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喇加常年高溫多雨,這會兒又下起雨來,窗外傳來嘩啦啦的雨聲,夜反而更加靜謐了。書房裡燃着一根手臂粗的牛油燭,照得亮如白晝,徐晉負手站在窗前,透過玻璃窗,靜靜地看着外面的漂泊大雨。
徐晉此刻處身的這座歐式城堡,據說是專門爲葡萄牙印度總督阿爾布?克爾克建造的,就連窗子都使用了昂貴的透明玻璃做成,而這間書房也是阿爾布總督的書房,不過,現在住進這座城堡,使用這間書的卻是大明的直浙總督徐晉。
篤篤……
書房的門被敲響了,徐晉朗聲道:“進來吧。”
一名英氣勃勃的年青武將推門行了進來,赫然正是南洋都護府(準)都護俞大猷,他行到書案前,對着窗子旁的徐晉恭敬地行禮道:“末將俞大猷,參見大帥,不知大帥何事召見?”
徐晉緩緩轉過身來打量了一眼這名英姿颯爽的愛將,徑直行到茶几旁坐下,微笑道:“來,坐吧。”
徐晉打起仗來十分嚴厲,不過平時與麾下將士相處卻相當平易近人,甚至可以開一些生冷不忌的玩笑,所以一衆將士對他既敬畏又愛戴。
俞大猷很自然地坐到了茶几的對面,並且搶先拿過茶壺給徐晉斟了一杯,然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可謂是輕車熟路,可見平時沒少跟徐晉喝茶聊天。
徐晉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左手食指習慣性地輕敲着茶几,忽然笑道:“你小子可還記得,當年在上饒縣城與本官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俞大猷訕道:“末將記不得太清了,好像說了些過頭的話兒。”
徐晉揶揄道:“本官還記得一清二楚,當時本官正要盤下你叔父那間宅子,你小子卻指着本官,說本官長得娘,還警告本官,若敢佔你叔父的便宜,你小子就用拳頭招呼本官。”
俞大猷不由暗汗,尷尬地道:“末將當年年少氣盛,大人千萬別放在心上。”
徐晉笑道:“當時本官還真想拿過你叔父手裡的棍子抽你一頓。”
俞大猷嘿嘿笑道:“大帥那會兒怕不是末將的對手吧。”
“本帥現在也不是你的對手。”徐晉自嘲道。
“可是大帥現在根本不用自己動手,只要一聲令下,末將就得用自己的拳頭掃呼自己。”
徐晉不由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好的不學,倒是跟賓塘王公學了一身拍馬溜鬚的本事。”
俞大猷嘿嘿一笑,忽然壓低聲音道:“大帥,有句話末將不知當不當講?”
徐晉心中一動,微笑道:“講吧,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便是。”
俞大猷心中一暖,沉聲道:“末將覺得賓塘王公此人城府極深,十分能隱忍,大帥如果真想經營滿喇加,此人斷然不能繼續留着。”
徐晉會心一笑道:“你小子倒是跟本帥想到一塊兒了,放心吧,本帥不會留着他給你添亂的,離開滿喇加時,本帥會帶着他一道回京向天子朝賀,三五年之內他絕對沒有機會再回來。”
俞大猷不由大喜,本來他還擔心徐晉下不了殺手,沒想到徐晉竟然有更妙的安排,能不殺人自是最好的,把賓塘王公扣留在京城,既不會過份刺激那些本地人,又給自己騰出了治理滿喇加的時間,三五年足夠站穩腳跟了,大不了到時再找一個王族的小屁孩來當滿喇加的國王。
“大帥英明。”俞大猷心悅誠服地道。
徐晉面色一整,正容道:“小俞,本帥過幾天就要北返了,你這個南洋都護擔子重,可不好當啊,葡萄牙人應該很快就會發起反擊了,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棄馬六甲海峽的。”
俞大猷站起來啪的敬了個軍禮,信心十足地道:“大帥請放心,末將定不負大帥所託,葡萄牙人敢來,末將便教他們有來無回。”
徐晉擺了擺手道:“本帥對你小子有信心,要不然也不會留你在此駐守,不過,本帥並不想把葡萄牙人打得有來無回,那樣划不來。”
俞大猷目光一閃,疑惑地問道:“大帥的意思是?”
徐晉指了指椅子,示意俞大猷坐下,微笑着解釋道:“馬六甲海峽的價值首先就在於他是一條國際航道,如果失去了他原有的作用,那咱們大費周章佔據這兒就沒任何意義了。”
俞大猷恍然道:“大帥的意思是繼續對葡萄牙人放行?”
