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臨時營地不遠便是一處小河,初春,冰雪消融,河水潺潺流淌,發出悅耳的聲音。
兩匹馬一黑一白,並肩向小河而來。
黑馬之上的雲飛峋有種挫敗感,只因起初計劃着攬着蘇漣漪一同騎馬無比快活,卻沒想到,人家蘇漣漪本身會騎馬,騎術還十分不錯,軍中馬匹雖都是訓練出來的,但多少也是有脾氣的,但漣漪卻能瞬間制服馬匹。
他嘆氣,蘇漣漪爲何什麼都會?
蘇漣漪的馬術確實非常棒,棒到何種程度呢?曾經親手將一匹小馬駒養大,而後日日與馬一同玩耍,其馬術能次嗎?
前生,蘇漣漪的爺爺住在沂蒙山腳下,是一個很會享受生活的老人,種田、養馬、養蜂,悠然自得,而蘇漣漪從小便是在爺爺家長大,自然有很多機會接觸到馬。
無論是何原因,雲飛峋的美夢都是破滅了。
到了河邊,飛峋翻身下馬,將那小包袱從馬鞍上取下,漣漪也下了馬,接過包袱,將手中繮繩遞給了雲飛峋。於是,兩人便一人到河邊解包袱,另一人則是找了棵樹拴馬,未曾商量,卻無比默契。
拴好了馬,飛峋來,正見蘇漣漪清洗沾着污穢之物,“我來吧。”雲飛峋伸手便去搶。
蘇漣漪歪着頭,看着飛峋,“不嫌髒?”
雲飛峋笑着搖頭,“河水太涼,心疼你的手,再者說,這是我侄兒的,爲何嫌髒?”
漣漪不信,便真將手中還沾着金黃的尿布扔了過來,飛峋接到後,濃眉皺了一皺,修長的身子一僵,隨後還是將那尿布拿在手中,捏了一角,用流動的河水沖洗。
小河旁有大石,漣漪便順勢坐了下來,抱着膝,扭頭看着雲飛峋的一舉一動。
因月彎,光線不夠明亮,一身黑衣的雲飛峋彷彿直接隱在了黑夜的暗影之中,只有剛毅的側面,和專注的眼神。
看着眼前的雲飛峋,又想到他哥哥雲飛揚,蘇漣漪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飛峋,在這世上,你是不是一種異類?”雖是問話,其實卻有一些喃喃自語的成分。
河水將尿布上的贓物沖刷乾淨後,雲飛峋這才下手去清洗,“沒有。”
漣漪不認同地輕輕搖頭,“不對,你就是異類。”心中卻感慨,她命好,碰到了這異類,只是,初螢又該怎麼辦?“你覺得,初螢和雲飛揚相愛嗎?”
飛峋見到包袱一角竟有皁角粉,抓了一些來,繼續清洗。“不。”
“哦?來講講。”漣漪略微驚訝,這雲飛峋就是個悶騷,平日裡看着好似什麼不說,其實心頭比誰都明白,如今來看,還蠻有主張的嘛。
飛峋手大有勁,幾下便將那尿布洗了乾淨,擰乾,放好,又拿了一隻髒的,如法炮製,“我說不出,只是憑直覺罷了。”
漣漪有些失望,長嘆氣,“那你覺得,雲飛揚會有一天重新愛上初螢嗎?”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若是能和好,是最好。
雲飛峋一邊默默洗着,一邊回答,“我哥雖花名在外,但其實他從不獨寵某一女子,父親從小便教導我們,溫柔鄉、英雄冢,女人只是男人功績的象徵,就如同戰功一般,必不可少,卻不能沉迷其中。”
蘇漣漪頓生憤怒,“這是什麼謬論!這麼說在他眼中女人就如同戰利品一般?他的妻子呢?他的母親呢?難道當初他母親也是戰利品之一!?”說完,有一些後悔,再怎麼憤怒,也不能如此說,畢竟,那人再不對,也是飛峋的父親。
果然,雲飛峋有些尷尬,將手中尿布扔下,趕忙捏住漣漪的手,“放心,我不是這麼想,功績雖重要,你更重要。”
每個人都有護短心理,父母是自己的,不容外人來說。而飛峋不追求她的失言,令她十分感動。
那潮溼的大手冰涼,漣漪憐惜地將那雙大手放在手心中,小心爲其取暖。“我瞭解你的爲人,若你也是如此,我又怎麼會厚着臉皮跑到京城去高攀?剛剛是我失言了,不應那麼說你父親,是非對錯,你自有判斷,我不應該多嘴。”
雲飛峋有些急了,“漣漪,我沒怪你。”
蘇漣漪趕忙點頭,“知道。”說着,放開了他的手,也到了河邊,撿起了尿布,也下手開始清晰,“這麼說,你覺得雲飛揚以後不會改變?”
