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啓程東鄔
庚午月,辛亥日。
宜:祭祀、祈福、求嗣、開光、出行。
忌:嫁娶、開市、交易、行喪、安葬。
一列馬車隊前行,出了京城東門,一路向東而去。
車隊由十輛馬車組成,馬車按照驛站普通馬車標準配置,與華麗絲毫不沾邊,雖車輛衆多,但卻毫不起眼,可以說低調至極。
除中間兩輛馬車乘着女眷外,其他馬車則一水的青壯年男子,這低調的車隊怎麼看,都好像是平常大戶遠行的車隊,與高高在上的官爺不沾邊,自是沒人能想到,這車隊所屬部門可以說是整個鸞國最有錢的商部。
商部,除了銀子,便是銀子。
“徐姨娘、周姨娘,委屈你們了,此行沒帶半個下人,這一路上所有事都需要你們自己親力親爲了。”說話之人正是蘇漣漪。她乘坐車隊中央的一輛馬車中,與她同乘的是元帥府的兩位姨娘,徐姨娘和周姨娘。
徐姨娘脫下一身綾羅綢緞換了一套極爲低調的衣裙,長髮盤好用同色系的頭巾包裹,雖還是富貴氣質,但外人卻想不到其是一品大員的妾室,只以爲出自一般家族。
“郡主千萬別這麼說,您能對妾身母家出手相救,如今又能帶妾身回家省親,您的大恩大德妾身便是做牛做馬也還報不請,這一路上,應是妾身服侍郡主纔是。”
周姨娘也趕忙稱是,“徐姨娘說得對,論身份自是郡主身份高貴,若恩德,郡主對我們有着大恩,我們理應服侍。”
蘇漣漪卻笑着搖了搖頭,“千萬別這麼說,也許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你們還不瞭解我的爲人。我出身平民商戶,沒這受人服侍的習慣,再者說,你們是我夫君父親的妾室,也應是我的長輩,我一名晚輩怎能讓你們服侍?這一路上,我們便彼此照顧,安全到達便好。”
兩人再次稱是,在馬車中重新坐好,想到即將回到闊別十幾年的故鄉,見到十幾年未見的親人,又忍不住溼了眼眶,掏出帕子無聲地流了淚。
蘇漣漪見此,心中也是幽幽嘆氣,掀了簾子,到了馬車外。
此時車隊已出了京城,再走一日,便能到第一座城池。
因已是盛夏,官路上燥熱一片,毒辣的陽光照在路上,一路望去,路面上彷彿有冉冉升起的青煙一般。每輛馬車上套着兩匹壯馬,車伕趕着車,時不時還要向馬背上噴一些清水,爲馬匹降溫,因這樣的盛夏長途而行,即便是牲口也極易容易中暑。
車伕見蘇漣漪撩簾而出,趕忙問道,“郡主大人,您有什麼需求嗎?還是累了,需要停車休息一會?”
