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小漣姑娘,人皮可不是布匹,怎能說縫就縫呢?再者說,在人肉上穿針引線,孫嬤嬤她……能受得了嗎?”李嬤嬤雖被打了板子,但要是讓她選擇被打五十大板還是在肉上縫五十針,她絕對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
在肉上縫針,除了肉體上的痛苦外,更是精神上的煎熬。
漣漪將孫嬤嬤小心安放在牀上,伸手打開隨身木箱,“若再不縫合,血流不止,不用一炷香的時間,孫嬤嬤便能因失血過多而死。”一邊說着,一邊將木箱裡整理擺放的瓶瓶罐罐一一擺在桌上。
“麻煩你交代廚房,熬一碗紅糖水,越濃越好。”漣漪轉身對其中一名侍衛道。
侍衛看向玉容,玉容微微點了下頭,侍衛得令後便轉身出了帳子。
李嬤嬤見蘇漣漪胸有成竹,又見一旁的玉容默不作聲,也乖乖閉了嘴,忍着痛,努力爬回了牀上。
雖然孫嬤嬤已昏迷,但蘇漣漪怕孫嬤嬤因疼痛突然清醒,不想孫嬤嬤受到驚訝是一方面,若孫嬤嬤亂動,她不小心將針刺到其他部分便不好了,畢竟,要縫合的是頭皮而非其他部位,敏感又危險。
“你在調配什麼?”玉容忍住不問。
“麻藥。”漣漪頭也不回,答道。“引用或外用麻藥,便會減少疼痛。”
玉容理解,點了點頭。
調配好麻藥,蘇漣漪又取出一把小刀,比之前解剖的小刀更小、更鋒利。其實,這是一把妝刀,女子用來修剪眉毛等使用。
漣漪將孫嬤嬤頭上包裹的紗布解開,因撒了厚厚的金瘡藥,血不會瘋流,但卻也不止。用梳子將其頭頂的頭髮向上梳,而後將其頭髮在其頭頂熟練地挽了個髻,用剛剛的梳子卡上。
“小漣,你這又是要做什麼?”李嬤嬤知道自己不該怎麼大驚小怪,但小漣的動作實在是詭異。
“爲孫嬤嬤剃髮,”漣漪道,“若不剃髮,無法縫合不受,更易感染。”
“剃……剃……剃髮!?”李嬤嬤驚嚇,“小漣,這可使不得啊!不出家怎可剃髮?這是晦氣,不吉利!”
漣漪無奈地回頭看向李嬤嬤,眼神中帶了責怪,“李嬤嬤,現在人命關天還管頭髮長短做什麼?難道你就眼睜睜看着孫嬤嬤死嗎?若你不想見孫嬤嬤有什麼意外,便要相信我、信任我,李嬤嬤放心,我定會盡全力救治孫嬤嬤,沒有斑點玩笑的意思。”
李嬤嬤老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最後點了點頭。
玉容不語,就這麼眯着眼看着蘇漣漪的一舉一動。
其實蘇漣漪自然也知,在鸞國,女子的頭髮多麼重要,哪怕是垂暮的老人,也是十分在意自己頭髮。別說鸞國,即便是古代中國,也是如此。
她不想孫嬤嬤被人笑話,故,雖爲其剃髮,卻儘量留住頭頂的頭髮,待傷口縫合,只要將上面的頭髮放下,小心梳成髮髻,便看不出其內剃了許多頭髮。
一隻手拿着妝刀,一隻手窩着巾子。一邊爲其小心剃髮,一邊爲其將流出的血擦拭乾淨。
頭髮剃完,正好侍衛將蘇漣漪交代的紅糖水端了來。
漣漪將配置好的麻藥放入紅糖水中,爲孫嬤嬤喂下,而後便立刻從木箱中取出針線,先將針線都用酒精消毒,而後穿針引線。
李嬤嬤最終還是捂住了眼,渾身抖着,看也不敢看。
別說侍衛們,便是剛剛爲孫嬤嬤包紮的老大夫也忍不住皺了眉,呲牙咧嘴地小聲發出倒吸氣聲。
倒是玉容看得饒有興致,乾脆搬了張椅子在旁,興致勃勃地觀賞。
蘇漣漪在現代時手術技術便十分了解,其手法堪比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而到了鸞國後又在蘇家村隨着初螢學了刺繡,如今行鍼走線更是熟稔無比。
幾乎眨眼之間,剛剛那幾乎見骨的可怕傷口便被縫合。雖還在流血,但無論是誰看都不難發現,血已真正止住了。
