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望縣,蘇家酒鋪。
雷子在蘇漣漪的教導下,學會了照顧病號,尤其是這種受了外傷的人,嚴禁病人自己行動恐撕裂傷口,一切都讓其放鬆,由他來做。
餵了粥,服了藥,在蘇皓身後放了好多靠墊,讓其半躺半坐,腿上放了本賬冊,讓其自行翻看。
“你叫雷子?”今日,蘇皓的精神狀態很好,與這個照顧他幾日的店小二攀談,雷子聰明勤快,這幾日更是直接搬到了酒鋪,一邊看店,一邊照料老闆。
“是,小的叫李大雷,說是出生時候一聲大雷把我霹出來了,大家都叫我雷子。”雷子趕緊回答。
蘇皓忍不住輕笑,“能說會道又手腳輕快,以後你會有大發展的。”
雷子害羞地笑笑,“小的可不是故意拍馬屁在這伺候東家,是爲了報師父的恩。”
“哦?”蘇皓有了興趣,“師父?你師父是誰?”
雷子剛說完,便後悔,捂了嘴,見東家追問,無奈只能紅着臉,尷尬。“東家您別笑話我,其實……其實那師父,是我單方面認的,她不知道。”
蘇皓更是有興趣了,“是嗎,到底是誰,說說看,他教你什麼了。”好奇是什麼人,被人如此尊敬。
雷子靦腆一笑,“是漣漪小姐,她那時候教我和蘇白豎式算書法,學了那個,不用算盤都能算賬,奇得很。”只要一提起蘇漣漪小姐,雷子的眼中便滿是崇拜。
蘇皓略略驚訝,漣漪什麼時候竟會這麼多本領。
兩人正說着,樓下就有了吵鬧聲,兩人也停了談話,豎起耳朵聽樓下發生了什麼。
緊接着,便是樓下小二的聲音,“夫人,您不能上去,東家還沒同意,要不然小的上樓通報聲,您稍等好嗎?”、“夫人您不能上去啊。”
“滾開,老孃是什麼人你們都不知道?信不信明兒就辭了你們?識相的趕緊滾。”竟是蔣氏的聲音。
蘇皓眸子一冷,面色一黑,他沒去找她算賬,她倒是跑這裡來鬧事了。
如今漣漪在外名聲那麼不堪,就是這婆娘的功勞,外人都信以爲真,就連爹和三弟都以爲漣漪和那李家二公子有了聯繫,但他知道,這根本不可能!漣漪變了,自重、自愛,又十分有主見,即便是從前傾慕二公子的漣漪真得到了二公子的親睞,也絕不會揹着大虎亂搞的。
“東家,要不要小的下去阻攔?”能看出東家面色不好。
還沒等蘇皓回答,蔣氏就突破了阻攔衝了上來。倒不是她力氣有多大,但畢竟是女子,男女授受不親,那些夥計們自然不敢真上手攔,何況這女人還口口聲聲說是東家的內人,蘇家酒鋪的老闆娘。
“相公,你看看這些個人啊,竟然攔着我,他們真是瞎了眼了不知道我是誰,相公,快爲奴家做主啊。”
蔣氏上來,蘇皓才發現,今日的蔣氏算是精心打扮,無論是穿着還是頭面都是新的,就連那眉,也是細細畫過的。
蘇皓心軟了一下,蔣氏從來都是連名帶姓的叫他,何時這麼稱過相公?想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冷靜,蔣氏應該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兩人成婚這麼多年,一日夫妻百日恩,按理說,他也不能做得太絕,女子被休後日子難過,若是蔣氏真能悔改,蘇皓是願意再給她一個機會的。這麼想着,心又柔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蘇皓道。
蔣氏這自然是來服軟和好的,但對蘇皓服軟,不代表對這些僱工服軟。她從來都認爲這些人既然拿了她家的錢,就是她家的奴。“相公,奴家聽說你回來了,特意來看你的。”
跟上來的夥計看東家都沒發作,心中想着自己搞不好是闖禍了,趕忙灰溜溜的下樓。
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蔣氏從來都是個不肯吃虧的,眼尖地看到這這些準備開溜的夥計,“你們給我站住,哼,敢攔老孃,現在還想走?沒門。”那趾高氣昂的勁兒,哪像老闆娘?分明就是個潑婦。
幾名夥計雖心知闖禍,但畢竟是城裡人,見過世面,不在這家幹也能去別人家幹,反正也不是他們理虧,便就站住,不卑不亢地回道,“抱歉夫人,但剛剛小的們也是按規矩行事。”
