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雪花飄飄灑灑,隨風飛舞,萬物銀妝素裹,天地間一片蒼茫。
車馬行人踩過,路上的雪很快就融化了,污濁的泥水上結起一層薄冰。路面很滑,馬車行得很慢,沈妍主僕回到勝戰侯府已天過午時了。
從承恩伯府門口經過,看到承恩伯府大門兩側的牆垛上掛丐寫有“奠”字的白燈籠,硃紅大門上也披上了白色布幔,門人侍衛都換上了孝服,一臉凝重,沈妍的心怦跳着一下子沉到底,頃刻間,她忍不住淚流滿面。
從本心來說,沈妍不喜歡慧寧公主,哪個正室的子女會喜歡一個橫刀奪夫的小三呢?無疑,沈承榮貪圖榮華富貴,人性很次,品質極濫。但若不是慧寧公主向他拋出一個華麗而強大的繡球,沈承榮也會有所顧忌,不會把事情做得那麼絕。
慧寧公主很強勢、很武斷,對人對己都要求極嚴,凡事以她爲中心。無可厚非,她是一個精明睿智的人,極有政治手段,善於把握朝堂風向。她一死,被她震懾的朝野各派都會蠢蠢欲動,到時候,也夠那個蠢皇帝喝一壺了。
蓋棺定論,無論慧寧公主做過什麼,都會隨她的死沉澱在人們的記憶中。也不管沈妍和她之間有多少恩怨是非,單憑她是沐元澈的親孃,而且對兒子盡心盡力,沈妍就要敬她爲長輩,就要爲她的死掬一把傷心淚。
蘇嬤嬤哽咽嘆氣,問:“夫人,我們要到承恩伯府奔喪嗎?”
沈妍搖搖頭,尋思片刻,說:“先回府收拾一下,讓人打聽打聽情況再說。”
慧寧公主雖說是沐元澈的親孃,但名義上沐元澈是她的養子。兩人又分府而居,就是當親戚走動,理應有承恩伯府的人報喪之後,沐元澈和沈妍才能過去。
勝戰侯府門口的大紅燈籠已取下,門楣上掛上了素色的幃幔,護衛門人也都換上了青衣。沈妍感激張管事等人安排周到,一下車,就把他們叫來吩咐了一番。
沈妍洗漱更衣完畢,就到暖閣同丫頭婆子說話,佈置喪儀。主僕幾人剛理出一點頭緒,就聽有人來報,說慧寧公主的屍首擡回來了。沈妍怔了片刻,淚水落下來,忍不住痛哭出聲,暖閣內外的丫頭婆子也跟着哽咽抽泣。下人怕沈妍憂鬱傷感動了胎氣,又擦去眼淚勸她,好半天,沈妍才平復哀傷,慢慢安靜下來。
“黃精,你把半夏叫來,我再問問情況。”
半夏進來,抹淚行禮,沈妍向她詢問情況,她也說不清楚,只說跟隨慧寧公主的兩個丫頭髮出暗號,說慧寧公主薨逝了,其它情況一概不知。
忍冬和半夏是慧寧公主送給她的丫頭,同十三、十四一樣,都是慧寧公主培植的人。慧寧公主剛一薨逝,她們就接到了十三和十四發來的消息,想必是暗線來往。她們對此事瞭解得並不詳細,這說明此事的複雜程度已超出沈妍預想。
沈妍抹淚嘆氣,說:“半夏,你去了解一下詳細情況,儘快回來稟報我。”
半夏應聲出去,與匆忙進來的蘇嬤嬤幾乎撞一個滿懷。沈妍知道蘇嬤嬤帶回了慧寧公主的消息,又見她一臉憤慨之色,趕緊讓她坐下,先歇口氣。
“長公主的屍首擡回來沒多長時間,承恩伯府的大門就關閉了,連悼唁道惱的人都不讓進去。老奴聽人說長公主是遭報應天譴而死,今天又是大凶之日,要儘快下葬。承恩伯府傳出消息說今晚就埋,連靈都不再府裡停了。長公主去得太突然,提前沒準備棺木,沈駙馬就讓人從外面買來薄薄的棺木,草草入殮了。”
沈妍拍響几案,咬牙怒斥,“真是可惡。”
要說這世上沈承榮無情無義排第二,絕對沒人稱第一。他和慧寧公主成親十幾年,雖說無夫妻感情可言,但他畢竟是仰仗慧寧公主纔得到榮華富貴。人剛一死,他馬上就暴露出忘恩負義的嘴臉,連最起碼的體面都不顧了。
“準備喪儀禮單,我們過去看看。”沈妍原打算等承恩伯府報喪再過去,這也是規矩。可現在,沈承榮已讓人把慧寧公主的屍首入殮,要匆匆下葬,連悼唁的人都拒之門外了,還會給他們報喪嗎?估計巴不得他們不出現呢。
京郊大營距離京城百里,中途不耽擱,山橙和忍冬也應該到大營了。沈妍讓她們給沐元澈送消息,並攔住沐元澈,不讓他匆忙趕回來,是因爲她認爲慧寧公主死得太蹊蹺,其中定有隱情,她想把情況瞭解清楚之後,再讓沐元澈回來。
沐元澈在京郊大營練兵,沒有提前上摺子請假或聖旨宣詔,他不能回京。慧寧公主死得很狼狽,若沐元澈再被人揪住把柄,肯定會有大麻煩臨頭。
現在慧寧公主的屍首要匆匆入殮下葬,沐元澈不能回來,沈妍再不露面,肯定會遭人非議。再說,慧寧公主實際是沐元澈的生母,她理應替沐元澈盡一份孝心。若拘泥於報喪的規矩,連慧寧公主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只會留下深重的遺憾。
“夫人,你有孕在身,進喪房會衝,你還是……”
“不要緊,家中有人仙逝,哪能不進喪房?衝就衝吧!”