漣取出一隻小盤,先是將金瘡藥倒入其中,而後取出一隻陶瓷小瓶,向小盤中倒入。
金瘡藥是淺褐色,而後倒入的粉末則是綠色。
“是青黴?”玉容問。這東西他自然認識,還曾親手從饅頭上將此物刮下來。
“對,”漣漪便用小棒細心攪拌,一邊慢慢爲其解釋,“青黴素有強大的消炎作用,防止傷口發炎、潰爛,還可加速傷口的癒合,可內服也可外用。”其實還可靜脈注射,但蘇漣漪不想爲自己徒增麻煩,便沒吭聲。
金瘡藥有十分有效的止血作用,加之兩種藥劑爲粉末,當蘇漣漪將藥均勻撒在孫嬤嬤頭上的傷口上時,血立刻便止住,即便沒有爆炸。
那名老大夫本來見蘇漣漪是名女子,雖還不至於譏諷看不起,但多少是有些持懷疑態度的。如今,見到這深可見骨的傷口迅速止住血,大爲驚豔。“高,這位姑娘,您這縫合方法真是高!小老兒可否請問姑娘,這縫合可有什麼說道?”
漣漪點頭認真爲老大夫解釋,“老人家過獎了,小漣這都是和師父學的。縫合前,首先爲減少病人病痛使用麻藥,麻藥成分最理想的是生草烏、生川烏、生南星、生半夏、蟾酥、川椒、蓽拔、細辛、樟腦,用烈酒浸泡三日,可外用。但今日事發突然,這些藥一時間便無法湊齊,加之孫嬤嬤昏迷,我便用直接用生草烏、生半夏配之少許的麻,調入紅糖水中爲孫嬤嬤服下。這種口服麻藥不能常用,因麻有依賴性,易上癮。”
老頭聽見配方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掏出筆唰唰記了下來。
漣漪絲毫不吝惜這些知識,若這些方法可以減少病人病痛,醫治、拯救更多出在痛苦中的病人,她願意將這些方法對外推廣。但,方法固然好用,鸞國人卻不見得接受,畢竟古人的守舊心是現代人永遠無法理解的。
像面前這位老大夫和玉容這般願意接受新鮮事物者,如鳳毛麟角,天下難覓。
“其次,針線必須要消毒,用烈酒消毒。酒越烈其酒精純度便越高,消毒效果便越好。最後,我用的是金瘡藥配合青黴素爲其消炎止血。”漣漪繼續說。
“青黴素,那是何物?”老大夫問。
蘇漣漪將小瓶遞給老大夫,“是白饅頭表層生的青黴素菌,臨牀證明,可抑制許多病毒的繁殖,有強大的消炎作用。”
現代醫學詞彙,老大夫自然聽不懂,但親眼所見這別出心裁的治療方法,也是十分認可。誰能想到,女子們的女紅,竟然能用在治病救人上。
“換而言之,這青黴素與金瘡藥的作用相同?”老大夫道。
漣漪想了下,點點頭,“對。”
“哦,老夫知道了!”說着,又拿筆記下——饃之生物,刮之蒐集,色綠中帶暗,無味,無毒,與金瘡藥功效略同,名之青黴素。
蘇漣漪見老大夫記下後,歡天喜地地將紙張小心折好,放入懷中,並未開口詢問這饅頭上的青黴爲何可以治病等等,心中鬆了口氣。這便是中西醫的區別之一:西醫更側重於藥物的構成及作用,發現了藥物則要仔細分析此藥物爲何會有療效,其中又包含了什麼物質。而中醫則是以黃帝內經等爲基礎,側重於研究人體生病的原因,至於藥物只要能確定療效便可,嫌少鑽研諸如爲何金銀花可以消炎等等。
與老大夫比起來,玉容則是好學很多,刨根問底一般。
血止住了,漣漪扶孫嬤嬤躺倒李嬤嬤身側臨時搭建的一張小牀,老大夫已收拾好東西,被侍衛們送了出去,帳子內只有李嬤嬤、孫嬤嬤和蘇漣漪三人。
孫嬤嬤沉沉睡去,漣漪則是解開李嬤嬤身上的本帶,爲其換藥,重新包紮好。
“還好並未發炎,傷口恢復的不錯,看起來再過兩日,李嬤嬤便能起身行走了。”漣漪溫柔道。
李嬤嬤一把抓住蘇漣漪的手,“小漣,我們老姐妹的命都是你救的,我們該如何感謝你!?”聲音越加哽咽。
古人便是如此,無論好壞,無論奸詐或者忠誠,很是知恩圖報。
漣漪笑笑,“李嬤嬤別這麼說,我不希望見到兩位老人家痛苦,希望你們健康的長命百歲,僅此而已。”
李嬤嬤眉頭一立,眼中迸發陰險的精光,“小漣放心,有我們倆這把老骨頭在,沒人能害得了你!”