蔣氏一聽,氣得鼻孔竄氣,“什麼?你們這些狗東西長了眼嗎?知道我是誰嗎?別說老孃讓你們沒飯吃。”
幾名夥計噗嗤樂了,這瘋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讓他們沒飯吃?真不知東家當時怎麼找的媳婦,怎麼就找了個這兒個貨色。
本來因長久不見而有的心軟頓時消失,蘇皓氣得喘了粗氣,手扶住胸口的傷口,覺得更疼,“你……回去,別在這丟人現眼。”面色又白了一白。
那蔣氏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炸了毛,“蘇皓,你說什麼?你還有沒有人性?怎麼,現在有錢了就看不上老孃了?當初老孃嫁你的時候,可是讓你撿了大便宜的。”
“你嫁過來時,我們蘇家已辦酒廠多年,你一個一窮二白的平頭百姓嫁到我們蘇家,還委屈了?”一道不急不緩的女聲從樓下慢慢傳來,緊接着便是輕盈的腳步聲。
剛剛一羣圍着嗤笑的夥計們聽見這聲音,立刻斂了笑容,垂下眼,“蘇小姐。”
漣漪緩緩上了樓,聽見夥計們的招呼聲,微微點了下頭,算是迴應。
她剛剛在神仙方妝品廠正忙着,就聽見有婦人跑來通報,說是看見蔣氏去了縣城方向,估計是去酒鋪鬧事了。
漣漪一聽,立刻放下手中之事,趕着驢車便來了,倒不是怕蔣氏,而是哥哥蘇皓身上還帶着傷,別因那蔣氏的折騰加重了傷情。
整個酒鋪二樓一片死寂,蘇漣漪的強大氣場,讓衆人都不敢吭聲,低着頭,就連那氣焰囂張的蔣氏,一時間也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
“你們都下去。”漣漪微微一回頭,對夥計們道。家醜不外揚,她不願讓這些人看他們蘇家的笑話。
“是。”夥計們外加雷子都下了樓去,二樓只剩下蘇皓兄妹和蔣氏。
蔣氏面色一會紅一會白,之前與這蘇漣漪交鋒沒一次佔到便宜,如今也是怕的,但硬撐着,“我和你哥的事,你來窮攙和什麼?”
漣漪沉下了臉,“你怎麼鬧,我不管,但我哥有傷在身,識相的就趕緊離開,別碰了我的底線,到時候你吃不完,恐怕就得兜着走。”對着蔣氏,不用仁慈,這世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越是給臉,越是不要臉。
蔣氏面色一白,嚥了下口水,回頭就撲向蘇皓的懷中,“相公啊,你不在,這蘇漣漪就天天欺負奴家,相公啊,要爲奴家做主啊。”
蘇皓兄妹二人誰都沒想到蔣氏有這一手,只聽蘇皓的一聲悶哼,頓時面色青白。
“哥!”漣漪驚叫,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抓起蔣氏的後衣領便是一甩,那蔣氏身子甩了出去。“哥,你沒事吧?雷子!雷子!快拿金瘡藥和繃帶!”沒了平日裡的平和,漣漪驚叫着。
被摔得七葷八素的蔣氏懵了,這是咋回事?再定睛去看,卻看蘇皓滿臉的痛苦,面色蒼白如紙,冷汗淋漓,再看前胸,竟滲了大片的血,咋……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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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迅速拉開蘇皓的衣襟,已做好了最壞得打算,若傷口撕裂嚴重,就立刻縫合。
這縫合她從前做了一次,是對王二癩,卻沒對蘇皓做。原因很簡單,古代的衛生條件太次,雖有鹽水和她蒸餾出的酒精,卻無法靜脈注射消炎針劑,若是能自然癒合是最好,縫合恐二次感染。
若真的撕裂,她即便是冒着風險也要縫合。
好在,蘇皓的傷口並沒全部裂開,只蔣氏碰撞的地方稍微滲血,漣漪爲其上了大量的金瘡藥,而後重新細細包紮。“雷子,去沏一碗紅糖水,越濃越好。”
中醫說,人的體液和血液相通,血少則用津補血,津少則用血補津,如今蘇皓面對失血,定要補體液。
漣漪沒了和蔣氏折騰的閒心,一回頭,面色猙獰,“我告訴你,若是我哥有個三長兩短,你蔣氏定然要陪葬,若你還想活,就趕緊滾回家燒香拜佛祈禱我哥痊癒,我蘇漣漪,說到就能做到!”