蘇嬤嬤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趕緊替沈妍收拾,陪她到承恩伯府悼唁。她們主僕剛到二門,就見張管事匆匆迎上來,不停地搖頭嘆氣。沈妍知道張管事要事回稟,就同他去了二門上的花廳,又讓蘇嬤嬤帶人把喪義禮單送到承恩伯府。
聽張管事說起慧寧公主死在觀天台的來龍去脈,沈妍又氣憤又怨恨,忍不住替她掬一把同情淚。位高權重、強勢睿智如慧寧公主,卻死得不明不白、狼狽淒涼,死後還要背上罪名,遭受衆多非議責難,真是人強命不強。
皇上削去慧寧公主護國長公主的封號,又剝奪了他和先皇賜給慧寧公主的一切封賞。即使這樣,慧寧公主也是皇族中人,喪儀理應由禮部操辦。可現在,一頂大逆不道的帽子壓下來,禮部不敢出面辦理慧寧公主的喪事,即使不是見風使舵的人,礙於皇上的彈壓,也不敢來悼唁慧寧公主了。
慧寧公主死得糊塗憋屈,死後又被人踩到了腳下,她的經歷遭遇也將成爲人們的談資笑料。若慧寧公主泉下有知,還能象生前一樣大氣豁達,對諸多指斥非議抱之一笑嗎?若人死真能如燈滅,一縷餘煙了卻前生身後事,就完事大吉了。
沈妍抽泣長嘆,抹着眼睛說:“張管事,你給府裡所有下人傳話,讓他們嚴守門戶,謹言慎行,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橫生事端、給侯爺惹麻煩。尤其是龐姨娘從孃家帶來的下人,一定要盯死了,別因爲那些人不安分給我們惹禍上身。”
“夫人放心,小人絕不負侯爺夫人所託,竭盡全力把府裡的事打理好。”
“有勞你了。”沈妍又跟張管事交待了幾件事,才離開二門上的花廳。
空中積聚着厚重的濃雲,片片雪花紛紛飛落,天地間彌散着薄淡的霧氣。剛申時三刻,夜色就已拉開序幕,烏濛濛的天空彷彿就盤桓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遊廊裡點起白蠟,昏黃的燈光拉長了人和物的倒影,讓人感覺恐懼且壓抑。
急促沉重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得沈妍的心怦怦直跳。半盞茶的功夫,一騎白人白馬就撞進了大門,馬上的人翻身下馬,跌跌撞撞,就摔倒在雪地裡。
門人看清來人是沐元澈,趕緊把他扶起來,“侯爺、侯爺,你沒事吧?”
“娘——娘——”沐元澈嘴裡連哭帶喊叫娘,卻衝沈妍伸出了手。
沈妍挪動着笨重的身體快走幾步,把沐元澈抱到懷中,忍不住淚流滿面。她讓山橙和忍冬給沐元澈送消息,又讓她們攔着沐元澈先別回京,以免讓人揪住把柄。現在想來,沈妍覺得自己決定失誤,而且不近人情了。
慧寧公主是沐元澈是親孃,沐元澈本身是性情中人,不可能冷靜到不念母子親情。只要他接到消息,哪怕京城有刀山火海等着他,他也會不顧一切回來。
“澈兒,澈兒別哭,咱們去看娘。”沈妍邊哭邊給沐元澈擦眼淚,扶起他就要往外走,沐元澈一把拉住,把她緊緊擁在懷中,下頜抵住她的頭,大聲哭泣。
“妍兒,我們先別去,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進屋說。”
沈妍拉着沐元澈進到大門內的客廳,跟他講了慧寧公主身死的來龍去脈以及她聽到了諸多消息,氣得沐元澈牙目欲呲,一拳砸碎几案,指節上震出鮮血。沈妍扶他坐下,邊給他擦拭手上的血漬、塗抹傷藥,邊柔聲細語安慰他。
許久,沐元澈才平靜下來,抽泣說:“妍兒,咱們去看看娘吧!”