漣漪微笑着搖了搖頭,“不用了,只是車內煩悶,我出來吹會風,不用太拘謹。”
畢竟蘇漣漪是“官爺”,高高在上的郡主,又是名女子。她坐在一旁,車伕有些緊張。
趕車的是名上了年紀的壯漢,皮膚黝黑,雖馬車外有個可遮陽的探棚,但陽光還是曬在其身上,汗水將那黑皮膚映得更黑。淳樸的車伕搓了搓手,最後還是忍不住勸說,“郡主您……還是盡到車內吧,別曬壞了。”
“好,我再吹一會便進到馬車裡。”漣漪笑道,不想枉費車伕的一片好心。
迎風吹了好一會,蘇漣漪纔將剛剛壓抑的心情逐漸緩和開來。
徐姨娘等人自是可憐,但她蘇漣漪呢,豈不是更可憐?徐姨娘等人最起碼還能和家人通信,哪怕是相隔千里,但也同在一片藍天下。但她卻不知自己家人可好,這裡到底是什麼時空或是位面。
“郡主,車外風大,您快去車內吧。”隨着馬蹄聲,一道男聲由遠及近。
漣漪擡頭望去,是葉軒。穿着便裝的葉軒比平日裡少了一些精明多了一些灑脫之感,驅馬、勒馬、掉轉馬頭,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可見其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不是隻會撥算盤的商人,想來也是有武藝在身罷。
“車內憋悶,我透透氣,”而後想其,葉軒不是和司馬秋白乘坐一輛馬車嗎?何時下車騎馬了?“司馬御史呢?”忍不住問。
“師父,我在這裡,師父您是否口渴,師父您餓了嗎?師父有什麼需要?”人未到聲先到,一連串鋪頭蓋面的奉承。話音落了,騎着一匹白馬的司馬秋白也趕了過來,驕陽之下,帥氣逼人。
漣漪無奈地笑笑,“司馬御史,與您說過多少次,不要再叫師父了。我蘇漣漪的才學甚至抵不上您半分,您再這樣便是在笑話我了。”
司馬秋白不肯,“不行,師父您既已收我爲徒,我們便是師徒關係,您不許抵賴。”
漣漪一聳肩,罷了,愛叫就叫吧,“你們二人不在馬車中,爲何開始騎馬了?”雖是車隊,但隨車隊也有幾匹輕騎,目的爲這長車隊傳遞信息用,而騎馬之人則是隨行的侍衛軍官。
司馬秋白見蘇漣漪不再抗拒自己喚她師父,便趕忙回答。“半個時辰前,右侍郎說侍衛們輪流值班,他過意不去,便下車騎馬。不得不說,右侍郎爲人十分仗義,令在下另眼相看。”一邊說着,騎在馬上的司馬秋白對着葉軒一拱手。
葉軒微笑,也對着其拱手回敬,但他下車的真正目的,卻與司馬秋白所猜測的完全不同。拱手之際,一雙眼若有若無地看向蘇漣漪。
幾人正說着,突然聽見身後馬車有人一片吵嚷,而後便聽見一道女聲喊道,“來人啊,來人啊。”
漣漪一驚,而葉軒與司馬秋白兩人立刻對視一眼,齊齊策馬向蘇漣漪所在馬車之後的馬車而去,那輛馬車上,載着的是同行元帥府的另外三名姨娘。
“發生什麼事了?”葉軒大聲道。
處在車隊中央的車伕還在趕着車,有一名姨娘神色慌亂地半跪在車門前,“右侍郎,楊姨娘突然昏迷不醒,求求右侍郎快快通知漣漪郡主。”這車隊指揮便是蘇漣漪。
葉軒見此,立刻道,“司馬御史,麻煩您通知車隊靠路邊停下,搞不好楊姨娘突發了什麼急症。”
“好。”司馬秋白答應後便策馬,掏出一面紅色三角小旗從車隊末尾一直跑到車隊爲首的馬車處。車伕接到命令後便緩緩停了馬車,而後面九輛馬車車伕也隨之停車。
車剛停穩,蘇漣漪便迅速翻身下車,跑到了後一輛馬車上,“出什麼事了?”
那楊姨娘趕忙道,“郡主,是喬姨娘,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說喘氣困難,之後臉越來越白昏迷不醒,這可怎麼辦?”
“將車簾與窗簾都撩開,保持車內通風。”蘇漣漪無奈,這大熱的天,早就讓這些姨娘們掀開車窗以避暑,但這些姨娘非說有傷風化,寧願悶着也不肯讓路人看見她們,加之這些女子非要穿得嚴實,八九不離十便是中暑了。
因有人昏迷,那清醒的楊姨娘和萬姨娘稍稍掙扎了下,便掀了簾子,雖禮教重要,但人命更重要。
蘇漣漪上了馬車,那車廂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心中無奈這些女人們死要面子活受罪。再看平躺着的喬姨娘,面色蒼白如紙,雙脣抿緊也毫無血色,天氣雖熱得很,但喬姨娘蒼白的臉上卻冰涼一片,更有一層冷汗。
蘇漣漪二話不說,立刻掐其人中,好半晌,才能感覺到自己指尖有了溫熱的呼吸。
“拿俞草水。”漣漪趕忙回頭吩咐。
俞草,是鸞國特產的一種草藥,煮成的水可以降暑敗火,是鸞國上到貴族下到百姓家庭夏日必備的一種草藥。有些類似於在現代時常可見的魚腥草。
蘇漣漪帶了不少藥,其中俞草最多,怕的就是這些身子嬌貴的姨娘們中暑。
因悶熱的車廂內通了風,昏迷的喬姨娘也逐漸恢復了意識,而漣漪則是讓其靠在自己身上,接過急急趕來的徐姨娘遞來的水壺,爲喬姨娘喂下了冰涼的俞草水,好半晌,喬姨娘才緩過來。
“郡……主,謝謝……郡主了,妾身爲……郡主添麻煩了。”喬姨娘氣若游絲。
漣漪將水壺交還給徐姨娘,“喬姨娘快別這麼說,誰願意病倒?現在怎麼樣,還會不會覺得不舒服?是否頭暈、耳鳴?”