“放着我來。”飛峋去奪她手上的尿布,卻被後者閃了過去。
“兩人一起幹,也能快一些,我要速速回去,怕初螢一人照顧不來。”
蘇漣漪這麼說了,雲飛峋便也只能順着她意思做,兩人拿起了尿布開始清洗了起來。
飛峋想起剛剛漣漪問的話題,“我覺得……應該很難改變。”
蘇漣漪聽到後,點了點頭,心中有數。
兩人邊洗邊聊,一炷香的時間,這一小包袱的尿布都洗了乾淨。
雲飛峋用力將尿布擰乾,而後又重新包回了包袱中,系在馬鞍上,“走吧,我們回去。”說着,用一種略帶委屈的眼神看向蘇漣漪。
漣漪視而不見,這就準備躍上白馬。
飛峋那眼神更是委屈,也不上馬,就這麼一隻手捏着繮繩,另一隻手扶着馬鞍,擡眼可憐巴巴地看向蘇漣漪,“漣漪,你……這麼善解人意,肯定知道我想要什麼,我這麼賣力洗尿布,難道……就不能……”
蘇漣漪自然知道他想要什麼,但在人前真是羞澀爲難,如今沒人,確實可以滿足他一下,何況,人家剛剛還真是十分賣力的幫忙。在這個君子遠庖廚的時代,一個領兵打仗的僵局,蹲着半天洗尿布,已經十分不易了。
只不過,她還是想刁難他下。“但問題是,我會騎馬啊。”
雲飛峋想了半晌,而後牽着自己黑色戰駒便過了去,“我不會,剛剛突然忘了。”反正左右無人,他厚着臉皮也不怕人笑話。
漣漪忍不住笑了下,身子向前移了下,拍了拍馬鞍後半部,“來吧。”
飛峋就如同終於得到糖果的孩子般,笑得歡快,未踩馬鐙,一隻手拽住馬鞍後座,一個瀟灑翻身便利落上了馬,穩穩做到了馬鞍上,迫不及待地懷抱上朝思暮想的人。
漣漪無奈,天高夜黑,四下無人,還是覺得尷尬得很,低着頭,不再吭聲。
飛峋將自己戰駒繮繩拴在白馬的馬鞍後座上,而後雙手環住她纖細的腰身,捏住蘇漣漪的手。能感覺到懷中之人身子一僵,他愛死了她的羞澀,每一次這般,他都十分有成就感。
“等急了嗎?”他突然道,低下頭,將頭埋入她的頸窩,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蘇漣漪被一種強而有力的男子之氣包圍,心中竟生出一種甜蜜與安全,“沒有。”她日日與初螢在一起,被初螢的嬌小襯托得如同半個男子,平日裡交際應酬也讓她漸漸忘了性別,但只有和雲飛峋在一起時,纔有一種小女子的嬌羞。
“我很焦急,當戰爭勝利的剎那,我便想立刻插了翅膀飛到你身邊。無奈,戰爭之後還有諸多善後事宜,例如軍內隕亡、安撫將士、大軍入城、安撫百姓、緝拿餘孽、查找地道,我恨不得將一個時辰分成十個時辰來用。做完這些,又回了京城,上朝述職、上繳虎符、接風洗塵、慶功宴,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次夜不能寐時,我都將從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反覆回憶。”雲飛峋的懷抱越摟越緊,傾訴衷腸。
兩人就這麼靜靜坐在馬上,白馬得不到行進的命令,等得有一些不耐煩,踢了踢馬蹄。
因爲雲飛峋的話語,蘇漣漪心中的害羞尷尬淡了,又想起了從前親密時光,“我能理解,不用解釋。”
雲飛峋哪肯?“一定要解釋。”
蘇漣漪噗嗤笑了,微微扭頭,近距離觀賞雲飛峋的俊顏,“從前你那般沉默寡言,如今這臉皮又厚嘴又貧,變化真是大。”
“我們分開一百多日,若我每一日想與你說百字,那便是是萬字以上,我現在還沒說到一萬字。”雲飛峋辯解,垂下了眼,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每一日都幻想與你說話,日積月累,便成了如今這般,見到你,只想將你抱在懷中,只想與你不停的說,這樣的我,你是不是不喜歡?”