蔣氏嚇壞了,蘇皓受傷了?她怎麼不知道?爲什麼沒人告訴她?
雖是怕,但蔣氏也是個潑婦,既然來了,就肯定不能空手而回,衝了過來,“蘇漣漪你個小賤人,我們家的事你管個屁,你給我起開。”說着,就要拽蘇漣漪的頭髮,想廝打。
漣漪的本事豈是一農家婦人可比?迅雷不及掩耳,左手一把捏住蔣氏的手腕,右手對着蔣氏的臉便是狠狠一個耳光。
那耳光聲甩得響亮,別說酒鋪二樓,就是一樓也聽得清楚。蔣氏被打了一愣。漣漪左手一甩,又是將蔣氏甩了一個跟頭,“這裡不是你撒潑的地方,趕緊滾,再不滾,別怪我不客氣。”
對蔣氏如此,但一回頭,對蘇皓卻是關切,“哥,你沒事吧?哥。”滿是擔心。
蔣氏捂着腫得老高的臉,怎麼也沒想到蘇漣漪在這裡打她,拍着大腿就準備嚎啕大哭。
就當漣漪正準備說什麼時候,卻聽見蘇皓說話了,“蔣……玉芬。”蔣玉芬,正是蔣氏的閨名,一般男子這樣連名帶姓地稱呼閨名,便說明其極爲氣憤。
蔣氏嚇了一條,停了乾嚎,“夫……夫君,奴家……在。”
“哥,有什麼事回頭說,今日你不宜動怒,還是休息下吧。”漣漪輕聲道。
蘇皓輕輕搖了搖頭,看向坐在地上的蔣氏,眼光是複雜的,是失望,也有對其的憐憫。“蔣玉芬,你說,現在盛傳漣漪和李家二公子之事,是你穿出的謠言嗎?”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蔣氏便是斜眼看着蘇漣漪冷嗤,得意洋洋,“夫君,那可是我親眼所見,這不要臉的小賤人,大半夜的和男人摟摟抱抱親親我我,真是丟人啊。”
“你……”蘇皓這回真真的動怒了,若是說之前還因心善以及多年的夫妻情分有些矛盾掙扎,如今便只有憤怒是失望,“蔣玉芬,你……你怎麼可以含血噴人?漣漪是我們的妹妹。”
“哼,我可沒瞎說,你去問問那小賤人有沒有私會?”蔣氏白着眼,斜勾着嘴,仰着下巴得意洋洋,可算是抓到蘇漣漪的把柄。
漣漪在旁一直未插嘴,因蘇皓本就虛弱,不想他費力大吵,便在旁保持安靜。即便是蔣氏這麼說她,她還是靜靜聽着。
“哥,你願意聽我解釋下嗎?”漣漪道。
蘇皓點點頭,聲音柔了下來,“漣漪,你說。”
“那人不是李玉堂,而是葉詞,之前我與你說過的,在蘇家酒廠有兩次四千訂單的葉詞,當日葉詞有急事到了我家,特意相告。事情解決後,我看天色已晚便留他們主僕二人住宿,那一晚我們在外捉蟬,我與葉詞絕無肢體接觸,清清白白,這件事,大虎可以作證。”漣漪頓了下,愣愣看向蔣氏,“卻不知爲何,到了大嫂的眼中,就成了摟摟抱抱。”
“小賤人,你當然不承認了,當時可不是我自己看見,還有兩人。”蔣氏道。
漣漪還是不急不緩,“那就將那將人都帶來,我倒要問問,你們哪隻眼睛看見我與葉詞摟摟抱抱了。”
蔣氏心虛了,因爲那一晚,兩人確實沒有接觸,“那……那……那晚天色暗,可能……可能看錯了也說不定。”聲音越來越小。
“就算是天色暗,既然沒看清,爲何信口開河?你可知,這污人名聲,足可以捉你見官。”蘇漣漪的聲音平和,沒有什麼憤怒失常。這流言蜚語傳開,她豈能不去查證?早就知曉是蔣氏所爲,最終還是給蘇皓一個面子,沒追究。
畢竟,本尊名聲從來都不好,漣漪早就習慣了。
蘇皓喘着粗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艱難地擡起手,可見氣得不輕,“蔣玉芬,你可知……家醜不外揚,你這麼糟踐……漣漪的名聲,可曾當她是親人?”本就虛弱,又因氣憤,一句話也要斷斷續續。