漣漪呵呵笑着,“好,那小漣再此便多謝李嬤嬤和孫嬤嬤了,但無論怎樣,李嬤嬤別想太多,修養好傷口癒合的才快,答應我,早一些痊癒好嗎?”
李嬤嬤手抓着漣漪的手不肯放開,哽咽地點了點頭。
……
帳外,蘇漣漪提着木箱出來時,卻見到一身素衣的玉容站在門口旁,雙目遙遙看向遠方,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摸樣。
蘇漣漪到現在都覺得,玉容根本與這個營地格格不入,無論從修養還是氣質都能顯出其出身名門,又與神秘主子情同兄弟,那爲何卻被安插在這個小營地中。
“玉護衛,您在等什麼嗎?”漣漪問。
玉容慢慢收回視線,“等你。”
“等我?”漣漪沒太多驚訝,心中猜想,八成是玉容想繼續請教醫學的問題。
“我們走走。”玉容的話與行爲,根本不容人反抗,蘇漣漪只能跟着他慢慢出了營地,在營地周圍的小林子裡踱步。
“若我沒記錯,那個名字應該是……”玉容微皺其不濃不淡的細眉。
漣漪未語,靜靜聽着。
“蘇漣漪。”玉容慢慢開口。
漣漪嚇了一跳,心中狠狠一頓,玉容怎麼突然提了她的名字,難道發現了什麼!?雖心中震驚,但臉上卻保持着平靜,也不言語,只等玉容把話說完。這玉容實在太會詐人,上一次詐得幾乎天衣無縫,直到現在她還很是心悸。
“蘇漣漪嫁入雲家,應也算是元帥府的人,你見過蘇漣漪嗎?”玉容停下腳步,語調認真。
低着頭的漣漪,面色忍不住白了幾分。其實她編造的身份漏洞太多,若有心人去用心調查,不難發現其中許多馬腳。
“是大少奶奶,我自然是見過的。”漣漪道。一般她在元帥府,衆人都稱呼她爲漣漪郡主,但如果奉一教背後的主子不是鸞國人,玉容也不是鸞國的人話,想了解鸞國相關之事便全憑調查來的信息,信息有多有少、有真又假,她不想給玉容任何額外的信息。
玉容的眼神透露出一種“原來如此”的意思。“你實話說吧,你的醫術、縫合之術,是和誰學的?是否就是蘇漣漪。”
“玉護衛爲何會如此懷疑?”漣漪問。
“因之前我聽說過一個傳聞,蘇漣漪爲金玉公主剖腹取子,這傳聞雖未驗證其真假,但凡事都不會空穴來風。世人都認爲,剖人胸腹便會害人性命,但我卻認爲只要避開一些主要經絡,便不會有致命危險。其關鍵在於,施刀之人的手法。”玉容眯着眼,想象蘇漣漪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如何會有那般精湛的刀法。
漣漪不語,以不變應萬變。
“之前我也在思考一個問題,剖開腹部後,如何做到癒合。如今我見了你纔想到,原來是縫合。”玉容用一種詭異地眼神看着蘇漣漪,“你若想在營中呆下去,最好還是說實話。”
漣漪已有了打算,“沒錯,這些醫術正是大少奶奶交給我的,但大少奶奶交代過,不能將此事泄露,所以我才一直沒說。”
玉容的表情,複雜得難以描述,“真的是蘇漣漪?”