喬姨娘虛弱地搖了搖頭,“勞郡主操心了,妾身真……過意不去。”
“郡主,是要通知車隊休息一下,還是繼續趕路?”葉軒問。
漣漪看了一眼面色還極爲蒼白的喬姨娘,又看了一眼同樣氣色也不太好的楊姨娘和萬姨娘,無奈道,“通知下去,就地休息一炷香的時間。”
“好。”葉軒接到命令,騎上馬前去通知。
蘇漣漪回頭看見,除了徐姨娘外,周姨娘也跟了過來,便當機立斷。“各位姨娘,請上車,我們有個小會要開。”
幾名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懂蘇漣漪的意思。
漣漪又對一旁的車伕說,“麻煩你到前面我的車上,一會通知你再回來。”而後又對一旁的司馬秋白道,“我要與姨娘們說些私密話,你就站在五步左右的距離,在車旁守着,不允許人靠近。”
“是,師父。”司馬秋白立刻道,將周圍人驅散後,便騎着馬在蘇漣漪所在馬車附近巡視。
“諸位姨娘請上車吧,雖擠了些,但我儘量長話短說。”漣漪道。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懂蘇漣漪想說什麼,但也上了車。
漣漪坐在車廂門口處,看了看包裹嚴實的姨娘們的穿着,忍不住笑了笑,“請問諸位,熱嗎?”
幾人都愣住了,郡主問她們是否炎熱,是不是別有所指?僵了好半天,一個個才慢慢點了點頭。
漣漪面容恢復嚴肅,“我知曉你們都是大戶出來的女子,從前受到過良好教育,不隨便不輕浮,但如今你們也看到了,正值酷暑,你們若再這樣死守着女容,恐怕還不到東鄔城,我就得稟明皇上爲你們立牌坊了。”爲何立牌坊?因這些女人們遵守禮教中暑而死。
衆人也都明白過來,天氣熱不熱,路途是否難熬,不用別人告訴,她們自己便知。
“那以郡主的意思,我們怎麼辦?”徐姨娘道。徐姨娘相對衆人來說年輕一些,加之出身商戶,性格相對來說算是直爽。若不是因爲徐姨娘這種性格,也不會在元帥府攔住蘇漣漪請求幫助。
漣漪也不多說,一伸手,將自己的袖子挽起,衆人驚訝。
因蘇漣漪那袖下便是一隻白皙纖細的藕臂,絕無其他衣物。“我們穿的外衣並不透明,爲何不講裡衣脫了避暑?”
鸞國就是如此,無論春夏秋冬,這裡衣是少不了的。而未出嫁的女子在酷暑時穿着半袖的裡衣裡褲,出嫁後的婦人是絕對穿着長袖的。尤其是高門女子,若不穿裡衣那是輕浮。
別說這些夫人小姐,就算是做粗活上了年紀的嬤嬤們,也都穿着半袖的裡衣褲。
唯有一種女子不穿裡衣,其內穿着肚兜,外面罩着長裙,便是青樓女子。
但此時,蘇漣漪就光明正大的如此穿,理由——涼快。
若在現代,穿着吊帶熱褲的女孩子比比皆是,雖保守的蘇漣漪穿不出,但也穿着半袖長裙,即便如此,她也對鸞國女子的穿着感到無語,因鸞國女子夏季的服裝,放到現代,足可以做春秋裝穿。
幾位姨娘都生生吞了口水,用各種奇怪地眼神盯着蘇漣漪那白嫩的胳膊。
其他姨娘都不敢說話,唯有徐姨娘和蘇漣漪的感情相對近一些,她也猶豫着說,“郡主,這……這不合禮數,若此事傳出去,我們還怎麼見人?”
