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大隅島上的槍聲也逐漸平息下來,附近的海面到處是隨波逐流的碎木爛船,還有被海水泡得微微發脹的屍體,一羣海鳥在上空盤旋,久久不去。
海港中,破船還在燃燒,空氣中的火藥味和血腥味仍未被海風吹散。徐晉登上大隅島南面海港碼頭時取出懷錶看了看時間,不多不少,竟然剛好兩個時辰。
看着眼前被炸成一片廢墟的防禦工事,還有滿地未曾收殮的屍體殘骸,魏國公徐鵬舉臉色蒼白地嘆道:“憑君莫問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人承不欺我啊,徐大人。”
正所謂慈不掌兵,徐晉這些年來南征北戰,這種場景見得多了,所以此刻內心毫無波動,徑直往島內行去。徐鵬舉連忙加快腳步跟上,他雖是監軍,但這次純粹是打醬油撈功勞的,只願高高興興出門去,平平安安返家來。而在徐鵬舉看來,跟在徐晉身後無疑是最安全的,所以這一路上魏國公爺幾乎與徐晉形影不離,不知道的還以爲兩人是斷袖分桃之輩呢。
殊不知徐晉雖爲三軍主帥,卻常常喜歡兵行險着,譬如火燒通州城,又譬如請君入甕誘使俺答進入內城,再譬如當初在嘉興府,僅率數十村民殺入崇德縣城趕走海盜。如果徐鵬舉認真研究了這些戰例,估計就不會如影隨形地跟在徐晉屁股後面了,相反,恐怕會躲得越遠越好。
“參見大帥,參見監軍!”一路上遇到的軍卒紛紛立正,恭敬地向着徐晉行禮,目光中流露出真切的崇拜。
徐鵬舉雖然明白這些軍卒眼中的崇拜是給徐晉的,但依舊很爽很愜意,畢竟他們也說參見監軍了嘛,與有榮焉,與有榮焉啊!
當徐晉和魏國公兩人在親衛和錦衣衛的保護之下來到徽王府前時,神機營指揮使王林兒便親自押着一人行了過來。
此人雖然披頭散髮,渾身血污灰塵,但依舊認得出正是王直。
話說王直不知是倒黴還是走運了,大殿的屋頂被一發重炮轟塌了,而王直被壓在廢墟下竟然只受了點輕傷,神機營近百名弟兄挖了近半個時辰才把他挖了出來。
“稟報大帥,反賊王直已擒獲,不過讓毛海峰那賊子逃了,末將特向大帥請罪。”王林兒單膝行禮道。
徐晉擺了擺手道:“王將軍請起,神機營率先登島,又擒獲反賊之首王直,奇功一件,何罪之有!”
“謝大帥!”王林兒站起來大聲道,四周的將領均露出羨慕之色,大帥定調了,奇功一件啊,這次回京後,神機營的封賞不會低,作爲最高指揮的王林兒估計要積功封侯了。
當然,神機營作戰勇猛,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功勞自然也是應得的,所以大家雖然羨慕,卻沒有不服的,唯一妒忌的恐怕就是神機營的裝備吧。
徐晉的目光落在王直面上,後者像丟魂似的,目光與徐晉一觸,頓時還魂了,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上,吵啞着聲音道:“犯官王直參見徐大人,參見魏國公爺!”
魏國公徐鵬舉冷笑道:“王直,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從你殺官造反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大明的官員了,你只是一個反賊,不折不扣的反賊!”
王直慘然一笑道:“國公爺所言極是,反賊王直參見徐大人,參見魏國公!”
徐晉瞥了一眼滿頭血污的王直,淡道:“軍師!”
一名揹着藥箱的少年立即奔了過來,手腳麻利地給王直檢查傷口,檢查完後對徐晉行禮道:“大人,犯人只是輕傷,包紮處理後就無大礙了。”
徐晉點了點頭道:“給他包紮。”
“好哩!”少年軍醫立即打開藥箱,熟練地給王直處理包紮傷口。
這名少年軍醫不是別個,正是後世鼎鼎有名的李時珍,藥學鉅著《本草綱目》的編撰者。
話說徐晉當年在山東賑災時相遇了李時珍父子,後來經他推薦,李言聞進了太醫館當太醫,李時珍自然也跟着他老子到了京城。
李言聞的本意是想兒子進國子監讀書參加科舉的,不過李時珍這小子只對醫學感興趣,連續參加了幾年縣試都不過,於是更加沒心讀書了,經常翹課外出四處採藥。
李言聞沒辦法,最終只能接受兒子不是讀書料子的事實,開始悉心教導兒子學醫。
李時珍對藥物特別感興趣,得聞徐晉準備出兵倭國平叛,這小子便央求徐晉帶上他,因爲他在某本古籍上看到幾種藥物,似乎在倭國盛產,所以他想到倭國採摘一些回來,看能否在大明種植。
徐晉還想親眼見證《本草綱目》的誕生呢,所以想都不想就答應了李時珍的請求,並且親自出面說服李言聞,讓李時珍隨軍當軍醫。
李時珍如今雖然才十五六歲,但是深得李言聞真傳,醫術已經相當不錯了,就是欠缺一些火候而已,治療王直身上那些小傷自然不在話下。
很快,李時珍便替王直處理包括好傷口了,合上藥箱信心十足地道:“徐大人,病人身上的傷都處理好了,過幾天保證就能活蹦亂跳的,要不然你找我!”
魏國公咧了咧嘴,暗道,瞧把你小子能得,王直這反賊遲早是個死,醫好也是浪費湯藥!
“對了,徐大人,小子想在大隅島上四處走走。”李時珍道。
徐晉知道這小子一準又是想在島上尋藥了,揮了揮手道:“去吧,司馬千戶,派幾個弟兄保護時珍。”
司馬轅不敢怠慢,派了六名錦衣衛跟着李時珍,後者無奈地聳了聳肩,揹着藥箱行了開去。
魏國公實在不明白,徐晉爲何會對李時珍這小軍醫如此看重,還派錦衣衛保護,話說自己都沒有這種待遇。
打發了李時珍這小子,徐晉的目光再次落在王直身上,溫和的表情徒然變得冷峻起來,淡道:“王直,你可知罪?”
王直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戰戰兢兢地道:“王直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