漣漪尷尬地扯嘴笑了下,“恩,正是大少奶奶。”後面又補了句,“只不過大少奶奶不希望我將此事說出去。”
“蘇漣漪她……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看起來,玉容的心情已得到了平復,揹着手,重新慢慢踱步。
漣漪不着痕跡地跟了上,“我不知玉護衛指的是什麼,爲何你對大少奶奶那般好奇。”
玉容輕輕笑笑,“是啊,我對蘇漣漪太過好奇了,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子可經商可爲官,可製造火藥那般殺人萬千的武器,又可釀出藥酒和施用各種極端方法以救人。”
漣漪心中失笑,來到鸞國,不知不覺自己竟做了這些事,她從未想過出名或者得利,只想安安穩穩當一個衣食無憂的婦人,一切的一切,還不都是被命運逼的?
“她的摸樣,如何?”玉容又問。
蘇漣漪眉頭忍不住抽了一抽,“玉護衛想聽實話嗎?”
玉容點頭,“自然。”
“大少奶奶容貌中等偏上,喜穿硃紅色七彩錦緞綢,帶翡翠黃金瑞獸百鳥頭面,用自家的神仙方妝品,周圍有十個大小貌美丫鬟伺候,兩名精幹的嬤嬤。大少奶奶每週都要陪金玉公主去戲院看戲三天,參加京中貴婦聚會兩次。哦對了,大少奶奶尤其喜歡女紅,繡那鴛鴦蝴蝶活靈活現,被元帥夫人連連稱讚。”蘇漣漪講得滔滔不絕,將京中貴婦的喜好綜合綜合,來描繪一個人——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絲毫沒什麼特色的人,希望玉容趕緊打消對她的好奇,千萬別派人蒐集她的消息。
果然,玉容聽見漣漪的話,輕輕擰眉,之後長長嘆了口氣,“原來這樣。”語氣中,多少有着失望。
漣漪只覺得矛盾大、煩惱越來越多,問題越來越難解決。“玉護衛,若你沒其他事,我便去看望臥龍村村民了。只要村民基本康復,我便會建議聖女大人準備人手,擴大青黴素的培植,準備動身去臥龍村。”
玉容深深地看了蘇漣漪一眼,“你真的確定投靠安蓮?”
漣漪垂下眼,道,“聖女大人對小漣有收留之恩,玉護衛一定會理解的。”
玉容脣角扯了一絲冷笑,“小漣,你是個聰明人,去爲何執迷不悟?你親眼所見李嬤嬤和孫嬤嬤兩人的下場,爲何還堅持在安蓮那邊,而且……”而且,安蓮連個工具都算不上,只是主子一個尋開心的點子。
後半句話,玉容未說出來。
“抱歉,玉護衛,小漣就是如此迂腐的人,我先告辭了。”說完,也不等玉容有何反應,飛也似的逃了出去。生怕,多說多錯。
……
專門用來訓練新近侍衛的臨時營,如今人滿爲患。爲何?自然聖女身側的貼身侍衛們加入了訓練。
整個營地分兩大派,一派是普通侍衛。衆人都已習慣了這種訓練強度,訓練態度也是極爲端正,一邊遊刃有餘地訓練,一邊則是看貼身侍衛一派的熱鬧。
貼身侍衛一派,早已閒散慣了,哪能受得了這種操練?怨聲連連,一個個心中恨死了蘇大虎,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
雲飛峋也是頭疼。他倒不怕這些扶不上牆的貼身侍衛將他怎麼樣,而是這些人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只要他有什麼不對,立刻添油加醋地向上級彙報。飛峋也不怕這些惱人的蒼蠅暗害他,而是因這些人的視線,他行動沒了之前那般自由。
“休息時間結束,集合!”負責訓練的左侍衛長一聲高喝。
普通侍衛們立刻跳起來小跑集合,一個個精神抖擻。反之,貼身侍衛們一個個好像被催命了那般無奈。
左侍衛是個圓滑的人,不願去明顯得罪聖女,於是對貼身侍衛們也給足了面子。“這一日訓練,兄弟們表現良好,我也上報給了玉護衛,玉護衛爲了表彰大家,特命廚房今日晚飯加菜,有醬大骨吃。”
“哦,太好了!”“醬大骨!”人們一個個極爲興奮。
而貼身侍衛們則嗤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一個醬骨頭就美成這樣。他們之前日日山珍海味吃慣了,纔不稀罕什麼醬骨頭。
想到每日的膳食,貼身侍衛們更將蘇大虎恨到了骨頭裡。因爲自從昨日的事鬧開了,他們特殊的膳食也被取消了,也都開始吃大廚房做的飯菜,那粗茶淡飯的,是給人吃的嗎?
