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字像烙了印,封印在腦海裡。華天修豈會不知道她話裡的涵義?只是這一切,到底因何而起?是他咎由自取,還是,兩個人從一開始就註定走錯了方向。如果,他不知道媽媽的死,如果他抓住了那7年,如果……沒有那樣傷害她。她的語氣堅定,像在守護一樣至寶般的東西,說得華天修心中只剩下哀涼。
張宇恆,照顧了她7年,甚至更久。而他,還有什麼資格挽回過去的感情?就算沒有當年他得知的真相,他那樣掉頭就走,什麼都沒留下就離開,他跟她也很難從頭再來了。何況,過去的那些事,已經留下印記。
也許,認識她就是個錯。回首,就是一錯再錯。
“給我走。”
聲音沒有半點生氣。他扶着桌子,身影如黑夜寂寥。
走?讓她走,已經沒那麼容易了。袖珍抽出幾張紙巾,一下一下的貼在華天修的衣襟,手裡染出一片片血紅。
華天修伸手將她推開,她退了兩步,面無表情,再次靠近他,低頭在他衣服上擦拭。
將她再次推開,她又回來。
似乎想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忍辱負重。似乎,只要她不聽他的話,不按他的意願行事,就能表現出足夠的勇氣,讓他知道,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深愛他,遷就他,依戀他的人。他用無盡的冷漠對待她,他用高傲的方式控制她,她就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他。看不穿他眼裡的苛刻和淡漠,猜不穿他無底洞般的心思,用刻苦和無情,是不是就能折磨他?讓他也嚐嚐被忤逆的滋味。
因爲,他動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
忍無可忍了。
那麼多年的苦,她忍了,忍不了,就一忍再忍。忍到最後,忘記了本性,放棄了自己,剩下的一隻行屍走肉般的軀殼,沒心沒肺的活下去。不在乎名聲,不在乎流言蜚語,也不在乎外界對自己的看法了。只有,在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因自己受到傷害時,死水般的心纔會激起漣漪。就像別人侮辱爸爸的時候,就像,看到宇恆爲自己痛苦難過的時候。
華天修拋棄她,她忍了。對自己發狠,她忍了。可是他碰了宇恆,讓她陷入兩難的境地。逼着她,在他面前把宇恆趕走。不是不考慮宇恆的感受,而是怕承擔不起宇恆所有的付出。唯有這麼做,才能讓自己的心固若金湯。此刻的她,似乎想把對宇恆所有的愧疚和關心,全在華天修身上報復回來。
她選擇了這樣的方式,讓他看到自己的堅韌,讓他看到自己有對抗他的骨氣。被華天修一次次推開,卻一次次重新走回他身邊,一點點讓他身上的血漬變淡,而臉上卻沒有帶絲毫的,絲毫的同情和內疚,只有跟他不相上下的淡漠。似乎這麼做就能讓自己感到氣場在上升,似乎這麼做,就能讓他退縮害怕,然後,遠離自己。
兩座冰山相碰,誰冷,誰就硬過誰。
華天修自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深不見底的黑眸聚焦在一個無謂的空間,餘光瞥見她的靠近,手就將那個身影挪開。說不清是想得到,佔有,還是關心,亦或是,慢慢鬆手,心已經被太多情愫覆蓋,覆蓋到看不清初衷。此時只想讓她遠離,不能再讓她靠近了。如果要找出一個理由,那一定是,她越想靠近,他就越不讓她靠近。就像平時的她,不讓他靠近,他就越要把她鎖住。
直到感覺到她重新走回來的步履越來越堅定,按在自己身上的手越發有力,華天修的動作,終於從推開,變成陡然甩開。
她往後釀蹌退步,稍稍搖晃的影子讓他終於恢復了瞬間的疼痛知覺。
低沉的聲音冷冷的告誡:“不要再過來。”
寒徹心間的聲音,冰冷到極點。袖珍放佛能看到,自己再上前一步,就會被他甩出窗外,墜落整棟樓層,粉身碎骨,碎屍萬段。
可是,越是到這個關頭,她越不能示弱。再一次,朝他走了過去。放佛,只要自己能挺過那個極點,就能越過他這座冰山,將他踩在腳下。
還沒等到她手裡的紙巾貼在他衣服上,華天修的大手已經覆在她肩膀,極盡用力地將她甩了出去。
這一甩,雖然沒有到窗口那麼遠,卻足以讓她渾身失去重心。腰猛然跌撞在書架上,踩到什麼東西的腳往前一滑,身子不聽使喚的往後跌落。
鞋底踩到的是破碎的花瓶。身後全是打散的陶瓷碎片。完了,真的要死無全屍了。
還在祈禱着厚外套及時發揮出除保暖以外的護身功能,身子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拉扯住。華天修的身影覆在自己眼前,一片昏天暗地。他真的是死神的化身吧?他回來,就是爲了把她折磨而死吧,那今天總算讓他如願了。
腦子裡還在一片嗡嗡作響,身子已經被陡然翻了過來,壓在他高大健壯的軀體上邊,因爲找不到中心,整個人只能重重的壓在他上面,最後幡然倒地。
倒在地上的瞬間,似乎能聽見碎片被碾碎的聲音,好像車輪壓過。但是車輪,會不會壞掉?終於看見華天修的臉上露出非死人的表情。他眉頭瞬間微蹙,嘴巴微張喘了口氣,輕輕的呵出一聲。
這才意識到,在辦公室裡,他身上一直只穿一件襯衫的習慣。心間的恨全然消失,被擔憂整個佔據。袖珍瞪大眼睛,就要從他身上爬下來,卻被他一把控在胸前。
“不要動!”
