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費宏將剛寫好的奏本墨跡吹乾合上,然後拉了拉繩鈴,早就等候在外面的隨從便推門行了入來,駕輕路熟地取了奏本退出,動身送往驛站。
明朝地方官員的奏本是通過驛路系統一級級上遞的,最後彙總到京城通政使司,通政使司記錄登記後轉送內閣,內閣給出初步處理的意見,再由司禮監轉到皇帝手裡批覆。
費宏儘管知道自己的奏本十有八九到不了正德皇帝的案前,但見到江西目前糜爛的局勢,還是忍不住上了奏本痛陳寧王之種種惡行,不爲青史留名,只求問心無愧。
“老爺,晚飯準備好了,是回夫人房間,還是送到書房來?”紅纓行進來福了一禮問道。
“送來書房吧!”費宏沉聲道,這兩天女兒費小玉還被他禁足在房間,爲了這事夫人正與他嘔氣,他也懶得聽老伴喋喋不休,乾脆吃睡都待在書房裡,眼不見爲乾淨。
婢女紅纓很快就把飯菜送來了,費宏忽然醒起了侄女費如意,便問道:“如意的病有好轉了沒?”
紅纓答道:“剛纔婢子到廚房正好碰上了三姑娘的丫環入畫,聽她說三姑娘已經好多了,正要吃粥呢!”
費宏聞言放心下來,點頭道:“那就好,看來清和堂的大夫還是有點本事的。”
紅纓目光一閃,笑道:“老爺,哪是清和堂的大夫本事,是徐公子有本事纔對。”
費宏微微愕道:“怎麼回事?小徐今天來過?”
“今天大少爺帶徐公子去看過三姑娘了,徐公子不僅給如意解夢,還看了面相……”
費宏聽完紅纓的敘述,頓時捋須無語,老費可不是那麼容易忽悠的,什麼麻衣神相,什麼必得佳婿自是半點也不信。
費宏還不瞭解自己這個門生?滿腦子奇奇怪怪的東西,侃起來滔滔不絕,天馬行空,連地上的母豬也能給你忽悠上樹去。
……
傍晚時份,徐有財和兒子大伢回到徐家村,這貨鬼鬼祟祟地把那甕五香羊雜藏回家中,這才盛了一小碗放到籃子屁顛屁顛地跑去找族長徐德銘獻寶。
“好,太好了,晉哥兒真乃吾徐家村之千里駒也!”
徐德銘聽完徐有財的回報,喜得在屋中來回走動,徐晉竟然把府試案首也摘下了,作爲徐氏一族的族長,老臉大大的有光啊!
徐有財嘿嘿笑道:“孫兒以前就覺得十弟是文曲星下凡,嘿,瞧瞧現在,十五歲不到就連拿縣試府試第一。”
徐德銘對自己這個孫子那還不瞭解,既憊懶又愛佔小便宜,這次進城估計在晉哥兒那撈了不少好處,指了指徐有財提來的籃子問道:“這裡面裝的什麼?”
徐有財連忙把那碗五香羊雜端出來,嘿笑道:“這是十弟家店裡賣的,孫兒特意買了一碗回來給您老人家嚐嚐。”
徐德銘睨了徐有財一眼:“真是你買的,別以爲我老糊塗了,就你小崽子那德性,不可能!”
徐有財訕笑道:“本來我是想買的,不過老十家的不肯收錢,讓我帶回來孝敬您老人家。”
徐德銘冷哼一聲:“就知如此,說吧,老十家的讓你帶了多少五香羊雜回來?”
“就一碗!”
徐德銘舉起柺杖便要打,徐有財這才改口說帶了一大甕回來。
徐德銘冷哼一聲道:“兔崽子,就你那點小伎倆還想騙老夫,早有人跟我說你帶了個大瓦甕回來,偷偷摸摸地藏回家裡,哼,還想私吞,馬上給各家各戶都分一些,還有郭夫子也要送一份。
瞧瞧你這德性,淨盯着眼前那點蠅頭小利,小家子小氣,能成什麼事?也不想想你十弟如今這勢頭,將來指不定能當上多大的官,之前在村裡你就惡了他,現在還淨幹些惹人生厭的事,你豬腦子嗎,瞧瞧人家有光是怎麼做的?”
徐有財被徐德銘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頓,最後灰溜溜地離開,老實地把那一大甕的五香羊雜給分了。
……
五月初八,徐晉向趙教習告假五天回鄉祭祖,一大早便乘着馬車離開了上饒縣城,同行的除了三位舅子,還有費宏派來的三名護院,共計十人,分乘兩輛馬車。
本來徐晉的打算是從車馬行租兩輛拉貨馬車的,結果費宏直接讓趙行等三名護院把費家平時使用的兩輛精美馬車駕來了,根本無從拒絕。
徐晉等人的馬車剛離開了西城門,一匹快馬便從旁邊馳過上了官道,一路狂奔了數裡地,來到一處樹林外停下。馬上的騎士朝着樹林內打了個呼哨,一彪人便打馬從樹林中走了出來,約莫十五六人,一個個五大三粗,神情剽悍,水賊趙保保和鄒二六均在其中。
這一羣悍匪正是寧王世子派出來半途截擊徐晉的,老早就在這樹林中候着了。
“保哥,點子出城了,肥羊十隻,三隻有尖角兒,轆轤四個!”