勝戰侯府和承恩伯府雖說只是一牆之隔,兩府的大門卻距離二三十丈遠。
沈妍和沐元澈帶下人走出勝戰侯府的大門,就隱隱約約聽到吵鬧斥罵聲,又透過朦朦朧朧的霧氣影影綽綽看到承恩伯府門口聚起一羣人。他們走近,就聽得越清楚了,有人堵在門口怒罵沈承榮,聽聲音好像是明王。
“妍兒,你別急,我先過去看看。”沐元澈囑咐擡橋的婆子放慢速度,就加快腳步朝承恩伯府奔去,看他的神情,就象是要衝上去打仗一樣。
沐元澈很瞭解沈承榮的脾氣性情,象沈承榮這種人,根本沒情義好講,跟他也不要談人性。他是跳樑小醜一樣的小人,見利忘義,只知道拜高踩低、處處鑽營。慧寧公主一死,他沾不上光了,連自己的體面都棄之不要了。
明王和皇族宗室的幾個人帶着僕從聚到承恩伯府大門口,對着緊閉的大門吵嚷叫罵。他們是來弔唁慧寧公主的,卻被沈承榮以皇上下旨不讓大辦喪事爲由拒之門外。他們跟皇上生了一肚子氣,沈承榮又拿皇上的話擋人,不捱罵纔怪。
“明王,諸位,請讓一下。”沐元澈走到承恩伯府門口,對着承因伯府緊閉的大門冷哼一聲,見明王等人走開了,他一腳踹上去,緊閉的大門就被他踹開了。
承恩伯府的門人護衛見沐元澈踹開大門,都不敢吱聲,匆匆朝裡面退去。沐元澈沒理會他們,就找熟識的僕人帶領,同明王等人去了慧寧公主的靈堂。
聽僕人說,明王等人才知道就在他們吵嚷之際,沈承榮早從後門溜出去,到龐家赴宴了,慧寧公主的喪事交由李姨娘安排。李姨娘是小人作派,慧寧公主剛死,她就奴才翻身,把自己當成了承恩伯府的主子,頤指氣使,威風八面。
慧寧公主的靈堂設在前院的偏房,因皇上下旨說不能大辦喪事,靈堂布置得很簡單。慧寧公主的屍首擡回來,也沒停靈,棺材一到,就直接入棺了。
沐元澈傷痛悲憤,聽說慧寧公主遭受得不公平待遇,他心如刀割,顧不上理會喪儀之事,就到靈堂哭拜慧寧公主了。明王等人很氣憤,到靈堂裡拜過慧寧公主,就去找李姨娘,還要在承恩伯府等沈承榮回來,把事情理論清楚。
靈堂裡,只有明王的庶子、過繼到承恩伯府的秦康和沈婉在守孝,沈嬌藉口身體不舒服,就房裡休息,還有幾個僕婦陪伴他們守靈添紙。
沐元澈進到靈堂,痛哭了一場,又和秦康、沈婉二人互相安慰。他要打開棺材看看慧寧公主,被僕婦攔住了,屍首一入棺就不能再見光,否則會禍及親人。
想到連親母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沐元澈悲憤不已,要用強拍開棺材,被秦康和沈婉阻攔。三人在慧寧公主靈前哭成一團,看到聽到的人都忍不住落淚。
沈妍來到承恩伯府,聽說喪事力得簡單潦草,禁不住連聲悲嘆。她早就看透了沈承榮和李姨娘的嘴臉,他們打着聖旨的旗號糊弄了事在她意料之中。
她要去靈堂拜祭,被蘇嬤嬤等人攔住,讓她在外面行禮,別到靈堂裡面。慧寧公主死得不明不白,怨氣肯定很重,蘇嬤嬤怕怨氣衝了她的孩子。主僕幾人正在靈堂外面說話,就聽到李姨娘尖聲厲氣的怒罵聲傳來,好像在打罵下人。
“去看看。”沈妍滿腔怒氣終於找到了渲泄口。
李姨娘正擺出一副主子氣勢,打罵伺候慧寧公主的兩個丫頭。她平日沒少受慧寧公主那些下人的氣,剛纔又被明王等人怒罵了一頓,就跟丫頭撒氣施威。看到沈妍主僕過來,她滿臉不屑,叫罵聲更大,語氣中充滿挑釁。
“蘇嬤嬤,府裡怎麼處置目無主子、不懂規矩的奴才?”
“你把誰當奴才?”沒等蘇回答,李姨娘就衝過來,衝沈妍叫嚷呵問。
“當然是你,妾室本身就是主母的奴才,尤其是你這種被家人送過來做妾的人,雖說沒有你的賣身契,可你的身份等同於賤妾,這是禮法的規定。”沈妍重哼冷笑,毫不留情地揭李姨娘的底,“長公主仙逝了,你做爲奴才,不陪主子們守靈,卻在這裡大呼小叫?這不是目無主子、不懂規矩是什麼?”
“你……”李姨娘自知禮虧,氣焰消了一半,她尋思片刻,說:“伯爺讓我打理長公主的喪事,丫頭犯了錯,我理應教訓,再說這也是我們府裡的事。”
“你們府裡的事?哼哼!這府裡什麼時候輪到你當家作主了?”沈妍衝李姨娘挑嘴冷笑,“長公主仙逝,康哥兒尚未成親,承恩伯府沒有主母。侯爺是長公主的養子,承恩伯府和勝戰侯府一牆之隔,承恩伯府的事我要是不管,肯定會讓人笑話。從今天起,承恩伯府的家務由我協理,誰不服,讓他找我講講道理。你不也協理過勝戰侯府嗎?承恩伯府有事,我來協理,於情於理都講得通。”
“你、你這是……”李姨娘當家大權被沈妍奪去,氣得跳起來叫喊。
蘇嬤嬤招了招手,幾個粗壯的婆子衝李姨娘走過去,李姨娘的下人趕緊後退。
沈妍冷哼一聲,擡高聲音呵斥,“皇上說長公主的喪事不能大辦,卻沒說不辦,承恩伯府關門謝客,把弔唁的人拒之門外,這是哪一家的禮數?皇上說長公主的靈位不能久停,沒說今晚就下葬,誰讓你們今天就入棺的?不管長公主做了什麼,皇上沒把她貶爲庶人,她就是皇家血脈,她的喪事也是皇家顏面,怎容你們這些爲奴爲臣的人如此怠慢?你們把皇家的威儀當成什麼了?”
聽到沈妍呵斥,又覺得慧寧公主的喪事確實辦得不象話,承恩伯府的奴才都跪倒在雪地上。李姨娘無話反駁,看到沈妍冷厲的目光投向她,也趕緊跪下了。
沈妍緩了口氣,又說:“除了李姨娘,哪個奴才還怠慢了長公主的喪事,說了不中聽的話,其他人可以舉報,一經查證屬實,絕不姑息手軟。凡無禮的奴才杖責最低二十大板,舉報者賞銀十兩,從我個人的帳上出這筆銀子。蘇嬤嬤,你留下處理承恩伯府的事,以長公主的喪事爲主,龍葵和半夏協助你。長公主的喪事不能大辦,但不能丟了皇家的臉面,有事明天我和侯爺自會處理。”
承恩伯府的奴才聽到沈妍的話,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愁。做奴才的除了顧念主子的威嚴恩情,就是圖財,有發十兩橫財的機會,誰願意錯過呀?