漣漪心中又是一陣感動,若是說心如鐵石,如今也足足融化,“喜歡,只要你人未變,無論怎樣,我都喜歡。”她所說的“變”,是人格原則的變。
雲飛峋輕笑了下,離得近了,他的聲音更是清朗磁性,那笑聲與耳膜共鳴,令蘇漣漪有一些癢。“變是一定的,從前我固步自封,是一種逃避,如今我有心愛之人,生命有了目標,難道還那般不上進?”
漣漪一努嘴,正要說什麼,豈止這粉紅帶着盈彩的小脣一動,不正是盛情邀請?
飛峋毫不客氣,將漣漪一個扭身,低頭便吻。
“嗚——”蘇漣漪大睜了眼,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但早已被抱着甚緊。
雲飛峋練武力大,豈是蘇漣漪這等花拳繡腿能抵抗得了?她的拼命掙扎就如同欲拒還迎,更是將他挑的內心燃起熊熊慾火。
他吻開她的脣瓣,探舌入內,摸索從前熟悉的一切,舌尖舐過每一寸,好像得勝的君王四處巡查自己的疆土一般,帶着無比驕傲和霸道。他發現她的舌蜷縮躲避,怒眉緊皺,強迫她去迎合他。
從前雲飛峋曾經霸道過,卻全然不是這種感覺,蘇漣漪很是吃驚,有一些陌生,但更多的還是一種無助,這種如同小動物般得無助讓她渾身虛軟,任人揉捏。
雲飛揚品嚐她的味道,一雙大手在她背部不停遊移。
蘇漣漪感覺到自己逐漸淪陷,心中大叫不好,這麼下去一定要出事!乾柴烈火的,她雖然不是很贊同婚前性行爲,但人非草木,不瘋狂一把又如何對得起青春。
但問題是……就算真是要瘋狂一把,也要有張柔軟舒適的牀不是?這天本來就冷,兩人還在馬背上,荒郊野外,離營地也不是很遠,他們出來時間不短,若是營地有人來找他們,撞見可如何是好?
如何解釋?難道說兩人來洗尿布,洗一洗就情不自禁得野戰馬震?
蘇漣漪心中感慨,自己是個老古董,是個比古代人還頑固不化的老古董,更是一個理智總時不時佔上風的頑固不化老古董。
她狠狠扭頭,將臉錯開,終於結束了這長吻,口中還帶着他的味道。
“那個……今日不方便吧。”因爲身體的變化,她的聲音也是略帶嘶啞,在這夜色中更爲迷人。
飛峋急了,“有什麼不方便的?如今皇上都答應給我們賜婚了,我們早晚都要大婚……”真是急了,心愛女子就在懷中,他做不到坐懷不亂。
蘇漣漪滿臉通紅,“不是那個,我不是怕你不負責,若是我同意了,今日……行事,明日分開,我也絕不後悔,這一些擔當我是有的……”
“蘇漣漪,你說什麼混話?我立下軍令狀帶兵東征,我與我父鬧翻,我在朝堂上請婚被拒,我在皇家慶功宴上與我父對峙,強逼皇上賜婚,我如此折騰,難道就爲了與你春風一度而後分開?”雲飛峋真的怒了,其他可以冤枉他,唯獨這對她的真心,不容絲毫誤解。
蘇漣漪沒想到這廝竟吼她,這是他第一次發脾氣,很震驚,心中卻感動非常,“自然不是,我是說……是說……我們出來得久了,搞不好有人來尋我們,若是被看見……那豈不是丟死人了?”
