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十四年,二月十二日夜,星月無光,綿綿春雨在恣意地飄灑着,這是一個多雨的初春。
天剛落黑,方家大宅便門戶緊閉,宅子西側的某院落內卻是掛了數盞燈籠,偌大的院子內站滿了人,約莫有近兩百之衆,手拿雜七雜八的武器,正屏息靜氣地等待着,氣氛緊張而肅穆。
這些人都統一穿着方家下人的服裝,不過其中五十人明顯更加壯實彪悍,且都手執腰刀,身上散發出凌厲的殺氣。這五十人都是吳三八手下的精銳,這幾天,裝扮成方家的茶工潛入了城中。
大廳內,方添福和方添祿,還有莫管事對席而坐。桌上的紅泥小火爐溫了一壺小酒,莫管事神定氣閒地喝着小酒吃花生米。
方家兄弟明顯有點坐立不安,因爲今晚若事成,則方家飛黃騰達,若事敗則是抄家滅族的下場,所以由不得兩人不緊張。
此時,一人行了進來,赫然正是方天佑,臉上帶着一種病態的潮紅,熱切地道:“爹,今晚的行動孩兒也要參加!”
方添福面色一沉,喝道:“胡鬧,滾回後面老實待着吧,少在這裡添亂。”
方天佑不服氣地道:“爹,二哥可以參加,爲什麼我就不能參加?”
方添福正要喝斥,莫管事卻是笑道:“方員外,難得令郎勇氣可嘉,何不成全了他,權當是一次磨礪。”
方添福頓時沉默了,他共有三個兒子,長子方天賜最出色,次子方天庇好武,倒也中規中矩,只有三子方天佑,文不成武不就,終日無所事是,溜雞逗狗,這樣下去終究不是個事!
方添福琢磨了片刻,覺得這次行動成功的概率很大,況且如果失敗,方家上下肯定都跑不掉,確實還不如讓這不成器的小子跟着磨礪一下膽量,於是點頭道:“好吧,那你跟着你二哥,不可擅自行動,倘若丟了小命也你自找的,別怪爹事前沒提醒你。”
“爹,孩子省得了!”方天佑說完興奮地跑了出,找到他二哥方天庇。
方天庇今年二十出頭,由於常年習武,長得膀大腰圓,拍了拍方天佑的肩頭,嘿笑道:“老三,不錯嘛,以前倒是小瞧你了,待會記得跟着二哥,看二哥怎麼摘下那徐晉的腦袋,給你和大哥報仇。”
方天佑頓時熱血上涌,興奮得有點發抖道:“二哥,能不能先別殺徐晉,我要當着面草他的婆娘和丫環,這才能消心頭之恨!”
方天庇豎起大拇指,嘿笑道:“當然沒問題,大丈夫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不愧是我方天庇的弟弟。那費家三姑娘你要不要也來一炮?”
方天佑惋惜地搖頭道:“莫管事說了,費家幾位姑娘都是世子殿下點名要的,動不得!”
方天庇聳了聳肩道:“那可惜了!”
兩兄弟興致勃勃地聊着待會動手要如何如何,彷彿所說的已經是囊中之物了。
邦邦邦……砰!
街上打響了三更的梆子,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
……
叛軍的營中,兩千叛兵的精銳已經集結完畢,其中有一百五十名騎兵,夜色下潛藏的殺機即將露出獠牙!
此時,拄着柺杖的吳三八正站在營帳門口,手下一衆將領簇擁在四周。
那天大將軍炮炸膛,吳三八站在附近也受到了波及,左腿骨折,雙耳也失聰了,將養了十天才有所好轉,不過聽力還是有點受損,手下將士跟他說話都必須加大音量。
吳三八盯着遠處黑越越的鉛山縣城,眼中寒光閃動,今晚,他要拿下鉛山縣,斬了那徐酸子的人頭。
約莫子時三刻,鉛山縣城西門內傳出雜亂的呼喝聲和慘叫打鬥聲,緊接着城門轟然打開,有人在城樓上用火把打出了信號。
吳三八臉上露出興奮地獰笑,聲音洪亮地大喝:“內應打開城門了,弟兄們殺啊!”
當即,一百五十騎閃電般衝出了大營,向着大開的城門衝去,後面兩千叛軍像洪流般殺出。瞬時間,馬蹄聲,喊殺聲,驚醒了整座沉睡的鉛山縣……
駕……
一百五十騎叛軍率先策馬衝入城內,緊跟着是兩千精銳的步兵蜂擁而入。
“衝啊,殺啊!”
這些叛兵齊聲吶喊,一個個興奮得像打了雞血似的,爲了攻打這座鉛山縣,叛軍付出了數千死傷的慘重代價,如今終於如願以償殺入城中,整座鉛山縣城就好像被剝光了的美女,予取予求,一衆叛兵如何能不興奮?