“你、你眼裡還有沒有伯爺?”李姨娘搬出沈承榮壓沈妍。
“你應該問沈承榮眼裡還有沒有皇家顏面,皇上正在氣頭上,不說什麼,任由你們作踐長公主。也許不用多久,這件事就會被人翻出來,做爲彈劾沈承榮的憑據。長公主仙逝,他沒了倚仗,還能蹦躂幾天?一點小事就能把他打倒。”
沈妍停頓片刻,又說:“象你這麼目光短淺的奴才,只看眼前利益,惹下禍事都不知道。沒有長公主給你撐腰,時時提點你,你也能當家主事?我看你應該好好休息幾個月了,府裡的事以後不用你,你就安心替長公主守孝吧!”
“你、你想怎麼樣?”李姨娘觸到沈妍的目光,渾身打起冷顫。
“李姨娘目無主子、不守規矩、蔑視皇家威儀、置禮法規矩於不顧,杖責四十,禁足三個月。對外就宣稱李姨娘感念長公主的恩德,想追隨過去伺候,被人攔住。伯爺怕她再做傻事,就暫時把她看起來了,正好替長公主閉門守孝。”
“是,夫人。”蘇嬤嬤暗暗發笑,“還愣着幹什麼?到後花園行刑。”
李姨娘剛要叫罵,就被幾個粗壯的婆子堵住了嘴,象拖死狗一樣拖走了。
沈妍讓蘇嬤嬤主理承恩伯府的事,留下龍葵和半夏協助她,又給她留下了七八個粗壯的婆子,十幾名護衛,以防承恩伯府的奴才不服。
處置完李姨娘,又親自審問了幾個僕婦,她感覺疲累不堪,兩個小傢伙在她肚子一個勁抗議。她怕動了胎氣,到靈堂外行了禮,燒紙錢祭奠。沐元澈要留下來爲慧寧公主守靈,讓沈妍先回府休息,沈妍安慰了他幾句,準備回府。
“夫人。”半夏帶兩個丫頭追上來,“她們就是十三、十四。”
原來被李姨娘打罵的兩個丫頭就是見證慧寧公主之死的十三和十四。這兩個丫頭看上去靦腆溫順,沈妍確信這是表象,慧寧公主培養的人能簡單嗎?
沈妍點點頭,說:“你們別留在這邊了,免得傷心,跟我回勝戰侯府吧!”
她們剛到勝戰侯府門口,山橙和忍冬就趕回來了。因爲沒能攔住沐元澈,兩人見到沈妍就跪地請罪。沈妍讓人扶起她們,連同十三十四一起回房更衣休息。
吃過晚飯,沈妍正在暖閣閉目沉思,蘇嬤嬤回府,有事回稟。
明王等人和沐元澈商量慧寧公主的喪儀程序,慧寧公主的靈柩在承恩伯府停放七天,然後挪到皇家寺廟停靈,等寢陵建好之後再下葬。皇上曾下口喻讓慧寧公主的靈柩儘早挪到城外,他們怕皇上不答應,決定明天早朝之後卸冠進諫。
沈妍沒說什麼,讓蘇嬤嬤按明王和沐元澈等人交待的事項辦理。蘇嬤嬤告退離開,沈妍又讓人叫來十三十四,詳細詢問慧寧公主死時的情況。
聽說慧寧公主是中毒而死,下毒者正是玉嬤嬤和陸公公,沈妍很悲憤。今天沒在承恩伯府見到玉嬤嬤和陸公公,原來兩人早已背叛了慧寧公主,投靠了皇上。
十三十四跪倒哭泣,“夫人,奴婢二人想爲長公主去守靈,請夫人恩准。”
沈妍點點頭,讓黃精帶二人去承恩伯府,她靠坐在軟榻上,閉目沉思,“山橙,十三十四剛纔說長公主是中三日生香的毒而死,對嗎?”