飛峋立刻回道,“我殺了他滅口。”
漣漪差點從馬上摔下來,“雲飛峋,你瘋了?”當看想他的臉,發現那俊顏之上略帶狡黠,知道自己被騙,狠狠在他腰上一掐,卻沒想到入手的一片剛硬,如同鐵板一般。
飛峋對自己腰上的襲擊絲毫不在意,猶如根本不存在一般,伸長了脖子,看向一側的小樹林,“要不然我們去那樹林中如何?”
漣漪欲哭無淚,“你不覺得很冷嗎?這才四月中旬,若是感冒了,會傳染給初螢和熙瞳的。”
飛峋又道,“我那有披風。”
漣漪艱難將手臂從他懷中抽了出來,揉了揉額角,有些痠疼。“你不覺得地上硬嗎?”
雲飛峋想了下,“樹上長了些嫩芽,若是將嫩芽取下放在地上,應該柔軟幾分罷?”
蘇漣漪已經哭笑不得了,“難道我第一次的美好回憶,就註定了要在荒郊野外嗎?”此時此刻她才發現,老天爺是公平的,之前對她太好,如今要收回一些罷了。
雲飛峋笑着長嘆氣,愛憐地伸手去幫蘇漣漪揉額頭爆起的青筋,“我開玩笑呢,起初真是很衝動,後來卻覺得,這一夜應該是洞房花燭那一天,那才更有意義。”
漣漪發現,飛峋的聲音恢復了冷靜,才發現自己被玩弄了。可惡的雲飛峋,早知現在變得如此悶騷狡猾,她就不應該在他身上淪陷!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總以爲自己眼光毒辣,如今才發現,就在最關鍵的事上,她走了眼。
“還疼嗎?”他低聲問,那清朗的男聲,正如同夜晚的春風一般,讓人清爽卻又無比溫柔。
漣漪搖頭,轉過身去,毫不客氣地將身後那龐大身軀當成真皮靠墊,舒舒服服地靠着,“不疼了,今日圓月高懸,月光皎潔,我們散散步如何?”轉念一想,這樣也不錯。
雲飛峋老老實實地擡頭,以他那比常人更敏銳的視覺看向天際,見那天邊勾月若隱若現幾無光芒,繁星點點綴滿夜幕,點了點頭,話音無比誠懇,“是啊,月亮真大,要到十五了。”
蘇漣漪噗嗤笑了出來,“你丫還真能扯。”心情很輕鬆,動了動繮繩,那白馬便開始漫無目的地溜達起來。
“你丫?是什麼意思?”飛峋問。
“你丫就是聰明人的意思,是誇獎。”漣漪一邊靠着舒服的真皮靠椅,一邊胡扯着。
飛峋點了點頭,垂下眼,眸中一片深情,那深邃的眼中,只有一名女子的身影,濃而不化,“你丫今夜真美。”
“噗……”漣漪無語,算是搬石頭砸了自己腳,這話說的……真是煞風景,又沒法反駁,只能點了點頭,“你丫也很帥。”
白馬繼續漫無目的地走着,兩人就這麼東一句西一句地扯着,享受這寧靜的春夜,美好的時光。
……
當蘇漣漪回到皇家大輦時,正好與雲飛揚碰了個頭。
雲飛揚從大輦中開門而出,臉上不喜不悲,看不出情緒,那本就俊美的面孔,在四周火把之下,更顯得美豔逼人。誰能想到,這一張臉不是長在什麼才子墨客的臉上,而是長在一名將軍的臉上,怎能不讓人有視覺衝擊?
