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說:“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誠然,那些看得見的好處,總是讓人們趨之若鶩。譬如東臺縣衙倉庫中那價值近七十萬兩的財貨,不僅讓大內宗設這些倭賊垂涎三尺,同樣也讓某些官員眼紅不已。
這不,三月十五日這天,南京戶部派出的接收官員便趕到了揚州,幾十艏大小船隻浩浩蕩蕩地停泊在揚州城南的運河碼頭上。如果不是需從徐晉手中討得蓋有欽差關防的文書,船隊恐怕已經直接駛往東臺縣接收財貨了。
南京這次派來的官員是一名五品戶部郎中,品秩倒是與徐晉相同,不過此人長得貌不驚人,名字也十分普通,叫馬懷,表字叔淳,在徐晉面前亦是客客氣氣地執下官之禮。
然而,馬懷顯然並不是這一行的話事人,真正話事的卻是隨行負責安保的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湯紹宗,他這次足足率了兩千錦衣衛前來。
話說這個湯紹宗頗有些來頭,乃明朝開國大將信國公湯和的後人。明太祖朱元璋心狠手辣,當上皇帝后陸續把當初追隨他出生入死的大將都誅除了,唯獨信國公湯和得以善終,但是,湯家也挺倒黴的,湯和的長子湯鼎隨軍出征時掛掉了,而長孫和曾孫都沒來得及繼承爵位就英年早逝了。
於是乎,信國公這個爵位竟然長達四十多年沒人繼承,直到湯和的三世孫湯傑長大成人,當時在位的明英宗卻拒絕了湯傑繼承信國公的請求,理由是已經過了四十多年了,直接把信國公這爵位給廢除掉。
幸好,後來的孝宗弘治帝比較念舊,他重用開國元勳的後人,於是作爲湯家四世孫的湯紹宗被封爲世襲的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後來又獲封靈璧侯,也算是延續了家族的顯赫。
這個湯紹宗年近五十,皮膚白皙,十指修長,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傢伙,跟個文弱書生似的,沒有半點武將的氣息,估計早就把祖輩的騎射功夫都丟光了,而且腳步虛浮,面色白裡透青,十有八九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湯紹宗畢竟是個侯爺,徐晉雖爲欽差,卻也不好怠慢,於是親自出城相迎,而且也出席了揚州知府江平舉辦的接風宴。然而,這個湯紹宗卻不領情,全程沒給過徐晉好面色,倒是跟鹽運使施浩然,知府江平等人有說有笑的。
徐晉也不以爲意,畢竟自己提議清田莊,又主持清丈土地,大大損害了勳貴們的利益,估計如今整個大明,沒有哪個勳貴不對自己咬牙切齒的。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湯紹宗不愛搭理徐晉,徐晉更是懶得搭理他這個過氣的侯爺,隨便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準備離席了。
然而,徐晉的“退讓”反而讓湯紹宗有點得意忘形了,這貨竟然站起來大聲道:“徐大人且慢,本侯心裡有句話不吐不快。”
徐晉不動聲色地道:“侯爺請講。”
湯紹宗好整以暇地捋了捋須:“聽說徐大人和兵科給事中夏言使了些手段,從揚州府一衆士紳手裡罰沒了不少銀子,據說這筆銀子不是少數目,徐大人是不是應該把賬目跟馬郎中核對一下,然後一併上繳南京戶部?”
湯紹宗此言一出,在場官紳的表情瞬間精彩起來,而且心裡暗暗叫好,目光不約而同地往徐晉望去。
話說徐晉之前使了一招欲擒故縱,可把揚州府的一衆士紳坑慘了,不僅白白送給了徐晉十幾萬兩銀子,還等於自投羅網,家裡的田地被第一批清丈,正是有苦難言。如今湯紹宗若能從徐晉手中把那十幾萬兩銀子奪走,無疑等於給大家出了口惡氣。
徐晉心中冷笑,既然對方不識擡舉,那他自然也不客氣地了,淡道:“罰沒的銀兩將作爲欽差巡按直浙兩地的花銷,另外,還有部份將用於五百營的擴營之需,所有賬目,待本官返京後自會交與戶部覈對,不勞侯爺費心。”
湯紹宗嘿然道:“賬目可以造假,安知有沒有人暗動手腳中飽私囊?所以,徐大人還是把這筆銀子先上交南京戶部吧,至於欽差行伍的花銷,待報準了南京戶部再覈實劃撥爲妥,免得瓜田李下,落人口實。徐大人,你說呢?”
“銀子在本官手裡,愛怎麼花就怎麼花,關你屁事,再羅裡羅嗦的,本官便把東臺縣中的財貨直接運回京城。”徐晉淡淡地道。
霍……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顯然沒人料到徐晉竟然回答得那麼光棍,太硬核了!
湯紹宗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間凝固了,面色由紅轉白,又從白轉青,就好像打鳴的公雞突然被人握住了脖子,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徐晉沒再理會湯紹宗,帶着趙大頭和謝三槍兩人徑直離開大廳。當行出到天井,謝三槍這小子終於憋不住大笑,趙大頭那貨亦咧嘴笑道:“他奶奶的,老子早就瞧姓湯那貨不順眼了,東臺縣那幾十萬兩的財貨都是咱們五百營弟兄用鮮血換來的,現在白給他運走,還敢他孃的叨叨個沒完。”
大廳內,湯紹宗這時終於緩過神來,聽着外面謝三槍的大笑聲,不由惱羞成怒地摔碎了一隻酒杯,捶着桌子大罵道:“豎子安敢辱吾,豈有此理,本侯要參他一本,等着吧,本侯不會就這麼算的。”
鹽運使施浩然眼珠一轉,笑道:“侯爺息怒,呵呵……這人要是年少得志,難免會輕狂一些,侯爺何必一般見識呢,來來來,大家敬侯爺一杯。”
衆人紛紛舉杯向湯紹宗敬酒,後者總算漸漸壓下怒火,重新落坐,不過面色卻依舊陰沉不定,低聲吩咐戶部郎中馬懷找徐晉討要關防文書,顯然擔心徐晉真的改變主意,把東臺縣那些財貨直接運回京城,那他此行就白跑了。
馬郎中暗暗叫苦,正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只好硬着頭皮離席,追出門去找徐晉要文書,沒有徐晉的文書,東臺縣那邊是不會放行的。
施浩然朝江知府暗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端起滿杯笑道:“話說侯爺來得倒是時候,花魁大賽將在午後舉行,機會難得,侯爺何不觀看完花魁大賽再出發前往東臺縣呢?反正也不差這一天半天的。嘿,本屆花魁大賽可是美女如雲啊,尤其是蟬聯兩屆花魁的王翠翹王大家,簡直是傾國傾城啊。”
湯紹宗本就是個好色之徒,家中妻妾已過兩位數,聞言不由大爲意動,點了點頭道:“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