“接下來,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負責訓練的左侍衛道,“白日裡教給你們的龍虎拳,你們掌握的都不錯。學習拳法的目的便是與人搏擊,而非空打。玉護衛的教導,我們臨時營要賞罰分明,現在我們便辦個活動如何。”
“什麼活動?”衆人好奇。
左侍衛一笑,“我們辦一個比賽,比賽內容便是今日所教的龍虎拳。現在開始抽籤,兩人爲一組,勝出之人再次抽籤,最終那名獲勝者,除了有額外的加菜,更是有賞錢,如何?是否參加,全憑自願”
衆人一愣,比賽,但一聽賞錢和加菜,一個個都興奮起來。
“好!”
“好,我參加!”
這一下午,雲飛峋一直在找機會溜出去,但貼身侍衛們將他看得緊,一直沒找到機會。如今聽說要辦比賽,還自願參加,很是高興,因能找到機會溜出去找漣漪了。
“好,我也參加。”有一男子的聲音洪亮,那聲音也是磁性好聽。
人們順着聲音望去,見到貼身侍衛一堆人中,站出一人。這人不是小白臉類型,面容英俊,皮膚也是健康的古銅色,五官端正,可惜一雙眼中卻滿是戾氣,不難看出,其是個脾氣暴躁的人。
“左侍衛,我要和蘇大虎比。”那人盯着雲飛峋,惡狠狠的眼神,囂張道。
正準備找機會開溜的雲飛峋愣了下,而後看向那人。那人應是從前練過什麼功夫,身材結實,四肢修長,若是將身上戾氣磨練掉,會是個可造之材。
剛剛還沸騰的人羣一下子安靜下來。
說話這人名爲趙欽碩,是聖女貼身侍衛的侍衛長,不僅長得帥氣,更是身手了得,傳言其入奉一教前,家中便有祖傳功夫,後被聖女看中,盛寵不衰。
人們又看向另一個人——蘇大虎。
這蘇大虎雖日日與大夥一起訓練,可以說同吃同睡,但其身上那股神秘感卻揮之不去。他沉默寡言,從來不與人溝通,傳言也是家境富裕,他哥哥蘇大鵬時常給左侍衛好處,所以左侍衛對蘇大虎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果不是因爲昨日蘇大虎爲侍衛們的利益站出雄辯,可能沒人會注意到他。但想到昨日蘇大虎不畏強權的勇氣,衆人對他又暗暗佩服。
此時,所有人都開始擔憂、憐憫的蘇大虎,被趙欽碩盯上,準沒好下場。
雲飛峋從來都不是那種要面子的人,“我不參加。”
衆人爲其鬆了口氣。
趙欽碩道,“不參加也得參加。”
雲飛峋連看都不屑看那人一眼,乾脆連回答都懶得說了。
左侍衛拿了崔鵬毅的好處,自然是照顧雲飛峋的,便對趙欽碩道,“趙侍衛長,剛剛我也說了,這活動自願參加。”
正在這時,人羣后方有了小小沸騰,那聲音越來越大,衆人回頭望去,驚訝,原來,竟是聖女來了。
安蓮這兩日脾氣暴躁,不僅打了貼身侍衛,更是將孫嬤嬤打傷,最後在小漣的細心照顧下才勉強睡着。當她醒來時,只覺得世界飄乎乎的,一切好像做夢一般。
本來熱鬧的紅色大帳,如今一片蕭條安靜。李嬤嬤和孫嬤嬤兩人都去養病了,小漣因臥龍村村民病情而無法時刻照顧安蓮,就連平日裡圍繞她左右的貼身侍衛們,也都不得已在臨時營中訓練。
安蓮本想出帳走走,卻順着熱鬧的人聲,不知不覺走到了臨時營。
她因爲精神恍惚,並未戴面紗,一路上,那張妖豔嬌美的面龐迷得所見之人如癡如醉。
臨時營再次沸騰,因衆人第一次見到聖女的真容,平日裡便覺得聖女很美,但畢竟是帶着面紗,如今沒了面紗,只覺得看她一眼,渾身骨頭都酥了。