“是的,夫人,奴婢聽說這三日生香是西域皇宮特製的毒藥,毒性很霸道。”
“我知道,你去我臥房的暗閣裡找一本最厚的醫書,我要看看。”
山橙應聲出去,很快回來,遞給沈妍一本很厚的醫書。這本醫書是歸真送給她的,醫書上記錄了上千種毒藥,連中毒者有什麼反應都記述得很詳細。
沈妍示意丫頭們都退下,她邊看醫書,邊吃鹽漬的酸梅。翻到記錄三日生香這種毒的頁面,她仔細看了幾遍,就合上了醫書,嘴角挑起若有若無的笑容。
三日生香這種毒很霸道,並不是說中三日生香的人死狀有多麼慘烈,而是中了這種毒必死無疑,根本無藥可解。相反,中了三日生香的毒會死得安靜,一般都是無聲無息死在睡夢中,即使不在睡夢中,也不會吐血,更不可能拼命掙扎。
“山橙,你進來。”沈妍翻着醫書思慮半晌,說:“你去告訴侯爺,讓他明天不要爲長公主的喪儀進諫皇上了,也讓他勸住明王等人。斷緣大師說今日是大凶之日,長公主的屍首要極早下葬,不能因在府裡停靈時間太長惹下麻煩。長公主已逝,九泉之下,她也不願意看到侯爺和明王等人爲她惹惱皇上,被降罪受罰。”
一會兒,沐元澈就匆匆回來,問沈妍對慧寧公主喪儀之事的打算。沈妍只講了自己的顧慮和當前的形勢,費盡脣舌,才把沐元澈說通了。兩人商量,慧寧公主的靈柩在承恩伯府停三天,就挪到城外皇家寺廟,再停上四天,就下葬。
沐元澈名義上是慧寧公主的養子,他實際的身份明王等人都清楚。他若改變慧寧公主停靈和下葬的時間,明王等人也不能強烈阻攔,只好按他的意思辦理。
沈妍在勝戰侯府坐陣主理慧寧公主的喪事,蘇嬤嬤在承恩伯府親力親爲,僕婦下人各司其職。明王等人幫着打理外面的事,而沐元澈則主要以守靈祭奠爲主。
本以爲處罰了李姨娘等人,又接下了承恩伯府的掌家大權,沈承榮會暴跳如雷。沈妍還專門準備了一堆話,準備應付他,跟他挑頭對着幹。
沒想到沈承榮當晚大醉而歸,第二天醒來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對沈妍等人安排的喪儀事務不聞不問,對府裡的當家大權被沈妍奪去也連個屁都沒放。
當然,沈妍不可能知道沈承榮去錦鄉侯府赴宴受了極大的打擊。以往,沈承榮出現的地方總有好多人奉迎追捧,蓄意討好,把他捧上天。慧寧公主一死,他的境遇一下跌到了深淵,不但沒有再巴結他,反而有了多人興災樂禍非議他。連錦鄉侯世子等結交多年的狐朋狗友對他的態度都很淡漠,甚至還有人嘲笑他。
慧寧公主的靈柩有承恩伯府停靈三天,皇上沒說什麼,其他人也沒格外關注此事。來弔唁的人不多,但都是一些不趨炎赴勢的忠義之士。
三日之後,慧寧公主的靈柩被擡到離京城二十里的皇家寺廟,沈妍同沐元澈等人親自去送葬。皇家寺廟的主持見人下菜,因沈妍不肯額外給寺廟添加高額的香油錢,他們就把慧寧公主的靈柩安置到離寺院正殿幾十丈的最破舊的殿堂內。
爲此,沐元澈還跟沈妍鬧了一頓脾氣,認爲她該花錢的時候捨不得,該低頭的時候不低頭。沈妍不解釋、不辯白,咬定鋼牙,就是不肯多給寺廟一文錢。沈妍行事,明王等人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恨上這拜高踩低的皇家寺院。
時候不早,沐元澈和秦康想留下來守靈,讓沈妍帶沈婉回城。剛送走來送葬的客人,沈妍準備帶沈婉回去,沐元澈和秦康就開始拉肚子、發高熱,疼得冷汗直冒。沈妍就讓他們一起回京,等身體好些了再過來,留下幾個小廝守靈。
沐元澈不回去,衆人苦勸,他的身體實在難受,才被拉上車。坐到車上,他一手抱住沈妍,一手抱住沈婉,放聲大哭,連僕婦都忍不住落淚。
“夫人,大東家找你。”
沈妍掀開車簾,看到幾輛金光閃閃的馬車停在路邊,金財神帶着丹蔘、蒼朮搖搖晃晃走來。見金財神衝她使眼色,她安慰沐元澈幾句,下車去見金財神。
“那個哭的是不是男人呀?該不會……”金財神把沈妍帶到一邊,撇着嘴問。
“誰的親孃死了要是不哭,那纔有問題呢,你我都一樣。”
“不是沒……”看到沈妍使眼色,金財神趕緊打住,又說:“我都準備好了。”
沈妍點頭嘆氣,說:“我只是猜測,不敢肯定。”
“那你爲什麼不先告訴他?”
“我還沒確定,不能告訴他,即使是真的,我暫時也不能跟他說。”沈妍停頓片刻,又說:“他是性情灑脫率真之人,沒那麼深厚陰沉的心機,我怕他藏不住事。慧寧公主一死,我們都會被推到浪尖風口,什麼事都要小心爲妙。”
金財神點了點頭,“那件事包在我身上,你有事說話,先回去吧!”