雲飛揚與雲飛峋兩兄弟容貌相似,但前者的面孔更爲細緻柔美,後者的輪廓更爲深邃,加之飛峋坑窪不平的皮膚,平添狂野,也便有了男子之氣。
戰功赫赫、用兵如神、武藝高超、出身名門,再加上這逼人俊美的容貌,難怪雲飛揚幾乎成了京城閨秀們的夢中情人,即便明知將軍府內美眷如雲,卻還是有數不清的女子欲擠入其中。
可以說,雲飛揚有這個招蜂引蝶的實力,有流連花中的資本。
這一切思維都是瞬間完成,蘇漣漪就迎面看了雲飛揚一眼,也就是這僅僅的一眼,立刻低下頭去,不再去看。
向旁側了一下,爲雲飛揚讓了路來。漣漪身後則是飛峋,他開口,“哥,你晚上不在輦中過?”
小別勝新婚,雲飛峋是這麼想的。雖然哥嫂兩人感情不像他與漣漪這般,但畢竟是多年夫妻,感情還是有的,夫妻同房也是理所應當。
其實雲飛揚也是如此,本來來輦中,就是想過夜,卻沒想到,被夏初螢生生趕了出去。
“哦,公主車馬勞頓,加上熙瞳需要人照顧,還是讓蘇姑娘在此吧,”說到這,他扭頭對漣漪來了句,“蘇姑娘,公主勞你費心了。”
漣漪沒擡頭,“朋友之間,是應該的。”不冷不熱回了這麼一句。
雲飛揚也不計較,如一陣風似得,人便離開了。
漣漪輕輕嘆了口氣,眼中有一些擔心。
“漣漪,怎麼了?”飛峋趕忙道。
漣漪苦笑,“沒什麼,我去看看初螢,”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熙瞳的尿布……”
飛峋一笑,回頭見那裝滿了尿布的包袱還系在他黑色戰駒之上,那戰駒名爲踏雲,因黑身白蹄而得名,是以馬匹出名的神木國進貢珍品,日行千里、寶馬良駒。
如今這麼威風凜凜的踏雲寶馬,馬鞍上綁着的不是戰刀而是孩童的尿布,十分有喜感。
“不用你擔心,一會我找地方將那尿布晾了。”雲飛峋不是那種絲毫不懂家務的男子,從前在蘇家村,什麼都做過。
漣漪心中一動,“謝謝你了,飛峋。”心中感慨,分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爲何差異如此大。
“沒什麼,你去照顧公主和熙瞳吧,注意休息。”
漣漪點頭,便轉身入了輦車。輦車門關好,雲飛峋等了一會,確定無誤,才轉身離去,在這滿是將士漢子的臨時營地,找地方晾曬孩童的尿布去了。
輦車內。
初螢側坐在柔軟的矮榻上,纖美的身姿優雅,如同春日柳條,又好似從畫中出。
白皙的小手輕輕拍着熙瞳,榻上的熙瞳已經睡着,小臉兒通紅疲倦,帶着溼潤,看來事剛剛哭過。
漣漪一驚,趕忙快步過去,壓低了聲音,“怎麼了?熙瞳不舒服?還是……剛剛發生了什麼?”她想到了剛剛迎面碰見的雲飛揚,難道……兩人剛剛爭吵?
