只見到四周黑暗處盡是來襲槍焰的飛彈,敵軍的呼喊聲驚天動地,不知有多少人馬正向上仰攻。五排的士兵死傷極大,只剩下不到三十個人正負隅抵抗,好在出發前發放了數量不少的花機關,火力上暫時能壓制敵人進犯,可兵力實在懸殊,士兵們已經慌亂起來了,見到他回來了,彷彿有了主心骨般叫喊着:“排長回來了。”
“怎麼樣排長,隊長有什麼命令?”幾個棚長聚到他身邊,七嘴八舌的問道。
韓百航陰沉着臉不說話,摸索了一陣衣兜掏出了火柴,問棚長們:“誰有煙?”
徐彭祖忙遞來一根皺巴巴的菸捲,韓百航叼在嘴裡點着了,狠狠的吸了一口,濃烈的尼古丁在胸腔裡轉了一圈,將心裡的恐懼壓下,情緒低沉道:“隊長要我們繼續進攻。”
“啊!”
幾個棚長驚呼了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五排這點兵力,防守尚且吃力,更別提進攻了,他們比韓百航剛纔的反應還要大,一個個羣情激奮,質疑韓百航帶回的命令。
何力瞪大眼睛,說話的嗓門都變了:“你怎麼不勸一下隊長。”
“你衝我喊什麼?”
韓百航早憋着一肚子氣,鐵青着臉沒好氣道:“勸?我剛纔只提了點異議,差點被槍斃了,你們誰不怕死,儘管去說吧。”
一聽這話,棚長們都蔫了,連排長都差點捱了槍子,他們這些人微言輕的小棚長敢哪敢去見鍾高英,怕活的不耐煩了。
一陣無言沉默,棚長們都有些絕望了,此刻退不能退,前有敵軍重圍,左有包抄,右有攔截,只有等死一條路了,可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他們這些活生生的人了,衆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拿不出個注意,最後只得把求生的目光寄求於韓百航身上,畢竟他是排長,在這種生死存亡時刻,衆人心裡上更願意相信他能拿出辦法來。
韓百航看懂了衆人的目光,心裡煩躁不安起來,說到底他內心深處還是那個獨善其身的小市民,從未想過會有三十幾條人命落在他的肩上,這個壓力實在太大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起來,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
此時周圍又想起了密集的槍聲,棚長們的心猛然抽搐起來,徐彭祖悲涼的喊道:“排長!”
韓百航咬了咬牙,要說逃命的辦法他自然是有的,那就是違抗軍令,帶領五排撒丫子逃跑,可這個話不能從他嘴裡講出來,否則日後追查起來,軍法饒不了他,因此他欲言又止,只是垂頭嘆氣。
棚長們見到他這樣子焦急的不得了,忍不住逼問道:“排長,您倒是說話呀,弟兄們都等着你活命呢。”
韓百航苦笑一聲道:“辦法是有的,可我們不能去做啊。”
棚長們聽到有活命的辦法,眼睛不由的亮了起來,他們彷彿溺水的人,自然要抓住身邊的每一根稻草,可不管後果了,紛紛說道:“排長你說,只要能活命,不投降敵軍,甭管什麼辦法都行。”
韓百航猶豫再三,提前打了個預防針:“這可是你們要我說的,日後上頭追究下來,與我無關。”
棚長們忙不迭的點頭,拍着胸脯說道:“那是自然。”
韓百航讓棚長們附耳過來,低聲道:“咱們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我也不瞞你們,活命的唯一辦法就是違抗軍令,撤退!”
棚長們倏忽一驚:“咱們撤退了,豈不是把隊長他們暴露給敵軍了。”
韓百航冷笑一聲道:“就算咱們不撤退,又能阻擋得了皖軍幾時,現在是晚上,皖軍還無法發起合圍,若是等到天亮,皖軍就會將我們鐵壁合圍,到時候怕是連一個小時都抵抗不住,既然結局可以預料,我們何必做無畏的犧牲,再說我們也不算是完全抗命,玉帥的命令是奇襲團河,現在奇襲的時機已經沒有了,戰場瞬息萬變,抱着死命令不懂變通只會連累三軍,咱們只是暫時後撤,以待戰機罷了。”
韓百航這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給自己的抗命撤退找到了原由,棚長們聽了面面相覷,誰也不吱聲了。
韓百航冷眼旁觀,他只是提出一箇中肯的建議罷了。如果棚長們願意留在這裡等死,他自然不會阻攔,事實上他已經想好了在戰場上逃命的辦法,找一身皖軍的軍服換上,趁黑夜無人細看,無論是裝皖軍傷員和是死屍,都有七成把握可以逃離戰場。而且他對後路也想好了,直皖大戰後北方就成了直系的天下,因此北方他是不能多待的,只能去另外三個地方了,一個是去廣州投奔孫中山,混個國民黨元老當當;再一個是去上海,這個十里洋場花花世界是冒險者的天堂,他嚮往已久了;最後一個是去東北投奔張作霖,要知道直系的風光也就四年,北洋裡也就奉系笑到了最後,在國民政府時代仍大放異彩。
“就當我剛纔的話沒有說,下面我分配一下兵力,準備向敵人發起衝擊。”韓百航拔出手槍,毅然決然的說道。
棚長們心裡一緊,如果說韓百航剛纔沒有說明活命的辦法,他們或許能慷慨赴死,向敵人發起決死衝鋒,可現在有了活命的機會,他們內心動搖了,生與死之間,他們選擇了前者:“排長,我們聽你的!”
韓百航沉默片刻,實際上剛纔他所說抗命撤退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更多是拿來試探衆人,爲的是讓衆人徹底信服自己,如今效果已經達到,他就說出另外一箇中庸的辦法了,開口道:“我聽嚮導說過,在我軍東面有一條永定河的支流,那個方向敵軍部署肯定要薄弱些,我們可把進攻方向選在哪裡,這幾天沒有下雨,河水肯定不算湍急,我們可以試着武裝泅渡,也不失爲一條生路。”
棚長們略一思索便答應了,不到最後關頭,沒人願意做逃兵,韓百航也是一般,只不過他實在不願待在鍾高英手下送死,只有脫離了主力纔有一線生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