離開皇家寺廟,沐元澈喝了一杯熱茶,肚子就不疼了,也不再發熱。他要返回去守靈,被沈妍苦言勸住,夫妻二人正交心長談,就聽到有人喊“有旨意到。”
旨意不是皇上頒下的,而是替皇上監國理政的大皇子頒下的。慧寧公主剛死的那個晚上,皇上夢到了慧寧公主,就嚇病了。龐貴妃傳本悟大師的話,說皇上的病要以休養爲主,還要用七七四十九個美人的處子血治療,纔會全愈。現在,皇上以用處子血治病爲主,國家大事就交給大皇子等人全權處理。
大皇子下旨削去沐元澈御衛營統領一職,調任京郊大營,以練兵爲主,官階仍是四品。這樣一來,沐元澈就離開了京城武將的陣營,職位等於降了幾等。
慧寧公主一死,大皇子和龐家一派對付沐元澈在意料之中,出手的速度比沈妍想得還要快。把沐元澈調離京城,朝中武將就以大皇子和龐家一派培植的人爲主了。不過,他們那一派身居高位者少,更沒有能統帥千軍萬馬之人。
沐元澈接過旨意,半個字都沒問,就要上車,又被傳旨的太監叫住了。
“沈侯爺,大皇子讓你今晚就趕回京郊大營,明天一早就開始練兵。”
“什麼?今晚?”沐元澈的眼底凝聚冷厲,仰頭望在,長吁一口氣。
沈妍掀開車簾,高聲說:“侯爺身體不適,否則就留下來給長公主守靈了。”
“身體不適?依咱家看是裝病吧?”這傳旨太監原是龐貴妃宮中一個二等管事,頗得龐貴妃信任,大皇子監國,把他調到了金鑾殿。他冷哼幾聲,呵問:“是給一個大逆不道的公主守靈重要還是給朝廷練兵重要,這……”
太監的話沒說完,就有鞭子重重落到他身上,疼得他又蹦又跳。沐元澈掄圓鞭子,沒頭沒臉,狠狠抽打傳旨太監,直抽得他倒地不起,有出氣沒進氣了。
“回去告訴大皇子,他要想順順當當監國,就消停些。朝中除了他,還有五位成年皇子呢,最有勢力的是他,但他那些勢力都是蝦兵蟹將,不堪一擊。”沐元澈的鞭子再次掄起,還沒落下,幾個隨從拖起傳旨太監,就一溜小跑離開了。
回到勝戰侯府,沐元澈和沈妍商量之後,連夜寫了請求丁憂的摺子,第二天早朝讓人遞上去了。早朝還沒散,沐元澈的摺子就批下來了,是內閣藍批。
內閣五位重臣都不同意沐元澈丁憂,他們以沐元澈是慧寧公主的養子爲由拒絕,認爲有秦康一個人丁憂守孝就行。又說了一堆諸如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讓沐元澈感恩戴德、報效朝廷之類的廢話,就把他打發了。
沐元澈很氣憤,要再次上摺子,並親自送到內閣,被沈妍攔住了。
“內閣的大人們只是不讓你丁憂,也沒批註讓你立即去大營練兵,不如你再上一份請假的摺子,就說長公主仙逝,你憂傷成疾,想休養一段時間,看他們能給你批幾天假。等過去這段日子,朝堂風向穩定下來,你再做抉擇也不晚。”
“好,我這就寫摺子。”
沈妍心裡有事,安靜不下來,怕沐元澈看出端倪,趁他寫摺子,她就出去了。
冷風吹開厚重的雲層,圓日半隱半現,桔黃色的光芒點綴着銀妝素裹的大地。
慧寧公主的喪事辦完,沈妍不想再勞心費力協理承恩伯府的事,明王府給秦康派來兩個管事婆子,打理承恩伯府的家務。李姨娘半死不活,沈婉和沈嬌也不是管事的人,對於府中當家大權旁落,沈承榮依舊連個屁都沒放。
秦康是慧寧公主給沈承榮過繼的兒子,已入了族譜,封了世子,承恩伯府遲早是他的,對於他的人掌家,沈妍不便多嘴。有秦康主事,壓制沈承榮和李姨娘等人,他們還能消停些,以免再生事端給沐元澈找麻煩。
“夫人,丹蔘姐姐求見。”
沈妍又激動又緊張,心禁不住怦怦直跳,肚子裡的兩個小傢伙感受到她的變化,也跟着折騰起來,“快讓她進來,不,讓她去二門花廳。”
丹蔘見沈妍進來,直衝她使眼色,她明白沈妍的意思,只聊了一些濟真堂生意上的小事。沈妍找理由把丫頭們都打發出去,她才附到沈妍耳邊低語了幾句。
“太好了。”沈妍撫着胸口,滿臉激動喜色,“回去告訴金財神,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鬼神知,還有我、你、蒼朮還有金財神知道,其他暫不透露。”
“夫人放心,大東家已經交待過了,還囑咐我們不要告訴蕭夫人那大嘴巴。”
送走丹蔘,沈妍想平復一下躍動的情緒,就帶丫頭們到後花園散步。沐元澈寫好摺子,送到內閣,就到後花園找她。兩人在後花園邊漫步邊說話,直到午時臨近,纔回房。沈妍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清口開胃的小菜,讓沐元澈品嚐。
下午,內閣就批覆了沐元澈請假的摺子,辦事效率之高令沈妍驚詫。內閣給沐元澈放了十天假,讓他養病調整,十天之後讓他到兵部報道,重新安排職務。
內閣的五位重臣都是慧寧公主一手安排,都是飽學之士,善於把握朝堂的風向。他們多數是純正篤直之臣,也有屬於各派的人,但也都有一定的原則。大皇子雖說代皇上監國,但還要聽內閣的意見,尤其現在是考驗他的關鍵時刻。
請假的摺子批下來了,沐元澈的病也好了,他立即決定到皇家寺廟爲慧寧公主守靈十天。沈妍沒理由再攔他,只好親自爲他收拾行裝,安排隨從,把他送到大門口。夫妻互相囑咐寬慰,依依而別,都忍不住唉嘆落淚。
一想到沐元澈要守的靈柩,沈妍一陣陣惡寒,只希望他笨一點,再笨一點。
停靈的七日之期已到,慧寧公主的靈柩下葬。皇上從七七四十九個美人的溫柔鄉里爬出來,下旨不允許慧寧公主葬入皇家公主寢陵,而讓她葬入沈家墳塋。
大秦皇朝的開國皇帝是駙馬出身,因他舉兵造反,導致他的公主妻子死無葬身之地。建國之後,他在建帝王陵園時,讓人專門建起了皇家公主寢陵。
公主是隨駙馬葬入夫家墓地,還是帶駙馬或獨自一人葬入公主寢陵,這其中涉及許多綜合因素。但由皇上下旨,讓公主葬入夫家墳塋的,慧寧公主是第一個。
皇家血統尊貴,公主能葬入臣子家族的陵墓,是臣子一族頗具榮光之事。聽說能改變臣子一族陰宅的風水,萌庇臣子一族子孫萬代福壽永駐。
沈承榮低調隱忍七天,終於得到了大皇子和龐家一派的認可。不倚仗慧寧公主,就接納他歸入大皇子和龐家一派的陣營,爲此,沈承榮感激泣零。慧寧公主之所以能葬入沈家墳塋,也是龐貴妃在皇上耳邊吹風的結果。
沈家墳塋在京城東部,是沈承榮前不久才找大師級人物看好的風水陰宅,還沒有開建。慧寧公主的靈柩只好草草下葬,等沈家的墓地建好,棺木再遷移。
皇上下了這道聖旨,明王等皇族宗室許多成員都不同意,要找皇上理論,被沐元澈勸住了。沐元澈認爲不管慧寧公主葬到哪裡,入土爲安最重要。明王等人見沐元澈都同意了,也不好再說什麼,都跟龐家和大皇子一派憋了一口惡氣。
慧寧公主的靈柩下葬之後,沐元澈提出再到皇家寺廟爲慧寧公主多守幾天靈。沈妍沒理由阻攔他,給他留下了得力的僕從,就帶下人們回京了。
“夫人,安王妃派人送來拜貼,說她明天想來看您,如何回覆?”
