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維拉斯科送來的,在半個時辰前,這隻羽箭從他和崔陽浩的頭頂越過,直接釘在了他身後的旗杆上,和平素的羽箭不同,這支讓他和崔陽浩立刻矮下身子,差點出了個大洋相的羽箭的箭桿上,還綁着一封書信。
“是城外的敵人射進城裡來的,射箭的人還在城下面等着大人的回覆!”維拉斯科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餘風展開信箋,快速掃了一遍,嘴角露出一分笑意。
“從城頭上放籮筐下去,接此人到這裡來,只許他一人前來!”餘風放下手中的信,對着維拉斯科吩咐道,既然這事情維拉斯科適逢其會,自然就要抓他的壯丁了。
“這韃子莫非又要使什麼詭計!”在餘風身邊,肯定是有陳敏之在了,現在所有的人對於這一現象,已經習以爲常了,若是那一天陳先生沒有在大人的身邊,那估計一定就是出大事了。
“你看看,這進城面談,和我有什麼好談的!”餘風微微笑了笑,“若是此人是來勸降的,怕是找錯了地方!”
陳敏之接過信,認真看了一遍,微微搖了搖頭:“這未必就是來找大人的,大人請看,這信中的擡頭,可沒有大人的名諱,說明這韃子根本就不知道咱們城中的虛實,他們要找的,不過是一個能夠做主的人而已!”
餘風愕然的扭過頭,見到陳敏之臉上有些捉狹的面容,頓時醒悟過來,兩人相視一笑,頓時盡在不言中。
從名分上,風字營還是屬於客軍,相當於大清和朝鮮這兩個哥們幹架,他風字營純粹就是力氣小的那個請過來幫忙幹架的,眼下在人家家裡,人家要和正主兒面談,他自己在其中摻和個什麼勁兒,還不如置身事外,冷冷看對方如何巧舌如簧的好,到時候,該戰該和,戰要怎麼站,和要怎麼和,還不是他一句話說了算。只是這喧賓奪主,就完全沒有必要讓韃子們知道了。
昔日外使求見曹操,曹操因懼自己容不能攝衆,令侍衛假扮自己,而自己着一身侍衛裝委身一側的典故,餘風還是曾經聽說過的,沒想到,今天,他也有機會玩一玩這個把戲,不管來使會來唧唧歪歪說些什麼,就衝着向曹操同志致敬這一點,他也決定,將池長青叫來,配合他演出這場戲。
***沈羣先微微揚着頭顱,讓自己的腦袋與脖子,保持一個十來度的夾角,這個姿勢,既不會被人看得趾高氣昂從而引起人的反感,也不會讓人覺得他心中驚慌毫無底氣。從城下被這些軍兵接到城頭上來,一直朝着城中走去的時候,他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同時,他也在心裡暗暗的告訴自己: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年自己的先父,比這更兇險萬分的場面都見過,這些軍兵的橫眉豎目,又算得了什麼。而自己秉持先父的遺志,只能比先父做的更好,絕對不能丟沈家的臉。
沈羣先,萬曆二十年生人,祖籍嘉興,現居於盛京,時任正紅旗漢軍營印務章京,若是用後世的官職做個比較,大約就是類似團部作戰科長這樣的職務,勉強算是多爾袞軍中的一箇中層幹部,在多爾袞的中層幹部大會上,他還是有資格露露臉的。
這次入敵營勸降的事情,是他自己爭取的來的,別人都唯恐這事情生怕落到自己的腦袋上來,一個個躲避不及,而他確實喜出望外,彷彿抓到了一個天大的機會,不要奇怪,沈羣先的這印務章京,未必幹得有多麼的稱職,但是,若是去做說客,他自問整個軍中,除了他,再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他是有着家學淵源的。
此刻他的名字,可能沒有多少人知曉,但是,若是說起他父親的名字來,在朝鮮的這片土地上,甚至包括大明的一些官場老人的心中,都是印象相當深刻的。他的父親,名字叫做沈惟敬。
沈惟敬是大明萬曆年間的一位傳奇人物,一個偉大的忽悠之神,即便是後世的老忽悠趙本山見到了他,也只有甘拜下風,自愧不如的份。趙本上無非是忽悠個把人,佔點小便宜,而這位仁兄,忽悠的則是國家大事,佔的便宜也是呃,他也沒佔啥便宜,最後好像還是被萬曆給砍了的。
但是,日本侵朝,朝鮮國王嚇得都要帶人跑到大明來了,是這位仁兄出馬,成功的忽悠住了朝鮮國王李昖,不僅讓這位國王陛下重拾信心,相信大明的援軍即日就來,更是讓他堅信這位忽悠大王和帶着人馬把他趕得如同喪家之犬的豐臣秀吉是好得穿一條褲衩的哥們。
然後沈惟敬爲了拖延時間,讓大明出兵的時間更充裕一點,又義無反顧的忽悠到了日本軍營裡去,而且,忽悠得日本人慾生欲死,最後還請他到日本來了個一月遊。一直到最後大明出兵了,這些日本人還相信他,甚至大明的士兵收復平壤的時候,日本佔領軍還來個夾道歡迎。
有着這樣威武逆天的父親,沈羣先再差有能差到哪裡去,雖然在沈惟敬最後玩得太大,自己都收不了尾,被萬曆皇帝砍了以後,沈羣先就隨着他的母親默默的住在瀋陽,從不顯露自己的身世,但是,自小到大,母親對於父親的崇拜敬仰,卻是深深的影響了他,他暗暗的對自己發誓,若是有了機會,自己一定要做父親一樣的人,憑三寸不亂之舌,建天下不世之功。
眼下,他的機會來了!