左侍衛小跑着過去,狠狠嚥了一口口水道,“不知聖女大人大駕,屬下未曾遠迎,是屬下的錯。”
“恩。”安蓮對侍衛訓練什麼的沒興趣,正欲轉身離開,卻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聖女大人留步,”說話的是趙欽碩,安蓮對他的聲音自然不陌生,“臨時營中正準備舉行比武大賽,有蘇大虎參加定會十分精彩,屬下建議聖女大人留下觀看,定不會失望。”
趙欽碩爲何會出聲留住安蓮,自然是想在聖女面前狠狠教訓蘇大虎,甚至可以“失手”結果了蘇大虎,上演一番英雄救美的好戲。
“蘇大虎?”安蓮愣了下,順着趙欽碩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當眼神看到雲飛峋時,一雙嫵媚的大眼閃過一種奇異的眼神。
雲飛峋半眼都沒瞧安蓮,“最後說一次,我不參加。”幾個字,慢慢說出,不緊不慢,卻給人一種壓迫感。
趙欽碩只當雲飛峋不敢應戰,“哈哈,大家來瞧瞧昨日上躥下跳的小人。蘇大虎,看你長得像個人,怎麼就不幹人事兒?只敢欺負個弱女子,不敢和男人對決?”
所有人都嘖嘖有聲,趙欽碩話說得這麼難聽,真是有恃無恐。那個……那個蘇大虎怎麼還不吭聲?難道真是個窩囊廢?難道真怕是趙欽碩?
雲飛峋還是那般站在原地,即便被那羣貼身侍衛們罵的再難聽,情緒也無絲毫波動。
再難聽的罵聲,他都早已習慣,無論是兒時他那不堪的長相,還是在蘇家村時被罵成傻子,更時不時捱打。何爲潛伏?爲達目的忍氣吞聲,方爲潛伏。如因一兩句罵聲便憤怒失態,如何可完成任務?
安蓮愣愣看着蘇大虎的背影,昨日的一幕幕彷彿又重現眼前。
“哈哈哈哈,窩囊,廢物!還代表呢,原來是窩囊廢的代表。”貼身侍衛人羣嘲笑開了,說什麼的都有,全是髒話,越說越難聽。
“喂,你們說什麼呢,想打架是嗎?”普通侍衛羣裡,已有人受不了這謾罵。畢竟,這人罵蘇大虎是窩囊廢的代表,而昨日蘇大虎代表的是他們這些普通侍衛,也就是說,這人罵普通侍衛爲窩囊廢。不是人人都像雲飛峋那樣能忍。
“打就打,老子怕你們?你們昨天那能耐勁兒哪去了?現在連一個比試都不敢。”貼身侍衛羣有人嗤笑。
站在雲飛峋身邊的人有些聽不下去了,伸手捅了下飛峋胳膊,“喂,大虎,難道你聽不到他們罵你嗎?看你平日裡訓練刻苦,體格又這麼壯,去和趙欽碩拼上一拼啊,搞不好還真能僥倖贏了呢。”
雲飛峋沒理。
又有一人跑來雲飛峋面前,“大虎別忍了,小白臉都指名道姓地找你,就算是輸,也得應戰啊,輸了總比當窩囊強。”
雲飛峋還是不理。
趙欽碩哈哈大笑,笑得本還算英俊的臉扭曲得醜陋不堪。“聖女大人,看這窩囊廢……”話還沒說完,見到安蓮身後出現一道倩影,那女子身材高挑修長,面容恬淡氣質端莊,嘴角永遠帶着笑,那女子有一種魅力,讓見到她之人都忍不住靠近她,感受她的溫柔和呵護,離不開她的魅力。
雖然聖女很美,但卻是一種妖嬈的美,很能激發男人的慾望;但聖女身側的女子的美,是一種雋永之美,讓男人無法捨棄無法離開,願永遠伴之所有。
趙欽碩扭曲的臉瞬間迴歸正常,擺出自認爲最英俊的表情,朗朗道,“小漣姑娘,昨日你也是氣壞了,我見你都氣哭了,都因這個蘇大虎,今日我便爲小漣姑娘……和聖女大人報仇!”