漣漪很是擔心,低聲安慰着。
“親人?什麼叫親人?蘇皓,我嫁你這麼多年,享什麼福了?你家就是個無底洞,賺點銀子都不夠搭你那破家的,你那流氓爹、賤人妹和肥豬弟。”
“蔣玉芬!”蘇皓一聲暴吼,額頭上青筋暴起,“既然瞧不上我們蘇家,好,今日我就要休了你,咱們蘇家廟小容供不起大佛!”蘇皓咆哮。
“哥,別激動,你的傷口。”漣漪不關心這蔣氏怎樣,主要擔心蘇皓的身體。
蔣氏一愣,雖然她鬧騰這麼多年但蘇皓都忍了,這是第一次說要休她,拍着大腿便嗷嗷嚎了起來,“蘇皓啊,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嫁你時一窮二白,現在有錢了就看不起糟糠之妻了,蘇皓啊,你這個陳世美啊!”
那她尖銳的嗓音很有穿透力,整個酒鋪,甚至隔壁商鋪都能聽見,紛紛跑來看熱鬧。
漣漪終於忍無可忍,“蔣氏,你給我閉嘴,你孃家是什麼德行自己不知?還不是個種地的?你嫁來時陪嫁多少?我們蘇家的彩禮又是多少?我們蘇家再不富也是開辦酒廠多年,在蘇家村也算是數一數二得富戶,你嫁來的幾年,是用你種地,還是幹活了?”
就漣漪所知,大部分家務都是蘇皓做的。
這蔣氏,從來都是個好吃懶做無法無天的貨。
蔣氏被問得啞口無言,又想到一點,蹦起來和蘇漣漪吵,“你個小浪蹄子還好意思說?我們家的銀子還不是都填你家那無底洞了?”
漣漪冷哼,“這酒廠是我家爺爺傳下來的,何時成了你家的?這銀子是我大哥賺的,怎麼分配都是他說了算,你一沒爲酒廠出力,二沒爲我大哥誕下子嗣,說你是妻子那是給你面子,不給面子就直接罵你是個只會吃飯的廢物,誰都可以挑理,就你不可以。”
蘇漣漪從來不是脾氣好的,之前一次次容忍,只因給蘇皓面子,只要蘇皓不開口休人,蔣氏便永遠是她大嫂,她便也永遠忍耐下去。但如今,蘇皓開了口,那她就沒什麼顧忌了。
“漣漪,別說了,去拿紙筆。”蘇皓徹底傷心,懶得和這蔣氏再廢話,掙扎着起身。
漣漪冷冷看了蔣氏一眼,這種貨色,留着也是個隱患。讓雷子將蘇皓扶起,自己親自取了紙幣。
蔣氏急了,衝上來便欲搶,“蘇皓,你不能這麼對我。”
漣漪看都沒看,飛起一腳將蔣氏踢開。
雷子爲蘇皓搬來桌子,漣漪爲蘇皓鋪紙蘸筆,蘇皓雖虛弱,但拿着筆的手卻是異常堅定,奮筆疾書。
蔣氏嚇壞了,面色蒼白,她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更沒想過蘇皓真能休她。“蘇皓,你不能這樣,我蔣玉芬嫁給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問心無愧,你憑什麼……”
蔣氏的話還沒說話,一側那不急不緩的女聲再次娓娓道來。
“夫休妻,有七棄,分別爲:不事父母、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
你從未孝敬過公爹,甚至你夫君出錢供養自己親爹都遭你反對,便犯了不事父母這一條,此爲第一棄;
嫁予我哥多年,無子,此爲第二棄;
對小姑、小叔二人動輒咒罵,挑撥,犯了不事舅姑一條,此爲第三棄;
尚未查清便到處傳言小姑不堪蜚語,犯了口舌這一條,此爲第四棄;
爲人兇悍善妒,家中被你一人惹得烏煙瘴氣失了和睦,犯了妒忌這一條,此爲第五棄。
這七棄,只要犯了一條便可休之出門,何況你整整犯了五條。我哥不休你,換不來你的感恩戴德,相反變本加厲,你自己說,當休還是不當休?”
