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程學毅是稱病請辭,但真實的原因族長程知彥很快便弄清楚了。這個程學毅分明是被程仲給擠兌得沒臉見人,這是要以退爲進,逼迫程仲倆開族學呢。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這也算不上什麼事,但是程仲是程孝直的獨子!程孝直對程氏宗族貢獻甚大,如果將他的兒子趕出族學,恐爲千夫所指。
程知彥的兒子便是程廉,是極有希望考中秀才的。眼看着縣試在即,如果程學毅此時撒手不管,那就功虧一簣了。想來程學毅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層,所以才如此有恃無恐的請辭。
錯,肯定不在程仲。但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的判斷的依據卻並非誰對誰錯。
事關兒子的前程,程知彥雖然猶豫卻也並沒有耽擱,當天便找到了劉氏。面對自己曾經需要討好的知縣夫人,程知彥有些感慨。
三年前,劉氏還雍容華貴,但是三年後,劉氏已經如同普通的村婦,粗布木釵,這三年來,她彷彿蒼老了十歲。
程仲以後不能再上族學的消息如同一記悶棍打得劉氏天旋地轉。
面對劉氏的苦苦哀求,程知彥只能說:如果程學毅不再請辭,他也可以將程仲趕出族學——恐怕這也是程學毅想要的結果吧?
程學毅的家坐落在廣富林市的西半部,那裡地勢較高,雨季時也不虞出現雨水倒灌出不了門的窘境,因此有頭有臉的人都會在西部居住。
被劉氏強拉着登門請罪的程仲,心中別提有多憋屈了,自己這個穿越者當得實在太窩囊了點,揹着個蠢人的名聲也就罷了,早已經定下的娃娃親也被退了,眼看着即將到手的小媳婦也沒了。好不容易做了一回暢快的事情,可是自己發狠的話音還沒落呢,現在又要給人家道歉來了!
劉氏拎着果品,拉着程仲上門的時候,程學毅正躺在椅子上哼哼,似乎是病的不輕的樣子。
“先生身體好些了嗎?”劉氏滿臉賠笑的說道,同時將手中提的果品輕輕的放在程學毅身邊的桌子上。
劉氏拎來的果品不過是二斤豬肉,幾樣蜜餞果脯而已。這在當時已經極爲厚重了。平常人家是難得才能吃上一頓肉的。更何況是如此肥膩的一塊肉呢?
因爲窮,所以買肉喜歡買肥膩的,因爲肥肉可以炸出油來。一塊瘦肉即便省着吃也只能吃上兩三頓,但是一塊肥肉就不一樣了,煉成了油,裝起來,炒菜做飯的時候,放上這麼一小塊,素菜立馬變葷食,沾染了豬肉的味道,整道菜都顯得香了不少。因此一塊肥肉倒是能吃上一個冬天!
本來劉氏是沒有錢買這些的,不過昨天剛得了王家退回來的一些彩禮,這才置辦了些勉強拿得出手的禮物。
程學毅微微睜開眼,轉頭看了劉氏一眼,又閉上了,慢悠悠的嘆了一口氣,說道:“還算沒被你家的小少爺氣死吧。”
劉氏心中暗暗叫苦,看來這程學毅心中的火不小呀。不過他如此說話,倒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這是要讓程仲道歉認錯,好“轉”這個臉呢!
“仲兒,還不跪下!”劉氏怒喝道,這麼做當然是說給程學毅聽的。
但是程仲怎麼肯向程學毅下跪,直槓槓的站着,任是劉氏怎麼暗示就是不跪。
劉氏沒有辦法,彎下腰陪着小心的說道:“先生,仲兒年齡還小,不懂事,頂撞了您。現在他已經知道錯了,特來給您認錯呢。您是打是罰,都憑您處置。”
說着,劉氏又瞪了瞪程仲。
無奈,程仲只能上前半步,極不情願的說了句:“先生,我知道錯了。”
程學毅只是哼了一聲,然後慢悠悠的說道:“嫂子,你的禮我收不起,你還是拿回去吧。”
廣富林市上,程氏宗族都是沾親帶故的,程孝直比程學毅大上幾歲,又是平輩,因此程學毅稱呼劉氏嫂子。
見程仲如此的不知悔改,程學毅的火騰的又上來了,對於劉氏提來的禮物看也不看。一塊肥肉,幾袋果品就把他打發了,那他以後還有臉在廣富林市混嗎?總要程仲這個欺師滅祖的小癟三在他的大門外跪上一天一夜才肯罷休,說什麼都要正一正這個風氣,否則以後那還了得?