初螢垂下眼,想了一下,而後扯動嘴角,“漣漪,你來。”
漣漪不解,走了過去,被初螢拉着手,拽着坐在了軟榻上。榻很大,漣漪順着她的意思輕輕坐了下來,儘量不驚動一旁剛剛睡下的熙瞳。
好在,孩童的睡眠一般都很沉。
初螢嘆了口氣,而後輕輕靠在了漣漪的身上。
蘇漣漪個子高,而初螢本就嬌小,被漣漪這挺拔高挑的身姿襯托下,初螢十分柔弱無助。
漣漪伸手輕輕將其攔住,慢慢拍了拍,“發生了什麼,和我說。”心中酸楚,想來,初螢是實在沒什麼可依靠之人了罷。
“沒什麼,沒有你想象中的爭吵。他入內看望熙瞳,想抱熙瞳,但熙瞳認生,不肯讓他抱,便尷尬得緊。我便讓他出去了。”初螢解釋。
漣漪總算是鬆了口氣,連忙安慰,“這很正常,熙瞳才見雲將軍一兩面,孩子都認生,回頭熟悉熟悉就好了。”
初螢繼續道,“剛剛,我對他好陌生……”
漣漪愣了下,而後垂下眼,“兩個人分開久了便這樣,慢慢就好了,我與飛峋……也是如此。”說了謊話。
初螢不去拆穿她,領了心意,“不是飛揚變了,他還是從前那般。變的是我。”
蘇漣漪如何不知?心中酸楚,很是愧疚。總覺得,初螢是因知曉了現代觀念所以才痛苦,這個就好比不知甜滋味,苦也是甜的道理一樣。
無知不可怕,最怕的是突破了無知還求而不得,那才最痛苦。
想着,蘇漣漪的眸子斂了下,心中已經開始暗暗計劃,如何去改變那雲飛揚。雖然飛峋說過無法改變,但爲了初螢,她偏要試上一試。
初螢靠了一會,覺得無助彷徨的心情舒緩了許多,從漣漪懷中輕輕出來,笑了下,“別想着去改變某些人,人可以引導,可以改造,卻無法改變。”她能猜到蘇漣漪想什麼,也知道蘇漣漪自從經歷了李玉堂的事之後,定然覺得雲飛揚能如同李玉堂一般變化。
這到底,蘇漣漪又如何不知?
那李玉堂從前雖手段毒辣,但卻是因李家的灌輸,其內心卻不是那般。但云飛揚不同,他年紀輕輕能走上那個位置,其心智比一般人要堅定,也許比蘇漣漪還要強悍許多,哪那麼容易改變?
“漣漪,看着我,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初螢道。
漣漪看向她,點了點頭,“你說。”
夏初螢那雙晶亮大眼閃爍,是憧憬美好未來;但同時又堅定,就好比此時的心情。“如果,我與雲飛揚分開,你支持嗎?”
蘇漣漪震驚,萬萬沒想到,初螢能做這個決定,先不說這封建的鸞國女子和離後有多大困境,先說鸞國曆史上根本沒出現過公主和離!初螢未來將要揹負多大的包袱?
初螢靜靜等待漣漪的答案,而漣漪心中卻在交戰。
勸和,那便是將初螢繼續留在這溫水煮青蛙的尷尬中;勸分,那便真真將她推入了水深火熱。
無論和還是分,都有損無益,兩敗俱傷。
輦車內一片死寂,只能聽見熙瞳勻稱的呼吸聲。漣漪心中激烈交戰後,竟覺得異常疲憊、無力。她垂下了眼,眉微微蹙起,粉脣微啓。
……“和離。”
說完這個,她便自責地閉上眼,她這分明是在慫恿初螢!理智上應該勸和不勸分,應該哄哄她!應該……
但最終,她還是說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如果她是夏初螢、她是金玉公主,根本就不會出現這雞肋的婚姻,從開始就不會選擇與風流成性又冷心無情的雲飛揚在一起。
夏初螢好像早已料到了一般,開心地笑了起來,“我猜得果然沒錯。”
“你……要慎重考慮!”蘇漣漪趕忙道。
初螢點了點頭,“恩,無論我如何選擇,都與你無關,是我自己考慮的結果,你記得,不許自責。”她軟糯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特的威嚴。
蘇漣漪點頭,“恩。”兩人交心,有些話不說也是相互理解。
……
三日後,浩浩蕩蕩的迎接金玉公主的長隊到了京城。城門大開,百姓們都圍在道路兩側,迎接公主、看着熱鬧,熙熙攘攘,被維持秩序的兵士攔着。
“漣漪,一會我與飛揚入宮,你和飛峋去看看蘇白吧,按照慣例,你入京後三天內會接到皇兄聖旨召見,不要着急。”初螢道。
漣漪點頭,“好,”又壓低了聲音,“那花名冊,你可拿好了?”
“拿好了,放心。”初螢回道,又如同想到什麼,伸手按住漣漪的手,“漣漪,謝謝你。”
蘇漣漪失笑,“你我的關係,有什麼可謝?”