率領騎兵的將領是吳三八手下一名百戶,名字叫趙衝,正規的王府士衛出身,手下的弟兄也是訓練有素的王府兵衛,戰鬥力不是普通的衛所軍隊可比。
駕……
趙衝率着一百五十騎在街道上策馬奔馳,他們的任務是利用騎兵的機動性沖垮城中的守軍,讓守軍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至於搶奪和控制城門,那是身後兩千步兵精銳的事了。
一路策馬狂馳,街上竟然空蕩蕩的,沒有遇到任何抵抗。趙衝不禁暗暗奇怪,這些守軍的反應也太遲鈍了吧?
聽着馬蹄踐踏街道發出的“空靈”轟鳴,趙衝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此時,前方漆黑的街道突然亮起無數火把,瞬間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晝,只見大街正中赫然擺放了十數排拒馬,尖尖的木楔就好像野獸露出的一排排厲牙。
這還是次要的,關鍵是拒馬的後面用沙包壘起了一方掩體,六門碗口炮就架在沙包上,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城門方向,舉着火把的守軍正譏笑着望來,碗口炮的引線滋滋地冒着白煙……
趙衝倒吸一口冷氣,腦中冒出了兩個字——中計!
趙衝急提繮繩,可惜還是遲了,轟轟轟轟……
六門碗口炮接連噴發,有實心彈,也有開花彈,趙衝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鋪天蓋地飛來的鐵片削成了蜂窩。當先的十幾騎就像被割麥子般倒下,一匹戰馬被實心彈擊中,脖子當場被炸斷,鮮血像暴雨般飛灑。
後面的騎兵雖然受到的傷害較少,但收勢不及,頓時撞到一塊,亂成一鍋粥。
餘林生沉着地命令炮兵重裝彈藥,有拒馬阻擋,根本不怕騎兵衝過來。
轟轟轟……
猛烈的炮火再次爆發,瞬時掀起漫天血雨,立即又有數十騎倒下。
“有埋伏,快退出城去,撤退!”
不愧是訓練有數的騎兵,剩下的反應過來後立即調頭往城門衝去,只是後面的兩千步兵正源源不斷涌入城,將街道堵得死死的,能跑得哪去?
轟轟轟……
六門碗口炮第三次咆哮,再次殺傷了數十騎,一百五十騎兵已經傷亡大半。
然而,殺戮纔剛剛開始。這一夜,註定是殺戮之夜!
就在兩千精銳的叛兵快要全部進城時,城頭上方突然傾瀉下大量的火油,淋了下方的叛兵滿身,然後十幾支火把扔下來,瞬時燃起熊熊大火,數十名叛兵在烈火中慘叫掙扎,城門附近成了一片火海。
轟蓬……
城門被埋伏在附近的守軍關上,頓時成了關門打狗之勢,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出不去。
“殺啊!”
城頭上的守軍萬箭齊發,射殺街道上不知所措的叛兵。同時,城頭的民壯不斷把沙包往下扔,將城門給堵得死死的,真正絕了進城叛兵的退路。
另外,埋伏在街道兩邊小巷的守軍也隨即殺出,一輛輛的鍘刀車、老虎車被推了出來,兇殘地收割人命。
在此有必須介紹一下,側刀車就是一種手推的小車,呈四方形,上面插滿了利刃,而老虎車則做成老虎形狀,巨口大張,裡面伸出十數根長矛。
這兩種車都是巷戰的利器,由數名士兵負責推車,另外有數名士兵手持長矛在後面護衛,這玩意在窄巷中推動,迎面之敵非死即傷,跑慢一點非得被扎個透心涼。
數輪炮轟過後,餘林生命令撤去碗口炮,同時將擋路的拒馬搬開,早就嚴陣以待的守軍騎兵立即衝殺過去,而叛軍的騎兵早就被轟得七零八落了,根本無力抵抗守軍的騎兵,於是,一邊倒的屠殺開始了……
……
方家宅院。
聽到西城門方向傳來的陣陣喊殺聲,方添福、方添祿、莫管事三人大喜相視,很明顯,城門已經打開,吳三八的大軍入城了。
方天庇意氣風發地大手一揮:“出發,弟兄們,跟我去通判衙門取姓徐的人頭,升官發財,就在今日,殺啊!”
瞬時間,兩百人衝出了方家大院,舉着火把,氣勢洶洶地撲向巡撫衙門的所在。
方天佑手握一把鋼刀,興奮得臉色潮紅,姓徐的,你不是很牛逼嗎,待會老子讓你哭!
方天庇率着兩百人,很快就殺到了通判衙門外,一馬當先衝上前,飛起一腳將院門踹開,大喝:“徐晉,你方家二大爺來呀,速速出來受死……呀!”
方天庇剛踹開了院門,迎面就是一排火銃打來,這貨和身邊數名精銳當場慘叫倒在血泊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