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驛是一個小驛站,位於山東濟南府北面的昌平縣,驛站就建在官道旁邊的一處山坡下。深秋時節,官道兩旁的草木均已經枯黃,一片寂寞蕭條的悽清景象,而山坡上卻是十分熱鬧,開滿了金黃色的野菊花,那漫山遍野的金黃分外奪目。
此時,只見一名文士沿着雜草從生的小道走下山坡,這名文士約莫五十歲許,髮髻上插了一叢紅色的茱萸,腰間還懸着一隻酒葫蘆,手持一根柺杖信步而行,長衫飄飄,頗有點世外高人的味道。
這名文士正是朝堂上叱吒一時的風雲人物——張璁。
話說張璁作爲新貴派的老大,當初與陸炳和郭勳聯手,利用薛冰馨乃安化王之後這件事,差點便置徐晉於死地,最終逼得徐晉使出撒手鐗(雨荷鳴蛙圖),這才保住了性命。
眼看徐晉就要被貶出京了,這時俺答卻叩關南下,張寅就是李福達的身份也隨之暴露,郭勳因此受到牽連,最終狗急跳牆,聯同英國公張倫和靈璧後湯紹宗投靠俺答造反,陸炳也被拖下水。
事後,張璁因與郭勳關係密切受到牽連被捕,但是,張璁確實沒有參與謀反,再加上當初“大禮議”之爭時,張璁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嘉靖的,所以儘管三法司判了張璁死刑,但嘉靖還是力保他,最終張璁撿回一命,被貶爲昌平驛的驛丞,一個不入流的小官。
而張璁的難兄難弟桂萼就更慘一些,直接免官回家種番薯,至今還是失業人士。
驛丞雖然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但是手底下終歸有十來個驛卒聽使喚,再加上山東這條驛路貫通南北,距離京杭大運河不遠,所以過往的商旅着實不少,沒有官方接待任務時可以乾點私活,油水還是挺足的,所以張璁在這裡待了一年,不僅沒吃什麼苦頭,過得還挺滋潤的。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張璁閒暇之餘還四處以文會友,最後乾脆“衆籌”開了一家書院,自己出任山長,把閒賦在家的老戰友桂萼也請來當教習。
話說張璁和桂萼倒臺後,不少新貴派的官員隨即遭到貶謫,他們聽聞張璁開了書院,都紛紛前來投奔,一時間書院名聲大噪,吸引了不少學子前來就讀。
雖說張璁和桂萼靠投機上位,在文壇的名聲不是很好,但他們卻是實打實的兩榜進士出身,學識和經驗豐富,還是有很多讀書人願意來取經的。
張璁所開的書院叫羅峰書院,不過作爲山長的他一個月只開一次課,畢竟驛丞纔是他的主業,不可能整天待在書院裡。
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陽節,張璁看到驛站後面的山坡上開滿了野菊花,一時心血來潮便自己獨自登高去了。張驛丞在山上眺望風景時詩興大發,得詩三首,可惜手裡沒有紙筆,於是匆匆下山找紙筆記錄,免得忘記了!
且說張璁健步進了驛站,一名驛卒便立即迎了上來,一臉討好地道:“驛丞大人回來得倒是巧了,京城剛送來的書函,小的正琢磨着要不要送上山去,但又擔心打擾大人您的雅興。”
張璁接過那封信函掃了一眼,把登山柺杖扔給驛卒便快步行入屋裡。
房間中,張璁打開書信讀完後不由大失所望,徐子謙這傢伙委實精明謹慎,竟然沒掉坑裡,不過,終究逼得他放權退居二線,至於內閣那幾位都是不頂用的,金獻民執掌內閣,無論是威望和能力都差了一大截。
張璁嘴角閃過一絲輕蔑,取出火折把書函的一角點着,很快,整張信箋便化作一團火球,灰燼隨着秋風飛散出窗外。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張璁揹着雙手,凝目遠處一片金黃的山坡,眼下已經是深秋,冬天就要來了,既然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世間萬物之所以冬藏,是在爲來年的春暖花開積蓄能量,而此時的張璁便是在冬藏,他始終相信,自己終有一天會迎來春暖花開的季節。
毫無疑問,張璁很能忍耐,他是個性格堅韌的人,從其花二十四年,連續八次參加會試便可以證明這一點,而且,張璁還是個善於抓住機會的人。他揣摸嘉靖的心思,果斷上了一封《大禮疏》,從此青雲直上,把權傾一時的首輔助楊廷和給板倒了;他抓住薛冰馨一事果斷出擊,差點置徐晉於死地。
張璁就像一名經驗老到的高超獵手,因此也是個可怕的對手,被他盯上可是件要命的事。
……
張璁很能忍,織信美子卻不怎麼能忍,在鴻臚寺的四方館待了十幾天,她都快要瘋了,她很想啓程回日本,已經上書兩次請辭,可是均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迴應。
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織信美子心中的不安也與日俱增,她不瞭解嘉靖,但很瞭解徐晉,這個冷血自私、貪得無厭、厚顏無恥的男人絕對做得出扣留人質的事情來,而且她甚至懷疑徐晉正在密謀把整個日本併入大明的版圖,這個傢伙做得出來,絕對做得來的!