漣漪也不惱,就慢慢地說着,看着蘇皓寫着休書,休書寫完了,蔣氏也傻了眼了。
猛然醒悟,噗通跪下了,“夫君,是奴家的錯,奴家知錯了,夫君千萬不要休了奴家。”剛剛是有恃無恐的乾嚎,乾打雷不下雨,如今真真的怕了,淚如雨下,將清早精心描繪的妝容都花了。
蘇皓將休書交給漣漪,“漣漪,哥最近身子不好,這件事,交給你吧,哥主意已定。”他知道,妹妹一定會處理好。
漣漪那好,點了點頭,“哥你放心把,漣漪這就拿到衙門戶籍官那裡去。”
蔣氏徹底怕了,滿色蒼白,渾身顫抖,想站起來都站不起來,就這麼跪着向前,“夫……夫君,奴家真的知錯了,就原諒奴家這一回吧,奴家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奴家……”
蘇皓閉上眼,不忍看多年的髮妻如今的悲慘,但卻心中堅定,必休不可。“蔣玉芬,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嗎?這個家,我蘇皓一直很珍惜,不珍惜的,是你。”
蔣氏跪着爬了過來,連連點頭,“奴家知錯了,以後一定會好好珍惜這個家的。”
蘇皓苦笑,“晚了。”聲音虛弱,卻堅定。
一旁的漣漪垂下眼,確實,晚了。當一個人將另一人的心傷透,便無法挽回了。
蘇皓需要休息,漣漪知曉,本就失血過多,如今傷口裂開,又要做出如此抉擇。“雷子,叫人上來,將蔣氏拉下去,沒有允許,不能踏入酒鋪半步。”
雷子早就看不慣這蔣氏了,下樓一喊,剛剛那幾個被蔣氏辱罵的小夥計也上了來,這回可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直接拽着蔣氏的胳膊腿就向樓下走。一個個心裡都痛快着呢,驚歎着蘇小姐就是蘇小姐,不用髒話就能把這潑婦說得啞口無言。
剛剛樓上發生的一切事,樓下都能聽見,衆小夥計加上管事喬六都豎着耳朵聽着。
蔣氏嗷嗷嚎着,掙扎着,見蘇皓鐵了心,她也不要臉了,在酒鋪一樓就如同殺豬一樣喊着,“蘇皓你個陳世美,蘇漣漪你個賤人,我蔣玉芬要死在你們這裡,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漣漪隨後也款款下了樓去,微微一笑,“蔣玉芬,你可知橫死者是要下地獄的,就你這品性,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也不會奇怪。知道十八層地獄有什麼等着你嗎?有將人活活扔入油鍋中煎炸的油鍋之刑,有將人推上滿是利刃的刀尖上的刀山之刑,也有將人從頭皮開始活活剝皮的剝皮之刑,你確認,打算變厲鬼?”
古代人最信鬼神之說,很是怕下地獄受刑。
果然,那蔣氏的乾嚎戛然而止,面色白了一白,隨後又不要命似的尖叫,“就算是下地獄,我也要變厲鬼報仇,殺了你們,將你們蘇家都生吞活剝!”