安王妃是四皇子的正妃,出身中南省安國公府,與安紋是堂姐妹,性情卻大不一樣。安王妃性子安靜,柔順溫和,在皇族乃到京城貴婦圈都頗受人敬重。
“回貼子就說我明日隨時恭候,再送幾樣我們做的零食給她。”
“是,夫人。”
塞北今年的雪又很大,九月中旬,四皇子就去塞北賑災了。慧寧公主仙逝,皇上重病,大皇子監國,朝堂風向大變。可白賢妃和白家一派都按兵不動,還和以前一樣,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四皇子依舊在塞北忙碌,連他府裡的人都很安靜。
沈妍很清楚安王妃來拜訪她是白賢妃的安排,也會帶來白賢妃的消息。慧寧公主一死,沐元澈就遭受不公平待遇,職務也由大皇子和龐家一派的人取而代之了。白賢妃知道此時是一個讓沐元澈表態向四皇子靠攏的大好機會,失之可惜。
在諸多皇子中,沐元澈與他私交最好,這是朝野皆知的事。四皇子是仁義之人,從本心來說,沐元澈也欣賞他務實的精神和處事的方式。
之前,沐元澈受慧寧公主教導,要做純正之臣,不參與拉幫結派。他跟四皇子私交不錯,走動來往卻不頻繁,就是不想給人錯誤的信號。現在,慧寧公主仙逝,沐元澈肯定會被大皇子和龐家一派打壓,白賢妃纔有意向他“拋繡球”。
就憑端華公主的秉性爲人,大皇子若真登基稱帝,非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不可。她希望四皇子能登臨大統,但卻不能替沐元澈做主,這是男人的事。她能做的事就是向安王妃和白賢妃示好,借她們的力與龐貴妃和端華公主等人周旋。
“回夫人,遠山伯夫人和許夫人來訪,遠山伯夫人說是來求一副藥。”
沈妍正在沉思,聽到丫頭的話,不由皺眉,想不見又有些猶豫。
遠山伯夫人是汪家一個拐了幾道彎的親戚,和汪家有來往,汪耀宗曾託沈妍給她看過病。她是大嘴巴、自來熟的人,沈妍給她治好病以後,她就到處宣揚和沈妍是走動很近的親戚,還經常帶一些貴婦小姐來找沈妍看病。
許夫人是錢益的妻子,從沈妍和平氏等人進京,許夫人就和她不對付,怎麼想起今天來拜訪她了?許夫人是個不簡單的人物,由不得沈妍去忽略。
錢益是御親王的人,一直在爲御親王拉攏朝中臣子,內宅攻略是錢益常用的方式之一。許夫人是錢益的賢內助,以講經的方式爲錢益收買的不少人。錢益一直想結交汪家和項家,許夫人就想通過韓氏打開兩家的內宅之門。韓氏被汪耀宗休掉了,許夫人前功盡棄,現在又把目標轉移到遠山的夫人身上了。
若單是遠山伯夫人來訪,沈妍就想找藉口推掉,許夫人同來,沈妍就有些猶疑不定了。她想知道許夫人的來意,但又不想跟許夫人有什麼交往。
沈妍想了想,說:“請她們進來,直接到二門上的花廳。”
丫頭應聲離開,沈妍收拾了一下,坐上小轎去了二門上的花廳。遠山伯夫人和許夫人進來,沈妍起身迎了迎,坐到主座上,同她們奉茶寒喧。
相比許夫人的端莊沉謹,遠山伯夫人就顯得太隨意了,跟丫頭婆子都有說不完的話。沈妍讓蘇嬤嬤陪遠山伯夫人去賞梅,順便了解京城最近再傳什麼閒話。
“許夫人有什麼事就直說吧!”把遠山伯夫人送出去,沈妍開門見山。
“沈夫人是爽快人,也是有能耐、有福氣的人。”許夫人別有意味一笑,說:“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想必沈夫人也知道我家的底細,知道我們爲誰效命。”
許夫人這麼說,就等於言明錢家食當今皇上的奉祿,效忠之人卻不是當今皇上。她敢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就說明御親王已經有了奪位的足夠把握了。
沈妍點頭一笑,“許夫人今日登門不是來向我表述這個問題吧?”
“當然不是。”許夫人慢步走近沈妍,低聲說:“我家主子想託沈夫人配出導致西魏大軍得瘟疫的那種藥,只要沈夫人合作,我家主子必有重謝。”
“重謝只是承諾,我不想要,我想要實實在在的東西。”
許夫人見沈妍答應了,很高興,忙問:“沈夫人想要什麼?”