漣漪將袖管放下,“你們裡面穿什麼,外人怎麼會知,只要不脫了外衣,即便是大羅神仙也猜不到你們裡面什麼都沒穿。你們若在這麼迂腐地遵守這些折磨人的禮數,時不時的中暑,我們這車隊一停再停,別說半個月,就是兩個月也到不了東鄔城。”
衆姨娘還是面帶懼色地搖着頭,她們都潔身自好,一輩子都沒穿得如此輕浮過,寧可熱死,也不肯脫。
這一次,徐姨娘和其他姨娘們的觀點一樣。
漣漪再次勸說,“你們偷偷的脫了,外人根本看不出,待我們到了東鄔城,你們再穿上好嗎?車裡除了你們也沒外人,這些侍衛們沒有命令,也不會靠近你們,外人絕對不會知曉。”
但幾十年保守慣了的姨娘們怎麼肯?
等了好一會,等來了一片沉默,漣漪雖有耐心,但這寶貴的時間卻不能一再耽擱,便板下了臉,冰冷冷道,“好,姨娘們不肯聽我的,我也無話可說,但我們醜話說在前面,一會哪位姨娘再中暑耽擱了行程,那我便派侍衛將其送回京城,別去東鄔了。”
軟的不行來硬的。
果然,姨娘們面色都白了,“別,郡主息怒,妾身……都聽郡主的,郡主千萬不要送妾身回去。”
“郡主,都是妾身的錯,郡主怎麼說,妾身便怎麼做。”
“郡主,妾身現在就脫。”
漣漪板着臉,心中憋着笑,看眼前優雅富貴的姨娘們開始脫衣服,也是一番美景。“上面穿着兜衣,下面穿着褻褲,而後套上外衣,外人便根本看不出,何況你們從不與侍衛們交流,若是被發現,也是先發現我不是?”漣漪安慰着她們。
幾人脫了裡衣後,都忍不住臉紅,皮膚與外人接觸別有一種刺激感,就好像沒穿一般,但不得不說,確實比剛剛涼快許多。
漣漪又道,“車伕是男子也許不便,車簾便撂下,但一旁車窗必須要開,要保持車內通風。”
幾人既然衣服都脫了,如今對這開車窗之事,便在心中抗拒了下,也依了。
“還有,這一路上切記,多喝水,尤其是覺得不舒服時,這水更是要喝。”漣漪繼續叮囑。
喬姨娘問,“那……那會不會想解手啊?”