本來眼觀鼻鼻觀心,將亂哄哄的週遭事物拋出意念之外的雲飛峋一愣——小漣?蘇漣漪?
二話不說,立刻回頭。
如果說,剛剛那鬧哄哄的場面,雲飛峋可以做到置身事外的話,那麼此時此刻,整個世界,便只有他與蘇漣漪兩人了。
蘇漣漪也是見到了雲飛峋,頓時心底甜蜜蜜的,低下頭,掩飾不住的羞澀,總覺得這種感覺就好像新婚妻子跑到丈夫工作單位來探班一樣。
兩人在京城也有各自的工作,但兩種感覺完全不同!
在京城,兩人關係世人皆知,而如今,沒人知道兩人是夫妻,甚至沒人知道兩人認識。這種偷偷的感覺很刺激,有個現代詞語叫什麼來着?隱婚?
趙欽碩不得不承認,在聖女和小漣之間,他更喜歡小漣多一些,這種女子更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見小漣低頭,他只以爲對方見他害羞,難道……小漣對他有意思?
趙欽碩很自負,論容貌,他在營地男子容貌中是佼佼者,即便是玉護衛又如何?一副娘娘腔的樣子。論武功,他趙家拳法可不是蓋的。論地位,他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越是如此想,越覺得小漣定是也看上他了。
“蘇大虎,你還是不是男人,就知道欺負柔弱女子,今天你要是男人就出來比試!”因爲蘇漣漪的出現,趙欽碩的嗓音更高。
比試?蘇漣漪不解,擡頭疑惑地看了趙欽碩一眼,而後又看向雲飛峋。
只見,剛剛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摸樣的雲飛峋目光猛然一變,那本就銳利的目光更因這變化犀利得彷彿刺穿人心。
衆人覺得,此時此刻的蘇大虎纔是真正的蘇大虎,纔是昨日那不畏強權用於表達自己態度的蘇大虎,纔是衆人心中所欽佩、甘願被其代表的蘇大虎。
“我參加。”三個字,充滿了輕蔑,充滿了居高臨下藐視衆生。
蘇漣漪更是一頭霧水——參加?參加什麼?
雲飛峋的雙眼中只有蘇漣漪一人——參加決鬥,我雲飛峋只爲你一人而戰。
蘇漣漪不解雲飛峋那起誓一般的眼神,更是迷糊——等等,你到底要參加什麼?她只是一路找尋安蓮,順便想來臨時營遠遠看一眼就走,現在怎麼變成了這樣?