漣漪噗嗤笑了出來,“蔣玉芬,你知道道士是做什麼的嗎?是專門抓鬼的,他們有很多法器可將厲鬼魂魄打飛,永世不得超生,要不然,你變個鬼,我也正好花錢僱個道士做法,開開眼界。”
蔣氏徹底沒招了,就如同蘇漣漪所說,她家沒權沒勢,生不能和財大氣粗的蘇家爭,死,蘇漣漪又不怕,她……她……
幾名小夥計冷嗤着,趁着蔣氏愣神時候,將那蔣氏直接扔出了酒鋪。
臉上被淚水化得五顏六色得蔣氏愣愣坐在酒鋪門口,突然如想到了什麼似得,嗷嗷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喊,“鄉親們,快來評評理啊,這家酒鋪的東家蘇皓是個陳世美,我蔣玉芬嫁來時一窮二白,如今他們有了錢就要休了糟糠之妻,鄉親們快來啊……這些不是人的畜生啊……”
本來跑來看熱鬧的人就多,如今被蔣氏這麼一喊,看熱鬧的更多了。
呼啦啦地圍得水泄不通,眼巴巴的看着蘇家笑話。
“蘇漣漪那個小賤人,小騷貨,看起來是個正經人,其實背地裡就是個小浪蹄子,家裡有男人還在外面勾三搭四,到處抖落她那狐媚樣子勾引富家公子,你們瞧啊,這酒鋪是怎麼開起來的?還不是在外面兒搞破鞋哄着野男人給開的?在外面兒發完了騷,竟然回家來勾引自家哥哥,休了嫂子!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蘇漣漪你個小賤貨,你還要不要臉了?我今兒也不怕丟人了,我就得讓鄉親們看看你這小賤人還有什麼可說的?還有,還有,這幫夥計一個個兒的很是聽她的啊?還指不定私底下幹了什麼糟爛事兒呢,你還不承認自己犯賤?你都給多少男人暖過被窩兒了啊?怕別人說,你就別幹那丟人事兒!”
蔣氏就是個潑婦,嘴裡髒得很,什麼難聽罵什麼,根本沒什麼事實依據。
人羣沸騰了,他們也納悶這酒鋪怎麼就平地而起,難不成真就如這女人所說,是蘇漣漪勾引富家公子哥出資開的?很有可能。
還有,如果這女人說的是實話,那……蘇家,就在亂倫!兄妹亂倫!這是要遊街的!
漣漪本以爲自己會很生氣,但很意外,竟不生氣,反倒是被蔣氏給氣笑了。和這種人生氣,豈不是掉了自己身價?
帶着銀鈴的笑聲,身材高挑的漣漪款款從酒鋪中出來,青蔥玉手掩着嘴角,“蔣玉芬,你是說我蘇漣漪賣身給公子哥,出資開的酒鋪?你真真的可笑啊,先不說青樓中賣身女子有多少,若是賣身就能開鋪子,那這整個嶽望縣的鋪子東家,豈不都是青樓女子?”
衆人哈哈大笑,蘇漣漪說的是。
漣漪繼續道,“我勾引我哥?蔣玉芬,你空口白牙沒有絲毫證據就胡言亂語,你知不知道,活着,衙門可治你的罪,死了,閻王是要拔你的舌。”
“蔣玉芬,你……太過分了!”一道虛弱的聲音,是被雷子攙扶着掙扎出來的蘇皓。
大家驚訝,只見那蘇家酒鋪東家很是虛弱,面色蒼白,胸前滿是鮮血。
漣漪緩緩道,“既然諸位來了,便爲我們蘇家評個理吧,我哥蘇皓爲了蘇家酒廠和酒鋪,幾個月走商,前幾日碰見了叛軍,差點沒命回來。這酒鋪,看似好像我蘇漣漪一人的,其實我哥做的纔是最多的。所以,這酒鋪,不是我開的,也不是我賣身開的。”
衆人點了點頭。
“再來,我們蘇家酒廠有五十幾年的歷史,從我太爺爺便有了蘇家酒,也許諸位不知,之前的蘇家酒專門賣給各種管家大老爺,若是諸位有親戚在李府可以去問問,李府老爺吃我們蘇家酒十幾年,風雨無阻。”
人羣中有一人迴應,“這個在下可以作證,從前蘇家酒沒開鋪子時,專門給有錢人喝的。”
漣漪微微一笑,“爺爺去世後,我與哥哥便商量,好酒爲何定要給有錢人喝?我們平民百姓爲何就不能享受好酒?賺錢雖重要,但爲鄉親們造福也同樣重要,所以便開了蘇家酒鋪。”心中感謝人羣中的人。
其實蘇漣漪這一套話,分明就是在吹牛,從前不是不賣,是沒那麼多酒賣,而且蘇皓也不會經商。
只不過,吹牛這個東西,說得動聽了,大家也就信了。
衆人感慨蘇家兄妹的大義,對蘇家酒更是讚不絕口,有些從前沒喝過的人,都入了鋪子,先打上一壺,回家嚐嚐味兒。
漣漪見輿論已經向他們這一邊傾斜,便走過去扶住蘇皓,面容十分動容,“就如我剛剛所說,蘇家可沒一窮二白過,這蔣玉芬嫁來幾年便是享了幾年的福,我哥不是陳世美,相反對着犯了七出的蔣玉芬處處忍讓。”
蔣氏一驚,立刻嚎着反駁,“你胡說,蘇漣漪你這個賤人含血噴人,我何時犯了七出?”