初螢微微搖頭,“不是我謝你,而是我代表太子一派謝你。”若當時是太子失王位,無論是太子、雲家,包括金玉公主夏初螢本人,都不會善終。
皇室永遠如此,成王敗寇、六親不認。
兩人說話之間,皇家大輦已到了皇宮門外,朱牆高聳,牆內牆外,將世界劃分爲二。但到底是牆內幸福還是牆外幸福,沒人能說得清。
蘇漣漪是因要照顧熙瞳才一直在大輦中,如今到了皇宮,她便下了輦來,由飛峋陪伴,站在旁側,看着那沉重的朱門緩緩開啓,明黃色的皇家大輦入了內去。
過了好一會,朱門關閉,漣漪這才長長舒一口氣,心頭壓抑。
“走吧,我們去看蘇白。”飛峋道,語氣輕快。
漣漪微微一笑,“好啊,我們走吧。”說着,兩人便上了一側準備好的馬車,向一處宅子而去。
……
這處宅子應該是雲家別院,大門牌匾上有云府字樣。
宅子很大,其內一石一磚,一草一木,一橋一亭皆是極爲講究,整個宅子渾然天成,精美絕倫。
蘇漣漪算是開了眼界。自己如今就如同進城了一半,嶽望縣的宅子再大再氣派,與京城的確實沒得比,少了一種感覺。
這僅僅是一處別院便已如此講究,可想而知,雲府的氣派程度。
偷眼去看一側的雲飛峋,被稱作“大虎”,被人呼來喚去之時彷彿還在昨日,但今日,他已成了貴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名門公子。
“這裡。”飛峋輕聲道。
其實他是極爲壓抑的,很痛苦!要用很認真地表情,壓抑下無比喜悅的心情。這裡是雲府別院,是他的家。而蘇漣漪出現在他的家中就如同做夢一般,若不是前前後後有伺候的人,他現在就要將她抱在懷裡。
“恩。”漣漪渾然不知,自己就如同烏鴉嘴上的肉。
一間華貴的房屋,雕樑畫棟,門外有守着的丫鬟,門內有伺候的丫鬟,排場不小。雲飛峋伸手示意漣漪入內,想來,蘇白正在這房內養傷。
漣漪的心情很平靜,沒有那種知道寶貝弟弟受傷,就哭喊着衝進去抱着弟弟嗚嗚痛苦的狗血煽情場景。在她看來,男孩子受傷掛彩很正常,不經歷疼痛怎能勇敢?
何況,蘇白一沒生命之憂,二不會落下終身殘疾,之前她已仔細問過飛峋了。
受傷生病對於蘇漣漪來說再正常不過、見怪不怪了,畢竟從前在醫院工作,見到的病人絕對比健康人要多。
房內,有濃濃藥味,沉香雕花大牀上,一抹身影躺在牀上,呼呼大睡。漣漪入內,低頭看了看,而後伸手指着蘇白的鼻尖,扭頭道,“他瘦了。”
飛峋點頭,“是啊,我沒照顧好他。”很是自責,蘇白是他小舅子,如今人家姐姐來興師問罪,他能如何?
“沒有,這樣不錯,那麼胖沒好處,不僅是外觀的問題,身體過度肥胖會加重心臟負擔,引發諸多疾病,此外對下肢骨骼也有過重壓力,到老年更容易得一些骨病,極爲痛苦。”漣漪一邊說着,一邊低頭看去。
“我們姐弟還真是有緣,我是因一場高燒消瘦,他竟是因戰場上受傷。在這一方面,我不如他,最起碼他瘦的有意義。”漣漪半開玩笑道。
雲飛峋哭笑不得,如今他看出來了,蘇白受傷,漣漪非但一點不心疼,反倒是幸災樂禍。“我發現蘇白瘦了後,與你容貌想象幾分。”
漣漪低頭看去,也點了點頭,“是啊,從前便聽爹說過,大哥蘇皓容貌像他,而我和蘇白容貌像娘。”
許桂花當年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將那當初還是富家少爺的李老爺李福安迷得神魂顛倒。而蘇漣漪的容貌自是不說,如今逐漸消瘦的蘇白容貌豈會差?