織信美子很想逃跑,可是僅憑她一人又談何容易,逃得出四方館,逃得出京城嗎?即使逃得出京城,又如何逃回日本?就算逃得回日本,日本就真的安全嗎?
大明的水師太強大了,強大得讓人絕望,織信美子有種想哭的衝動。
正當織信美子想哭的時候,徐晉來了,穿着一身玉色的襴衫,頭戴四方平定巾,脣紅齒白,好一個翩翩佳公子,舉手投足,一如既往的從容自若,臉上還掛着燦爛的笑容,可是織信美子怎麼瞧他都覺得欠揍,很想一通老拳把他的臉打成麪糰。
“這四方館,南王可還住得習慣。”徐晉在茶几旁坐下,微笑着問。
織信美子沒有回答,待婢女斟完茶便一指門口道:“你先出去!”
那名婢女是鴻臚寺專門派來服侍織信美子的,但卻不怎麼把織信美子這個倭女放在眼內,聞言並沒有動,只是望向徐晉。
徐晉微點了點頭,婢女見狀才退了出去,結果剛離開房間,門就被織信美子嘭的一聲關上了,婢女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之色。
織信美子關上門,一個箭步便來到徐晉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嬌聲道:“主人,美子想回日本。”
徐晉故作訝然道:“你這麼着急回去,難道是我大明招待不週?”
“不是的!”
“那是爲何?”
織信美子暗恨,咬牙道:“美子還欠大明五百萬銀子,每念及及此便於心不安,只想快點回去籌備,儘早把銀子還上。”
徐晉微笑道:“原來如此,其實南王不必急在一時的,五百萬兩銀子又不是五百兩,沒個十年八年恐怕也還不完,不如等過了年,明年三四月份季風吹起再回去吧,正好感受一下我大明帝都過年的氣氛,還有盛大的上元節燈會,在貴國可是看不到的哦。”
織信美子不由怒火中燒,惡魔,你也知道五百萬銀子十年八年都還不完啊!
“話雖說如此,但是能早點還清,還是早點還清的好。”織信美子強耐着性子道:“而且美子手下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若是美子久不歸去,恐怕會生出亂子來,到時那五百萬兩銀子,美子恐怕真的還不起了。”
徐晉從容地道:“南王儘管放心,有我大明的東洋都護府在,倘若你的手下膽敢作亂,馮國清馮都護必在十日之內給你平了。”
織信美子面色微變,她最擔心的就是徐晉把自己和武田玄信等人扣在大明,然後派人把日本給滅了。
徐晉瞟了一眼面色變幻不定的織信美子,心中暗暗好笑,他雖然沒有吞併整個倭國的計劃,但暫時還不能放織信美子他們回去,至少得給馮國清留半年的時間穩定都護府的根基。
織信美子盯着老神在在地喝茶的徐晉,怒火終於控制不住,噌的一下就涌上來,她一躍而起,像一頭擇人而噬的母豹,五指箕張,嗖的便抓住了徐晉的衣領,於是靖國公爺杯中的茶便全倒在了自己身上,連褲、襠都溼了一大片,狼狽不堪!
好在,咱們的靖國公爺是見慣了大風浪的,依舊面不改色,淡道:“別激動,刀槍無眼啊!”
織信美子這才察覺腹下被一事物抵着,低頭一看,只見某人手中正握着一支黃澄澄的雙筒燧發槍,擊錘已經拉起了,不由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這種情況下,她的武藝就算再高十倍都沒轍。
織信美子既驚且怒,咬牙道:“大不了同歸於盡!”
徐晉搖了搖頭道:“沒這個必要啊,乖乖在這裡待幾個月,明年開春後,本國公會派人送你們回國。”
織信美子將信將疑地道:“當真?”
徐晉哂然道:“你覺得本國公有必要騙你?”
織信美子一想也對,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如果只是爲了扣人的話,徐晉確實沒必要騙自己,甚至也沒必要來見自己。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如此,徐晉爲什麼還來找自己?
織信美子臉上的怒容漸漸斂去,鬆開了揪着徐晉衣袖的手,而後者卻沒有收回燧發槍,繼續抵在前者的小腹。
織信美子怒聲道:“有本事不用火槍!”
徐晉聳了聳肩:“不用火槍也行,作爲男人還有另一杆槍!”
織信美子愣一下,繼而鄙夷地道:“你敢嗎?”
織信美子之前不止十次企圖獻身,結果都被某人拒絕了,她不信徐晉今天來找自己就是爲了這個。
“有何不敢!”徐晉伸手一扯,織信美子便驚呼一聲跌入其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