正說着,一旁響起了馬車聲,而後有幾個人嚷嚷着,“讓開,讓開。”“麻煩,借光。”
人羣被強制分開一條路,有一名老者在一羣村婦的簇擁下入內。
“老夫作證,蘇漣漪說的確實屬實。”
人羣譁然,這人是誰?
漣漪上前福身,一旁的蘇皓也掙扎着上前,“七爺爺,真是……麻煩您好了,我家的事,還折騰了您老。”
那老者微微一招手,“不用說了,這麼多年,老夫都看在眼裡,蘇皓,你個好孩子,苦了你了。”
蔣氏一看那老人,面色又是一白,不知說什麼是好。
漣漪微微一笑,“和大家介紹下,這位是我們蘇家村的村長,更是我們蘇氏的族長,在村中德高望重,他便代表權威。”
這村長是怎麼來的?自然是蘇漣漪派吳氏等人接來的。今日在妝品廠時,她就有預感定然出事,那蔣氏是什麼德行不用多想,指不定怎麼空口白牙的亂噴糞,所以便叫人接來了村長。
如今,有了村長的作證,容不得蔣氏胡說了。
圍觀的人羣紛紛指着蔣氏冷嘲熱諷,罵着。有時,輿論就是這麼有趣,如牆頭草、隨風倒。從古至今都是如此,人人都喜歡踢落水狗,人的本性。
漣漪展開休書,“七爺爺,您來得正好,這便是我哥寫的休書,給衙門戶籍和您過目後,便準備交給蔣玉芬了。”
緊接着,漣漪當着衆人面,將之前在酒鋪二樓列舉的蔣氏罪責,七棄犯的五棄又重新一一道來,不急不緩,咬字清楚,確保每一字大家都能聽清、聽懂。
漣漪的話剛剛落地,便一片譁然,衆人恨不得用口水星子將蔣玉芬淹死。
陪伴着蘇家村村長而來得各村婦更是笑了,一個個地講這蔣玉芬來到蘇家村乾的那些荒唐事,一一道出,這蔣玉芬從前仗着自己是商家夫人,沒少瞧不得、得罪村婦,更和那村裡流氓王二癩的混賬婆娘劉氏勾結,兩人也幹了不少昧着良心的事。
蔣氏被說得擡不起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麼多人紛紛指責,她想放橫,也是沒那資本放橫了。
蘇家村長越聽越生氣,指着蔣氏的鼻子,“你這個外來的混婆娘,自從你來我們村就鬧了這麼多事,如今蘇皓休了你正好,我們蘇家村不再歡迎你,以後你和你們蔣家都別想踏入我們村半步,否則便亂棍打出。”
蔣氏徹底絕望了,癱坐在地上,木若呆雞,嘴裡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完了,完了,徹底完了。
……
接下來的事便很自然了,先是派人去酒廠將蘇峰和蘇白兩人接來,而後蘇皓宣佈了休了蔣氏,蘇漣漪親自去衙門讓戶籍官過目,而後這張休書正式生效,扔給了蔣氏。
蔣氏,便只能回家收拾了衣服,灰溜溜地離開。
雖蔣氏讓蘇皓徹底傷透了心,但蘇皓到底還是善良的,給蔣氏二十兩銀子,又派馬車將她送了回去。
如今整個嶽望縣都知,蘇家酒廠並非是蘇漣漪一人的,真正的東家是蘇皓,只不過常年在外走商,不被大家知曉,這男主外女主內也是正常。
同時,更是知曉,蘇家酒鋪的年輕東家蘇皓,儀表堂堂,爲人耿直,不好女色,更不三妻四妾,即便是腰纏萬貫也是珍惜家庭。
古代女子也不傻,誰不知道一夫一妻好?若不是沒的選擇,誰希望和一羣女人分享自己夫君?