普通侍衛羣們歡呼,高喊着蘇大虎的名字,都認爲蘇大虎有勇氣挑戰趙欽碩,無論輸贏,在他們心中蘇大虎已經贏了。畢竟趙欽碩從小便是練武出身。
貼身侍衛羣們則還是各種嘲諷,話怎麼難聽怎麼說,怎麼髒怎麼罵,將雲飛峋罵得狗血淋頭。
蘇漣漪很不爽!換任何一人,有這麼一羣人罵自己夫君都會不爽。
“好,靜一靜,靜一靜。”左侍衛高聲喊道,心中暗暗自責,他今天就不應搞什麼比賽,現在可好?不可收拾了吧。
人羣安靜了下來。
“聖女大人,小漣姑娘,那邊有椅子,你們兩人坐到那邊去,省的一會打起來傷到。”左侍衛恭敬道。
打起來?蘇漣漪從貼身侍衛的咒罵和左侍衛的話中,終於明白了他們到底要做什麼,而剛剛又發生了什麼。心中對雲飛峋既欽佩又心疼,欽佩其爲大局忍耐,不會意氣用事;心疼他太能忍了,只讓人想衝前去保護他。
安蓮一直未說話,神態飄忽不停,一雙眼時不時地看向雲飛峋,眼神有種說不出的奇妙。
漣漪扶着安蓮到左侍衛所交代的座位上坐好,而在左侍衛的安排下,所有人都想周圍退去,將操場中間留出一片空地,以陣營爲單位分開,圍繞着空地。
“我來講一下規則。”左侍衛高聲道,“今日比試,雙方用的拳法必須是今日所學的龍虎拳。”
“我抗議,”趙欽碩道,“左侍衛,若有朝一日我們上陣殺敵,難道只能拘泥於龍虎拳?我認爲,無論是何種拳法,只要能打到對方便可。”
“這個……”左侍衛犯難。一方面,這比試是針對白日裡所學拳法的衍生練習而搞的活動;另一方面,他也是不喜貼身侍衛那羣咄咄逼人的小人,用自己的方法保護蘇大虎,畢竟,趙欽碩從前便學過拳法,不是一般莊稼漢的猛勁可以打得過的。
“趙侍衛長,這樣不妥吧,你從前學過拳法而大虎兄弟他沒學過,這太欺負人了。”普通侍衛羣裡有人喊了出來。
還沒等那人的話音未落地,雲飛峋道,“左侍衛,就按照他所說的辦吧。”聲音不大,語調不高,卻有一種上司下發命令之感。
“是,是。”左侍衛下意識地說道,說完卻發覺,蘇大虎明明是他下屬。趕忙輕咳了幾聲,“既然雙方都同意不拘泥於龍虎拳,那就按照雙方的意思,隨意用拳法。”
底下衆人議論紛紛,大半都認爲趙欽碩能贏,蘇大虎能輸。
“但是,這只是比試,點到爲止,不可故意傷及對方,”左侍衛繼續道,“你們兩人可同意?”
雲飛峋點了下頭,“好。”
倒是趙欽碩自大地笑了笑,“左侍衛,拳腳無眼,誰知道一會誰死誰傷?”
這回左侍衛真被趙欽碩狂傲的態度激怒了,但因聖女在前,他只能咬着牙忍了。“好,既然如此,若一會出現傷亡,大傢伙做個證,權當誤傷。”
“別說廢話了,我們開始吧。”左侍衛的話還沒說完,趙欽碩便大喊一聲,一個箭步衝上前來,距離雲飛峋三尺,突然躍起,身子如同離弦之箭,那腳尖便是箭頭,直直射向雲飛峋。
衆人驚呼一下,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刁鑽的腿法,豈是笨拙的龍虎拳可比?大虎可千萬別被踢倒,若被踢倒,肯定好不了!
雲飛峋身如磐石不動,就在趙欽碩踢到他要害的前一秒,如閃電般迅速出手,抓住趙欽碩腳踝。
世界彷彿停頓了,徹底安靜,而下一秒,只見趙欽碩向另一方向詭異飛去,那速度比其之前的速度更快、更疾!
漣漪下意識皺眉——飛峋出手怎麼這麼重,這人要是真這麼摔過去,不骨折也得趴牀上幾天。
沒錯,剛剛面對趙欽碩的飛起一腳,雲飛峋絲毫沒躲閃,只抓其腳踝,如同扔沙包一般將其扔了出去,簡單利落。
趙欽碩大叫一聲不好,這蘇大虎的力氣太大,在空中他根本無法停下。
畢竟,趙欽碩是練過的,在落地瞬間,調整了個姿勢,順利雙腳落地,並無摔倒的狼狽。
“哼,原來還幾把刷子嘛,有趣。”嘴上雖輕飄飄地說着,其實雙腳多疼,只有他自己知曉。
但已無回頭路,趙欽碩即便強忍疼痛也飛奔上前,這一次不敢輕敵,穩紮穩打,與對方纏鬥起來。
若按飛峋真實實力,這場比試早已結束,但爲了不暴露自己,他還是耐着性子和趙欽碩比劃着。
趙欽碩本就是個狡猾虛榮之人,根本輸不起。無人知曉,他袖管中常年備有一柄匕首,匕首上有毒,如今,他就打算用這匕首要了蘇大虎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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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一口氣寫這麼多了,好一個酸爽!咳咳咳。絕對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