厲聲喝道。
她身子微微顫了一下,然後就不動了。他,應該是想把她捏碎了當陪葬吧?說不清心裡的擔憂是因自己的後果而產生,還是因他的傷勢而產生。她是把他壓在身下了,可是,一點成功了的感覺都沒有。
華天修一隻胳膊將她圈在懷裡,一隻手按在沒有碎片的地板上,慢慢坐起。把她整個抱起來,放在桌子上,才正眼看着她。只是,他的眼裡依然充斥着令她不寒而慄的冷光。
辦公室的門鈴被摁響,華天修轉臉對着門一聲冷吼:“走開。”
如果被人看到華總紅了一大片的白色襯衫,還有臉上的傷疤,明天公司裡會有什麼新聞可想而知。更糟糕的是,發生這一幕的時候,他身邊還有一個女子。
門鈴聲終於停下。快速從桌上跳下,掠過他的側身就要走到他身後,華天修卻轉身正臉對着她。
“不要看。”
語氣還是那般沉靜,只是少了憤怒,多了命令的口吻。
剛纔碎片破裂的聲音,清晰得揮之不去。心像也被陶瓷片劃過一般疼痛,痛得她想吐。爲什麼讓她不要看?難道他已經痛得,知道背後是多麼慘不忍睹的一面嗎?怪物男人,這種時候還顧及顏面!
微張着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上一秒,還在跟他對抗,下一秒,已經是同情。
“現在就給我走。”
“啪嗒”,血滴從背後滴落在地板,聲音響徹偌大的辦公室,更印在她的耳朵裡。
“我……我跟你去醫院。”
每個字要吐出來都那麼艱難,所以語氣纔要異常堅定。自己竟然只消他一招,就變得軟弱。剛纔所有的堅毅,瞬間都被擊潰。她竟然,想帶他去療傷。是自己欠他的嗎?還是因爲太擔心?
華天修從衣架上抓下外套披在身上,又用圍巾裹好半邊臉,動作嫺熟鎮定,一如沒有受傷一般。從桌上抓起鑰匙的手,被一隻無力的手搭住。袖珍半擡着眼眸,半帶着請求的語氣說:“我來開車。”
“想跟我走,就少廢話。”
五分鐘後來到車前,阿潘已經在候着了。在華天修的命令下,袖珍坐進後座。屁股纔剛坐定,大腿已被華天修雙手鉗住。知道現在的他對她做不了出格的事,雖然不知道他的用意,她也懶得再問或抗議。華天修身子前傾,輕輕的趴在座椅上,頭部剛好枕在袖珍腿上。她就這樣,乖乖的坐好,紋絲不動的當他的枕頭。
她沒有看見傷口,傷口也沒有經過半點處理,不知道陶瓷碎片會不會嵌在肉裡,也不知道背上到底是怎樣的情形。剛纔倒在他身上的一幕總是周而復始的回憶在腦海裡,想起自己幾乎所有重量都壓在他身上,就後怕。即便他練就了一身鐵打的肌肉,多一個人的重量壓在利器上,也難免要受傷的。
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他的頸椎,看到外套有個地方微微突起,就會聯想到下面插着一塊鋒利的陶瓷。心裡堵得慌。
阿潘把車開的飛快,似乎已經知道他們華總有急事,所以車速極猛。袖珍感覺到華天修的手指緊緊摳住她的褲子,她才察覺到情況異常。在等紅綠燈剎車或遇到路口拐彎的地方,華天修的手就更加用力。透過褲裝,感覺到他手指冰涼,垂着眼眸看他的半邊臉,白得像張紙,額頭上滲出許多豆大的汗珠。
車開到緩衝帶的地方,司機放慢車速,但每一次的震動都帶讓人的肌體特別敏感。袖珍的手凌空停留在他手背上,想握住,動作卻遲遲做不出來。想縮手時,手被一陣冰涼觸碰,像觸電般抽了一下,然後被華天修死死抓緊。他的手心裡已滲出冷汗。
這樣的他,讓她想到無名。小不點生病的時候,也是這樣依偎在她身邊,死死抓着她,不放她走,求她不要走。人在生病或受傷的時候都顯得尤其敏感吧,所以很容易就能洞察到身邊的人想離開,然後,任性的抓住她,不讓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