而蘇皓這樣的絕世好男人當衆休惡妻,那就如同一塊鮮嫩的大肥肉突然暴露了出來,引得一羣女子嘴饞的很。嶽望縣媒婆們忙起來了,姑娘家裡僱媒婆去說親,一時間都找不到閒置的媒婆,有些更是一個媒婆受幾家的委託。
可見,蘇皓的行情有多好。
這些姑娘裡,有窮苦人家的姑娘,也有商家姑娘,有小家碧玉,也有大家閨秀,甚至有些官家小姐也動了心。甚至,這消息蔓延到了周圍各城縣,也有不少外地媒婆帶着姑娘們的畫像前來說媒。
但令衆人驚訝,蘇皓非但沒從中挑選一個,相反一一婉拒,說是想靜上一靜,未來一段時間的專心事業。
漣漪很感動,更是對蘇皓讚歎,能看出其對感情的負責,對家庭的負責。
沒了蔣氏,蘇皓便回了家養病,蘇漣漪和蘇白加上大虎幾人,將蘇皓家裡裡外外收拾了個乾淨,讓蘇皓回去休養,蘇白留下照顧。
……
這件事沸沸揚揚,自然也傳到了某兩位正在養病之人的耳朵裡。
嶽望縣最高檔的客棧,最舒適的客房,葉詞一邊臉上抹了藥,手中拿着煮雞蛋在臉上不停滾着,聽完了葉歡的彙報,拍案叫絕。“漣漪做的太好了,讓那潑婦滾蛋就對了,那個該死的潑婦,傳一個謠言都傳不好還留着有什麼用?分明那一夜與漣漪纏綿的是我葉詞,關那小白臉什麼事?”
“……”葉歡無奈,很想叮囑——少爺,節操!
“不過,那潑婦倒是提醒了本少件事。”葉詞自言自語。
“少爺,啥事?”葉歡好奇。
葉詞又抓了一隻雞蛋,兩隻手,一手拿一隻,在自己左右臉上滾着,“你說,若是我真出錢給漣漪來鋪子,她能喜歡我不?”
葉歡想都不想地搖頭,“少爺您死了心吧,蘇小姐那麼自立好強的人才不會用你的錢。”
葉詞想了一想,也是這麼回事,“是啊,她不會用,就是因爲她不會用,我才喜歡。哎,這蘇漣漪啊,本少是越看越對眼,怎麼辦啊?”
葉歡暗暗翻了白眼——少爺,節操!
……
李家別院。
李玉堂這幾日養傷,便沒出門,偶爾算算賬,偶爾看看書,有時便和墨濃下下棋。
兩人都是陰險的,打架都向臉上招呼,而實力都是相當的,葉詞鼻青臉腫,李玉堂也沒落了好,左眼有着大大的熊貓眼,加之其淡然的表情,很是引人發笑。
整個別院,除了墨濃見了不笑,其他人看了就忍不住想笑。
“少爺,事情的前因後果,便是如此。”墨濃將打聽來的事一一彙報給少爺。
李玉堂放下書卷,垂下了眼,若有所思。
……
蘇家村,夜晚到來,晚風徐徐。
飯後,很舒適。
廳裡掌了四盞燈,明晃晃,亮如白晝。
漣漪小心翼翼地幫大虎放臉上的膿血,經過這兩個療程,大虎臉上的包平復的很多,有些包已不再生成膿血,有些則是還有那麼一些。
“恢復得很好,估計再來兩個療程,膿血應該就不會再有了。”漣漪很慶幸,瞎貓碰了死耗子,還真大虎臉上的皮膚病遏制住了,就不知停了這酒麴中藥面膜,會不會復發。
大虎很激動,一次次想伸手抓住她的柔荑。
放完膿血,又爲其敷了一張消炎面膜,主要成分還是鹽水,加了一點點酒精和幾味消炎的中藥。
漣漪很耐心地講他臉上的面膜撫平,將氣泡擠出,“再過不久,我們蘇家村又出了個大帥哥,呵呵。”打趣着。
大虎雙眼一動不動地看着面前的蘇漣漪,眼神滿是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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