漣漪笑道,“應該不會,因爲喝水才能流汗,而流汗才能降溫避暑。剛剛你中暑昏迷,也是因流汗後體內缺水造成的,再者說,”漣漪突然狡黠一笑,壓低了聲音,“若真想解手無法人手,車內不是有夜壺嗎?可以先對付下,待車隊中途停歇,偷偷倒了去就好。”
這些都是平日裡吃穿用度極爲講究的姨娘們,誰能做到當着別人面小解?但剛想反駁,又想起蘇漣漪板着臉要將她們送回京城的情景,便乖乖閉了嘴。
車隊重新啓程。
蘇漣漪沒在車外坐,而是回了車廂。她畢竟也是女子,也怕將自己白嫩嫩的小臉曬黑。在車廂內,與同乘的徐姨娘和周姨娘聊着開心的事,讓兩人爲她講東鄔城的風土人情。
葉軒騎着馬在蘇漣漪車廂附近轉悠了幾圈,見她不在,便挑挑眉,失望地策馬離開。
車內的蘇漣漪好似聽故事一般聽極爲姨娘講她們記憶中的東鄔城,其實也是在細細留意,想找出東鄔城人的脾氣性格,爲未來所行之事做準備。
聊了好半晌,姨娘們也累了,便靠在車廂內小睡起來。蘇漣漪也是昏昏欲睡。
正要睡着之際,只聽外面一片吵雜,隨後是車伕的一聲驚呼,生生勒了馬,車伕緊急拽了車閘,這奔馳的馬車才勉強停住。
鸞國的馬車沒有減震設備,剛剛的緊急情況令車廂狠狠震了又震,別說即將入眠的蘇漣漪,就是那兩名睡得香甜的姨娘也被驚醒,慌張地四處查看。
“發生什麼事了?”車隊已停文,蘇漣漪撩了簾子便跳下了馬車。
葉軒和司馬秋白兩人在車隊爲首馬車處,不知處理着什麼,有一名侍衛跑了過來,“漣漪郡主,有個婦人抱着兩個孩子突然衝到馬車前,好在我們的人剎車快,否則馬車非生生碾過他們三人不可。”
漣漪聞此,趕忙快步向,想查看到底有何事。
只見,爲首馬車處聚集了不少人,隱約可聽見婦人的哭喊聲,好像在喊着救救孩子之類得話。
“大家讓一讓,郡主來了。”剛剛報信的侍衛喊到。
人羣立刻讓出了一條路,漣漪迅速進了人羣。只見,一名哭得歇斯底里的婦人跪在地上,衣衫襤褸、面色蒼白發青,臉上的塵土與淚混成了泥,毫無形象可見,但那婦人根本顧不上這些,繼續哭喊着,“大爺們,求求你們……行行好,救救妾身的孩子們吧,妾身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死,求求大爺們了。”
“師父,您怎麼來了?”說話的是司馬秋白,聲音帶着謹慎,“這裡我能處理,師父您回去把。”
漣漪沒理司馬秋白,越過跪地的婦人,見到她身側躺着兩名大悅五歲左右的男孩,兩名男孩臉上已沒了血色,奄奄一息,雖瘦得皮包骨,但卻也十分清秀。兩個男孩一模一樣,想來是雙胞胎。
“郡主,沿途危險,切勿輕信旁人,這裡我與司馬御史處理就好,你儘量少露面。”說話的是葉軒,他常年走商,遇見處理之事多了,經驗豐富。
蘇漣漪根本不聽二人的,幾步走到兩名男孩面前,蹲下,伸手診上男孩脈搏,而後翻眼皮,檢四肢,查看病情。
“營養不良、痢疾、中暑。”沒多一會,便下了定論。
那婦人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孩子,根本沒注意到剛剛侍衛們對蘇漣漪的稱呼,見這端莊的女子會診病,一下子衝到其面前,抱着她的腿便不鬆手,“活菩薩,您就是活菩薩,求求菩薩姑娘一定要救救我的兒子們,妾身願做牛做馬,一輩子伺候姑娘。”
漣漪伸手將婦人拉開,因那女人也很是虛弱,蘇漣漪甚至沒用多少力氣。回頭對葉軒道,“去徐姨娘那,將之前我準備好的止瀉藥和俞草水拿到,再帶一些冰鎮的蔘湯。”
葉軒答應了聲,便轉身而去。
這些都是表面的急症,漣漪葉軒離開之時,漣漪再次仔細檢查了下孩子的身上是否又浮腫或斑痕,因很多病症都在皮層組織有所顯現,所幸的是,除了這些表面的症狀,兩個孩子機體還算健康。
沒多一會,徐姨娘和周姨娘兩人便親自提着湯藥過了來,旁人的注意力都在蘇漣漪身上,便沒看出兩名姨娘的不自在,畢竟兩人第一次沒穿裡衣。