徐晉點頭道:“自然是要放行的,不過放行之前得先把他們打服了,不僅葡萄牙人,還有西班牙人、荷蘭人、英國人統統如此,要讓他們識得厲害,不敢輕易生出覬覦之心。”
俞大猷吁了口氣道:“那末將明白了,大帥的意思是先把他們打服打怕了,再跟他做生意賺錢。”
徐晉哈哈一笑道:“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本官所料不差,葡萄牙的阿爾布總督會親自帶隊前來報復咱們,到時你狠狠地修理他一頓。嗯,本帥會把一半的槍炮留給你,補給方面你也不用擔心,廣州府那邊會半年運送一次物資過來,當然,最好是你自己想辦法自給自足,畢竟遠水難救近火。”
俞大猷信心十足地道:“末將會計較的,定不負大帥所託便是。”
徐晉滿意地點頭道:“嗯,到時西洋人若想談判,你便讓他們到大明找本帥,本帥會親自跟他們談。”
接下來,徐晉又跟俞大猷詳細談了些細節,做好自己離開後的安排,足足兩個時辰之後,俞大猷才離開了書房。
……
一轉眼便至嘉靖三年的五月底了,徐晉是四月初二離開南頭城下南洋的,仔細算來已經過去近兩個月了,徐晉也足足在滿喇加逗留了一個月時間。
嘉靖三年五月二十五日,西南季風早已吹起,徐晉率領艦隊,準備啓程返回大明,滿喇加國王賓塘王公也將跟隨艦隊到京城朝謁大明皇帝朱厚熜。
賓塘王公自然是十萬個不願意的,但正所謂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假如不答應估計連命都保不住,無奈之下,這位大胖子只好選擇了妥協。
然而,正當徐晉準備登艦時,小皇帝朱厚熜的聖旨卻是搶先一步到達了,這次負責傳旨的竟是太監張永。
歷史對這位張太監的評價可謂是褒貶不一,首先張永是正德朝的內監“八虎”之一,深受正德皇帝朱厚照寵信,是太監陣營中的扛把子人物,幹過不少壞事,偏偏權閹劉謹又是張永和楊一清聯手板倒的。
另外,張太監還尚武,立過不少馬上功勞,當初西北的安化王造反,正德皇帝便派張永和楊一清兩人帶兵平亂。
所以說,張永這個人實在不好評價,當初小皇帝朱厚熜登基後,正因爲張永曾經立過不少功勞,這才放過了他,只把他貶到南京守陵,不過這會竟又派他來傳聖旨,很明顯,這位張太監又被朱厚熜起用了。
張永約莫六十左右,儘管臉上的皺紋不少了,但卻是精神奕奕,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徐晉在打量張永,張永亦在打量徐晉,兩人目光一觸,張太監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早就聽聞徐大人鼎鼎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自打看到這太監第一眼,徐晉便直覺不好惹,拱手客氣地道:“張公公謬讚了,愧不敢當!”
張永嘿嘿笑道:“嗯,寵辱不驚,難得難得,徐大人接旨吧!”
徐晉撩起官袍下襬,恭敬地跪倒在香案前。
張永取出繡有五爪金龍圖案的聖旨,大聲念道:“奉天承雲皇帝,敕曰:直浙總督徐晉……”
聖旨開頭照例是一大段花團錦簇的修飾語,在結尾處才道出真的用意,原來是論功加封徐晉爲靖海侯,歲祿由原來的1200石增加2000石,襲一世變成了世襲罔替。
張永念聖旨後,若有深意瞟了一眼四周面色不憤的將領,笑咪咪地道:“徐大人,接旨吧!”
也難怪一衆將領會不憤的,畢竟徐晉之前就被封爲靖安侯了,現在立了這麼大的功勞,爵位沒有升,只是改封爲靖海侯,象徵性地增加了800石的歲祿,只有世襲罔替這一條還算過得去。
徐晉反而神色平靜,侯爵再往上就是國公了,即使朱厚熜那小子有心想進封自己爲國公,那幫朝官也絕對不會答應。況且,徐晉也不想當國公,畢竟細水才能長流,自己才二十一歲,這麼早就坐上國公的位置,以後小皇帝還拿什麼封賞自己?
當封無可封,賞無可賞時,那就是自己功高震主的時候了。縱觀歷朝歷代,功高震主的大臣中個有好下場的?
所以徐晉愉快地高呼:“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永見狀眼底閃過一抹欣賞之色,嘿笑道:“恭喜徐大人,靖海侯實至名歸!”
徐晉謙虛地道:“承蒙吾皇恩典而已,封侯非我意,但使海波平!”
張永不由眼前一亮,哈哈笑道:“好一個封侯非我意,但使海波平。徐大人一片忠君愛民赤誠之心,實乃諸臣子之楷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