漣漪一邊觀賞,一邊揉着下巴,品頭論足。“可惜他太白了,五官太過陰柔,有一些像小白臉兒,回頭還得麻煩你幫他好好練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出點爺們氣概。”
蘇白確實睡了,當蘇漣漪入內時便隱約醒來,後來兩人交談徹底將他吵醒,而醒來後第一句就聽見他那尊貴的姐姐要求姐夫操練他,而且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眼睛還沒睜,已習慣性的愁眉苦臉起來。“姐,你到底是我親姐嗎?我這還傷着呢你就開始計劃折磨我了。”
漣漪噗嗤一笑,“誰讓你長得那麼娘娘腔了?再不練練,回頭抓了你去兔兒爺館當花魁,這京城有錢老爺們都好這口。”她本來算是比較正經的人,只不過一到捉弄自己弟弟,就腹黑得很。
蘇白身上還有傷,不敢輕舉妄動,又不敢違逆姐姐的淫威,只能嘆氣,“姐,你就逗吧,我還娘娘腔?當初我打架時候你也不是沒見過。”
飛峋微微點了點頭,當時這蘇白打架確實不要命。
漣漪不再和他貧嘴,而是上前,查看他的傷勢。“這一箭從你身後右肩向下刺穿胸腔,從鎖骨下出,真是太好了。”
蘇白心中糾結,爲啥當初他不被那一箭射死?也好比現在見識自己冷血姐姐的真相好。“姐,你到底咋了,我受傷了很好?”
漣漪一挑眉,“自然,這箭射中的是右胸,若是左胸定然毀壞你心臟,必死無疑。而這箭又是從上而下,避開了你肩胛骨和鎖骨,不會落下終身殘疾。加之,這傷口偏上,否則若是再向下一寸,射中了肺葉,估計你就去閻王殿給判官當男寵了,這麼萬幸,豈不是很好?”
蘇白想了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他能不死真是命大,但問題是,這話從他姐嘴裡說出來怎麼就變了味了?
雲飛峋起初愣住了,而後忍不住笑出來,原來漣漪和蘇白相處是用這種口吻,很輕鬆,很有趣。
“姐,那個……你……會不會怪我?”蘇白拐上了話題,臉上帶了忐忑。他當初硬要留在軍營,後來細細想來,這讓自己姐姐揹負了多大的心裡包袱?若是他死了,姐姐又如何和爹、哥交代?
漣漪幫蘇白調整了臥姿,笑了下,“不怪,一切都是命運,若是老天讓你死,你即便是回家喝口涼水都嗆死,若是老天不讓你死,這麼被人射了一箭還是不死。”
蘇白本以爲被一頓打罵,因爲他姐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從前還好,自從他姐又一次從李府回來,就如同變了個人似得,對他連打帶罵、連踢帶打,而他卻越發崇拜他姐了。
他認爲這一次,他姐也會將他罵得狗血淋頭,卻沒想到,竟沒罵。
看出蘇白的驚訝,漣漪微微一笑,“非但不生氣,反倒很開心,因爲見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張,不再盲目跟隨他人善惡不分,你心中有了正義、又有了勇敢,可以說真正成爲一名男子漢了,我爲何要生氣?”
蘇白張大了嘴,因爲臉上少了肥肉,平日裡被擠得和綠豆大的眼睛,大了許多,還帶着深深的雙眼皮。他如同見了鬼似得看自己姐姐,很是……不習慣。
“蘇白,我爲你驕傲。”蘇漣漪嚴肅了表情,脣角微微勾起,是欣賞的笑容,“未來,你可有打算?”
這一刻,蘇白頓時覺得有一種被姐姐尊敬的感覺。從前,姐姐都是對她直接下達命令,從不容抗拒,但這是第一次,與他商量。
他覺得,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這一傷也是值得。想到這,他也認真了起來,正色道。“姐,我想努力學習,我要考科舉,我想爲百姓做事。”
別說蘇漣漪,就是她身後的雲飛峋也是愣住了,他小舅子今日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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