“先拿止瀉藥。”漣漪道。
見蘇漣漪如此認真嚴謹,兩名姨娘也很快拋開了雜念,專心聽蘇漣漪指揮。
司馬秋白欲言又止,沒敢打擾蘇漣漪。而漣漪餘光看到,便一邊喂其中一名男孩藥物,一邊慢慢解釋,“這兩個孩子此時空腹,對營養吸收得極快,最是止瀉的好時機,而若是先服用蔘湯,便會使人體產生若干抗藥性,妨礙藥物吸收。”
司馬秋白不懂什麼叫“營養”,也不懂“抗藥性”,但下意識卻是十分信服。
“郡主,我來吧。”徐姨娘道。
漣漪微微搖頭,“麻煩徐姨娘喂另一個孩子,一定要慢,現在孩子陷入昏迷,若是喂得過快,藥汁嗆入氣管便麻煩了。”
“好。”徐姨娘謹遵,學着蘇漣漪的模樣耐心爲另一名男孩喂藥。
那婦人見終於有人肯救自己的兩個兒子,一直用意志力繃着的心絃也卸了下,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這位大姐,你是否也有痢疾?”漣漪問。
那婦人嗓子都喊啞了,此時說話艱難,“菩薩姑娘,妾身不礙事的,主要是孩子……”
“你也喝一些,先止了瀉,孩子雖重要,但若是沒了娘,還不如不活。”沒孃的孩子像根草,生生遭罪,還不如直接死去。
那婦人感激,本來乾涸的眼又溼潤。
周姨娘倒出了一碗止瀉湯藥,給婦人送了去。
古代鸞國與現代中國不同,真正威脅到人名生命的並非是什麼肺結核、癌症等絕症,相反,每一日、每一時都有人因發燒或痢疾而死去,尤其是後者。
若沒有及時止瀉,人很快便脫水而死,其中,孩童的免疫力不如成人,就蘇漣漪所知,鸞國鄉下很多夭折的孩子,都死於痢疾。
喂下了藥後,也許是補充了水分,也許是藥效發揮了作用,兩個孩子的面色也逐漸轉好紅潤了起來。
“這位大姐,你這是在趕路?”漣漪問。
那婦人帶着感激憧憬的目光,恭敬回答,“是啊,妾身帶着兩個兒子趕往東鄔城,因爲妾身家男人在東鄔城安定了下來。”
漣漪點了點頭,回頭道,“周姨娘,你先去楊姨娘她們那擠擠,這位大姐帶着兩個孩子先乘我的車廂,救人雖重要,但路程不能耽擱。”
葉軒卻不贊同,對蘇漣漪壓低聲音,“郡主,若您真想救人,便留下藥吧,我們身份特殊,帶人不便。”
漣漪卻不贊同,“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若不想救人,乾脆便別出手,即已出手便要救好。若我們出手相救,但最終人死了,豈不是白白浪費力氣?”
葉軒依然不贊同,“我們車隊人已是多了,這纔剛剛出發,若一會再有求救的百姓,難道也都帶着一同趕路?”與蘇漣漪相比,葉軒的心性便涼薄許多。
漣漪道,“我雖不是救世主,無法拯救全人類,但需要幫助之人到了我面前,我做不到視若無睹。一會孩子們恢復體力了便讓他們母子三人下車,我救人盡力,便問心無愧了。”
葉軒見蘇漣漪執意,便也無奈。
那婦人緩了好一會,才理解了面前這端莊美麗女子的意思,趴在地上連連磕頭,“謝謝菩薩姑娘了,我們母子算是遇到救星了,謝謝了,謝謝了。”
漣漪面色並無多大變化,還是淡然,“不用謝,將孩子抱去車廂吧。”說着,便要親自去抱。
司馬秋白卻搶先抱起了孩子,一伸手,將另一個孩子也抱在懷中,這兩個小傢伙本就年紀小,又骨瘦如柴,對於司馬秋白這樣高大強壯的男子來說,幾乎無重量。
“師父我來吧。”說着,便將兩個男孩送到蘇漣漪的馬車。
“你還能走嗎?”漣漪問婦人。
那婦人趕忙艱難爬起來,“讓菩薩姑娘費心了,妾身能走。”說着,將一大包行李抱起。其實這行李已丟了很多,爲了救孩子,她也顧不得什麼行李了,抱着孩子便衝向疾馳的車隊,心中想的是,若孩子救不下,她也就一起死了算了。
將孩子安頓好,司馬秋白眼中帶了一絲異樣,是崇拜,是敬仰。他向後退了幾步,拂袖,對着蘇漣漪十分規矩地行了大夫之禮。
漣漪皺了皺眉,“怎麼?”心想,這司馬秋白髮什麼瘋?