對於程學毅的心思,劉氏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心疼兒子,自然不肯這麼做。這一下就擰巴了。該怎麼辦呢?
正在這時,又有人提着禮物上門了。不是別人,正是程知彥帶着兒子程廉到了,這已經是他們第二次上門了。
“學毅,學毅呀。”程知彥的聲音在門外就響起來了,“您可快點好起來吧,不然程氏一族的娃娃可就全毀了。”
進得門來,程知彥看到了劉氏,立刻抱怨道:“孝直家的,你看看你們家的寶貝兒子,都把先生氣病了!這要是影響了娃娃讀書,你們家就是整個宗族的罪人!”
聽着程知彥向劉氏發難,程學毅愈發得意,不如此如何顯示自己這個先生的重要?不如此如何讓程仲知道犯的錯誤之大?不如此以後誰還把自己這個先生放在眼中?
程學毅依然閉目躺在牀上,但是眉宇間的得意都展露出來了。
看着程學毅那副“無賴”的樣子,程仲就氣不打一處來,激憤之下程仲突然亢聲說道:“先生——”
一聽程仲說話了,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想聽聽他會說什麼,包括在搖椅上“躺屍”的程學毅。
如果是以前,程學毅根本就不會在意程仲會說什麼,因爲他連話都說不成句,但是經歷過之前的搶白之後,程學毅對程仲的感官變了。
連程廉都對不出來的對聯,程仲竟然能張口就來,這絕非偶然。而且,程仲搶白自己的話,更是句句帶刺,刺刺中的,那都是往自己心口上扎呀,說得他根本沒從反駁,他可不以爲這只是巧合或者靈光乍現!
“先生不願教授學生,是否是擔心學生中有人考中了秀才,會搶了先生的飯碗?”程仲說道。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這種事自古就有。因此程仲纔有這般說法,其實是存着幾分激將的意味。
“仲兒!”程仲還沒有說完,劉氏便厲聲喝止。
但是程仲的這句話卻比劉氏,甚至程知彥兩人多少句求懇都有用,一直老神在在的程學毅一下子從躺椅上站起身來。
“狂妄!”程學毅說道:“即便我傾囊相授,你們這些人中恐怕終其一生也難考出一個秀才來!”
程學毅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廣富林市的程氏宗族人並不算多,幾百口人幾十年來也只有程孝直、程學毅中了秀才,至於進士,舉人更是隻有程孝直一人,這主要是科舉實在是太難了。
程學毅本是想訓斥挖苦程仲的,但是他忘記了,身邊還在站着程知彥父子呢。
話出口之後程學毅才醒悟,但是已經爲時已晚。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了。不過,他也不在乎,即便程知彥是族長也不敢對自己怎麼樣。
只是引誘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這程仲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爲之呢?
如果是無心之舉也就算了,如果是有意爲之,這孩子可就不簡單了。
程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嘿嘿說道:“是嗎?那先生可敢和學生一賭?”
“賭?賭什麼?”程學毅的心中突然涌起幾分不安。
“很簡單,就賭我程氏族學中是否有人能通過縣試。我賭有!”程仲說道。
他說有,那程學毅只能是賭沒有了,否則那也就沒有賭的必要了。
“好,我和你賭。”程學毅說道:“不過,我們不賭別人,就賭你能否通過縣試吧。”
在程學毅看來,程仲之所以會提出這樣的賭約,自然是把希望寄託在了程廉的身上。
果然,程仲的臉上的爲難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顯露了出來。
“看來修行還是不到家呀!”程學毅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快意,緩緩的說道:“怎麼?不敢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