馬上騎士大聲說着黑話,意思是說徐晉等人已經出城了,一共有十個人,有三個帶武器的護院,還有兩輛馬車。
趙保保咧了咧嘴,嘿笑道:“姓徐那酸子倒是挺謹慎的,竟然帶了護院武師隨行!”
“切,那些看門狗頂個屁用,恐怕咱弟兄提刀衝出來就把他們嚇尿了。”鄒二六不屑地道。
衆賊頓時得意地大笑起來,別說那些三腳貓護院,就算是官兵他們都宰過了,上次大當家帶人衝進鉛山縣城搶掠,他們也有份參加,最後滿載而歸,有人甚至還擄了費家幾名年輕的丫環回山寨玩,現在肚子都搞大了。
趙保保獰笑着揮了揮撲刀,大聲道:“這次的目標是那個叫小奴兒的孩童,記住不可傷他性命,世子殿下要活的,還有那個姓謝的小娘皮也要活捉!”
“嘿嘿,保哥放心吧,不留着那娘幹幾把,都對不起石皮和鐵臂三。”
衆賊再次哈哈大笑,趙保保把朴刀往馬屁股上一拍,胯下的馬便飛奔起來,衆賊怪叫着打馬追上,順着官道往徐家村方向而去。
此處離上饒縣城太近,過往的商旅和行人不少,自然不能在這裡動手,所以衆賊準備到徐家村附近才尋一處偏僻的地方動手。
叮鈴叮鈴……
兩輛馬車在官道上不緊不慢地行駛着,車廂四角掛着的小銅鈴發出悅耳的鳴響。
費家這兩輛馬車製作得十分精美,如果說車馬行那些拉貨的板車是五菱榮光,那麼費家這兩輛馬車就是保時捷級別的豪車,所以說老費這次給足了徐晉面子,可以想像得出,這兩輛馬車駛入徐家村,會引起怎麼樣的轟動。
徐晉、謝小婉、小奴兒和謝三刀四人共乘一輛馬車,兩個大舅子和二牛乘另外一輛,趙行和兩名護院武師則負責駕車。
馬車的腳程要比牛車快得多,從縣城到徐家村也就三四個小時左右,所以還沒到中午,兩輛馬車便回到了徐家村所在的鎮上,下了官道再走五六裡的鄉道便到了。
此時,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下了官道,順着崎嶇不平,長滿雜草的土路往山中駛去。
謝二劍嫌坐車廂悶熱,此刻側坐在右側的車轅上,雙腳懸空,嘴裡叼着一條草根,正與趕車那名護院武師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
後面的那輛馬車上,小奴兒和謝三刀兩個小屁孩各霸佔了臨窗的位置,揭起簾子,興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景緻。
謝小婉也是心情雀躍,一別大半年再回到徐家村,山還是那山,水還是那水,而今相公已經是縣試和府試的案首,有童生身份在身。雖然是短短的半年時間,想起當初的窘迫潦倒,簡直恍如隔世啊。
謝小婉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穿着童生服,英俊沉穩的相公,心中不由生出滿滿的自豪和喜悅,這就是自己的男人!
徐晉正好扭頭望來,兩人目光一接,小丫頭頓時紅了臉蛋,徐晉微笑着握住了謝小婉的小手,彷彿又回到那個相濡以沫的寒冬臘月,雖然艱難,但甜蜜而溫馨。
嘣……
正在此時,道旁的樹林中突然傳出一聲弦響,一支利箭快如電閃般射向前面駕車的護院。
本來懶洋洋地半躺着的謝二劍眼中精光一閃,猛出一掌把旁邊的護院打翻下馬車,同時勒住馬繮。
篤……
那支利箭正中馬車車廂的橫木,箭尾劇烈地抖動發出一陣咯咯咯的聲響。
謝二劍面色微變,伸手把利箭撥出握在手上,敏捷地翻下車轅躲到車廂後面,弓着身像頭機警的獵豹,盯着對面樹木茂盛的斜坡。
樹叢中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緊接着一羣賊人殺氣騰騰地衝了出來,利刃在陽光下發出讓人膽寒的光芒。
“小心,有山賊劫道!”護院趙行厲叫一聲抽出單刀跳下車。
謝一刀從車窗游魚般溜了出來,一邊打量四周的地形,一邊低聲問道:“老二,有多少人?”
謝二劍冷靜地道:“十五個,還有一名弓手躲在那邊的山坡!”
謝一刀皺了皺眉,人數太多,有點麻煩了,最要命的是高處還伏着一名弓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