司馬道,“郡主,從今往後您便真真正正是我司馬秋白的師父,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這一生我司馬秋白都會尊敬孝順師父。”
漣漪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你也中暑了?去領些俞草水喝喝。”胡言亂語什麼?
司馬秋白一臉的嚴肅認真,“非也!師父,從前我認您做師父是因您的才氣,如今真心欽佩師父,是因師父的品格,從今天開始,我司馬秋白定要認真追隨師父,學習人生。”
“……”看着目光炯炯有神的司馬秋白,蘇漣漪後背忍不住流了一層冷汗。她也並非多麼善良,實在是從前職業的原因,見不得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更無法做到醫治一般便放棄。
漣漪忍不住心虛,“以後,你真要跟着我學?”
司馬秋白又鞠一躬,“是,弟子定當跟師父好好學習。”
漣漪眉頭微微動了一動,而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詢問道,“你可有興趣學西醫?”第一次認真收徒弟,再這樣糊弄下去,良心有些過不去。但繪畫什麼,她真心只知皮毛,若要說拿手,還得是醫術。
“何爲西醫?”司馬秋白不解。
漣漪失笑了下,“沒什麼,我開個玩笑。”說着,便上了馬車。
笑話,憑空出現個“尾巴”已經夠鬧心了,爲何還要自找麻煩?
司馬秋白見師父不肯解釋,便也騎上馬離去。
得到了指令後,車隊緩緩開動,繼續在官路上疾馳。
……
車廂內,蘇漣漪見兩個孩子止了瀉,本來虛軟的身子骨也硬了許多,便喂兩人飲下了一些冰鎮蔘湯,以補元氣。自然也是給婦人一些,那婦人起先是拒絕的,最後難耐腹中飢餓,還是喝了一小碗。
“大姐,你說,你是去東鄔城投靠丈夫?”爲兩個男孩餵了蔘湯後,趁着男孩睡眠恢復體力時,漣漪與婦人攀談。
那夫人見恩公與自己說話,自然知無不言地回答,“是啊,恩公,妾身原本就是東鄔城人。”到現在爲止,這驚慌的婦人還沒意識到蘇漣漪的身份。也難怪,這馬車與車隊都極爲普通,誰能想到是朝廷的車隊?
“既是東鄔城人士,爲何又跑到外面來,若我沒記錯,剛剛你說你丈夫在東鄔城安定了,難道其中又發生了什麼事嗎?”漣漪問。
婦人答道,“哎,一言難盡,若恩公不嫌煩,妾身就爲恩公絮叨絮叨。”猜想是路程枯燥,面前這端莊的女子想找人打牙閒聊吧。
“好。”漣漪與徐姨娘便安靜聽起來。
“事情還要從十幾年前,東福王到東鄔城說起。最開始的幾年,東福王還有模有樣,爲百姓們辦事,時而還見面賦稅,也辦了幾件爲百姓伸冤的大案,我們東鄔城百姓自是十分愛戴。但隨後幾年,東福王便一改從前的作風,加大了賦稅,明明朝廷沒要求的稅,東福王也照收不誤。我們便把朝廷的稅叫大稅,東福王的稅叫小稅。”說着,徐姨娘爲其遞了塊乾糧,讓婦人填填肚子。
那婦人千恩萬謝地接過來,咬了幾口,而後繼續講,“這做官都爲了錢財,我們也是懂這個道理。起初,這小稅不多,我們便交了,但後來這小稅越來越多、名目也越來越多,甚至是大稅的幾倍,慢慢的,百姓們吃不消了,很多人就逐漸向內地遷移了。”
漣漪沒說話,但心中瞭然,東福王判斷是早計劃好的,而加稅也是爲籌集資金招兵買馬。
婦人繼續道,“我家還算是富裕,便一直留了下來,直到那上一個皇帝老爺病危,東福王正式叛亂,東鄔城便再也過不下去了。那東福王啊,比土匪還烈,到處搶銀子搶糧食,就那個時候,我們家遷出來的,但銀子卻已被打劫一空了。”
徐姨娘大驚失色,當年她隨元帥入京,這些事都是她離開後發生的,她自然不知。東鄔城是她的家鄉,她的家人也都在城內,忍不住加大了聲音,“那個挨千刀的東福王,既已成了駐城王爺,城內百姓就是他的子民,爲何不愛護子民?”