“大清睿親王殿下謹祝留守池大人富康、安好!”一進屋子,沈羣先便是長長一揖,不卑不亢的送上了祝詞。
在來這個戒備森嚴的屋子的路上,他就被告知要見誰了,所以,他此刻一進門,根本不用細看,直接朝着屋子上首的人開口,那個位置,是有最尊貴的人才能坐的。
“不太好!”池長青看起來有些愁眉苦臉,嘴裡吐出的卻是字正腔圓的大明官話:“被你們的大軍圍在外面,我怎麼好得起來!”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這位留守大人,不說朝鮮正音,而是說大明的北直隸官話,但是,投其所好,見風使舵不正是說客們的專長嗎?何況,沈羣先不管是朝鮮正音,女真俚語,還是大明官話,那是說得都是利索無比,在這一點上,比他那個只懂得一門日語外語的父親,卻是要強的多了。
他立刻換上了滿嘴的北直隸官話:“在下在此,不就正是爲大人解決這苦惱的嗎?如何將這不好變成好,那就要看大人如何取捨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來勸降的嗎?”池長青倒是本色演出,一點都不帶含糊的。
“豈敢豈敢!”沈羣先搖搖頭:“我剛剛說了,我純粹只是爲大人來解決令大人苦惱的一些問題的,至於什麼勸降之類的話,大人休要再提,學生也不會自取其辱的!”
餘風站在一側,身上穿着風字營的將軍服飾,倒也沒有改變,他還不屑穿戴一身朝鮮軍服出現在這裡,不過,此刻站在這裡,他不是顯得特別顯眼的原因,是因爲和他穿着同樣服飾的武將,在池長青的左側,整整站了一溜。
果然是大明的軍兵。沈羣先眼光一掃,立刻就看出來,這些軍官,穿着的可不是朝鮮的軍服。而對於大明的軍服,他可不是很陌生,雖然軍服上有些地方有點似是而非的樣子,但是,他絕對可以肯定,這些人,就是平壤的外援。哦!他有些明白了,難怪這池大人要說大明官話,自然是爲了方便這些明軍將軍們了。
正如他所說的一樣,他不是來勸降的,他的目標是這些大明的將軍,尤其是這些將軍裡還不知道的能做主的那一個,能夠說動這些大明的將軍改投陣營,那是最好的了,至不濟,他也要讓這些大明的軍兵們,和平壤的這些朝鮮人的關係產生裂痕,要是能起點齷齪離間一下,那就更妙了。
“池大人是當世人傑,據雄城,握重兵,自然不是目光短視之輩,如今天下大勢,我大清龍興遼東,兵強馬壯,不僅有蒙古各部鼎力相助,就連貴國甚至大明的有識之士都紛紛來投,以大人的眼光,不會看不出吧!”
“這不是大清圍我平壤的理由!”池長青搖搖頭,對方說的是事實,他自然沒法辯駁,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很憋氣。
“我大清之所以與貴國兵戎相見,其實,並不是我等的過錯!我大清聖上登基,各路使節皆拜服,唯朝鮮使臣羅德憲不拜,我聖上不以爲忤,反而從輕發落,不過是驅逐了事。而僅僅只是要求貴國國王陛下質其子而已,難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嗎?池大人,學生斗膽問一句,若是大明朝廷對着貴國國王發佈這樣一道令諭,貴國國王會拒絕嗎?”
“當然不會,大明乃是我國的宗主國,自然有資格提出這樣的條件,而大清與我朝鮮乃是兄弟之邦,提出這樣的條件,難得不知道逾越嗎?”池長青豁然而起,這話太傷人了。
“可我大清鐵騎,在大明境內縱橫馳騁,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明軍望風披靡,畏不敢戰”沈羣先又習慣性的把頭仰起來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衆人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了:大明在我大清的手下,都是不堪一擊,憑什麼大明能宗主朝鮮,而大清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