漣漪伸手拍了拍徐姨娘的肩,因徐姨娘猛的喊出來,兩個孩子差點被驚醒。漣漪伸手拍了拍離自己近得孩子,而後輕聲道,“那東福王早就懷有叛亂之心,造反是早晚之事,若成功了,東鄔城的百姓才真正是他的子民;但若敗了,自是其他人的子民,所以東福王纔不去用心管理,這東鄔城,只是他的一個踏板罷了。”
而後,又轉而問那婦人,“大姐,我想知道,你剛剛說的,你丈夫在東鄔城安定下來是怎麼回事?難道東鄔城現在太平了?”若真太平了,她也能將內疚減少幾分。
婦人想了一想,“我也不知城內太不太平,但回城探信的夫君來信說,東鄔城出了大人物!出了救世主!是天神的化身,可以拯救天下蒼生,還說……還說……”
徐姨娘不解,疑惑地看向蘇漣漪,而漣漪也是一頭霧水,“還說什麼?”
那婦人很是掙扎,因鸞國篤信佛道兩教,但她夫君的言論卻對兩教大不恭,“他還說,老天爺已經死了,沒人再管我們了,除了這救世主。”
徐姨娘大吃一驚。
蘇漣漪卻絲毫不以爲意,傳教,很正常。鸞國人是少見多怪了,在現代,全世界教派多得很,每一種教派都有一種信仰,一個天神。
就好比清末時期,基督教與天主教在中國東南沿海廣泛傳教一般,越是動盪的地區,便容易接納新的教派。並非百姓們立場不堅定、沒有節操,這只是百姓們憧憬安定美好生活的反應。
孩子們還在睡,漣漪見婦人也是疲憊,雖剛剛和葉軒說過,待救治好就放他們獨行,但這車隊也是前進,蘇漣漪還是希望能多帶這母子幾人一程。
“看來,大姐您的丈夫已經信奉了那個教派?”漣漪笑着道,語氣柔和,就如同午後閒聊一般。
那婦人一想到有即將安定的家,便十分高興,“是啊,那個教名爲奉一教,信奉的便是天神,教主是天神的化身,傳說高大威猛文武雙全,聖女是聖母的化身,傳說美麗溫柔能除百病,只要加入了奉一教,每日每人便能發饅頭。我夫說了,教主終有一日會福澤天下,到時候家家有飯吃,人人有田種,沒有人再去捱餓受苦。”越說越激動。
蘇漣漪和徐姨娘的臉色卻微變。
這種耕者有其田的幻想,只能欺騙窮苦的百姓,對於有權勢的上層人來說,簡直就是個笑話。
徐姨娘自是不解可這小的教派,但蘇漣漪卻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大姐,這些饅頭是白給的嗎?是否需要其他條件?難道人人都可以入教?”漣漪問。
婦人答,“當然不是,入教需要編號,要定期服役,有時是去周邊傳教,有時是要耕田,還有時得操練呢。而婦孺入教只能得饅頭,若是年輕力壯的男子入教,會發銀兩。”說着,婦人美滋滋的,“想來夫君定是領了銀兩,若到了東鄔城,妾身定要好好招待恩公,以報救命之恩。”
徐姨娘擰眉道,“入教還需操練?還有這等怪事?”
漣漪的面色卻嚴肅了下來,耕者有其田,武裝求太平。這不是太平天國又是什麼?難道是鸞國的太平天國運動?這根本就是變相的起義造反!
若單純的起義還好說,就怕是敵國欲趁機而入!畢竟,入教便分發食物,這“教主”的後盾,定然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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