“十萬兩銀子。”沈妍張口開出天價,就是想測測御親王的實力身價。
沈妍不是愚忠之人,何況當今皇上蠢笨昏庸,根本不值得臣民對他忠心。她答應給許夫人藥方,也等於給自己和沐元澈留了一條後路。看時下這形勢,御親王能奪回皇位的可能性極大,御親王若真做了皇帝,肯定比當今皇上要強。
“這……”許夫人咬了咬牙,點頭說:“好,我會稟報主子,爲你籌銀子。”
“籌銀子不急,那種藥要等到明年七月以後才能配製。”
“明年七月,這、這麼長時間?”
沈妍點點頭,說:“那種藥叫御米膏,原料是御米的果實,另外加了一些其它的藥。御米很難種植,種下要三年才能結果,我原來在金州有幾十畝地專種御米,被兩國交兵毀掉了。我到京城之後,重新培植栽種,明年是才能結果。”
許夫人半信半疑,“沈夫人平日不配那種藥嗎?”
“沒有御米果實,無法配製御米膏,我常用以前剩餘的御米膏配別的藥,所用並不多。”沈妍笑了笑,問:“許夫人想不想試試?”
“想,沈夫人會不會跟我要銀子?”
“當然會,一千兩銀子,我給你一盒御米膏做成的藥丸,一百粒,再給你三盒用御米膏配成的止痛藥,你可以拿回去自己試用,看看效果。”即使是試用的東西,沈妍也是要賣給許夫人,而不是送,這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好。”許夫人當即掏出一千兩銀子遞給沈妍。
沈妍收起銀票,讓丫頭取來御米膏藥丸和止痛藥,給許夫講解用法,一再鼓勵許夫人嚐嚐。許夫人收起藥,又軟磨硬泡,跟沈妍要了幾個日常解毒的方子。
送走遠山伯夫人和許夫人,沈妍正琢磨怎麼監督許夫人,看她想怎麼利用那些藥,就有丫頭稟報項雲謙來訪,能辦事的人來了,沈妍不禁喜笑顏開。
慧寧公主仙逝沒有喪期,項雲玫按原訂的婚期出嫁,明日回門,項雲謙來接沈妍到項家赴回門宴。汪儀鳳怕沈妍憂心勞累,也想讓她到項家多住幾天。
沐元澈正在孝中,沈妍也不方便赴宴,就推脫了。她給汪儀鳳寫了一封信說明情況,又給項雲玫準備一份禮物,一併讓項雲謙帶回項家。
她讓項雲謙幫她監督許夫人,沒等項雲謙開口,她就把許夫人給的銀子分給了項雲謙一半。項雲謙收了銀子,推磨很積極,向沈妍保證消息一天一報,絕不錯漏。由金翎衛盯梢,連許夫人一天坐幾次馬桶都知道,絕對錯不過消息。
……
責令徐秉熙禪位、讓徐慕軒承襲武烈侯爵的聖旨前幾天就頒下了,皇上隨聖旨又賜下了許多封賞。武烈侯府榮光無限,這幾天大擺宴席,好不熱鬧。
招待客人的事由其他人去做,除非身份特別尊貴的,徐慕軒纔出面。外面歡怕笑語、恭賀連連,他卻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伏案沉思,不時長嘆。
這幾天,只要他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斷緣大師坐在他面前,斷緣大師所說的那番話也在他耳邊迴盪。他現在顧不上算計別人,他在想兩件事,每每想到這兩件事,他就會心力憔悴,身心疲憊,可又由不得他不想。
他總在想若他不跟沈妍擦肩而過,現在的日子會怎麼樣?他是不是也要當父親了?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當年不來京城,現在他們在金州的日子一定很快樂。
想到這個問題,他就會恨徐家人,恨他自己、恨沐元澈,也恨沈妍,恨命運那雙推手。他恨得翻天覆地,卻又覺得自己的恨很無力,尤其是對沈妍的恨。回想以往相伴愉快,他總會連聲長嘆,整顆心就跌落在歲月的長河中。
斷緣大師說他不是徐家血脈,他聽到這問題又擔心又緊張,還很恐懼。他不是徐家人,那麼他是誰?這是一個不容他假設的問題。他不屬於徐家一脈,與徐家有關的東西也不會再屬於他,想到自己將來可能會一無所有,他就害怕得心慌。
“駙馬爺,駙馬爺,你睡着了嗎?”芳姑姑扯起一件裘氅披在他身上。
徐慕軒突然驚醒,擡起頭惡狠狠看着芳姑姑,“誰讓你進來的?”
芳姑姑見徐慕軒發怒了,忙陪笑請罪,“公主讓奴婢來請駙馬爺。”
“哼!你忘記我說過怎麼打發她了嗎?”每每想起端華公主和皇上那副父女情深的情景,徐慕軒就噁心得想吐,恨不得把他們都剁碎了。
“奴婢沒忘。”芳姑姑頓了頓,對說:“宮裡和大皇子府都有人來做客,還有公主的幾位閨密也在,公主想讓駙馬回房一趟,給她請個安,表示夫妻……”
“滾——”徐慕軒突然一聲暴呵,“你打發她,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第二次。”
芳姑姑趕緊施禮告退,徐慕軒不去看端華公主,她心裡很高興,可還要想辦法應付端華公主。從花園經過,看到寒梅吐蕊,她順手摘了幾枝,心裡有了主意。
大皇子的正妃和兩側妃在端華公主房裡坐了一會兒,就同龐貴妃派來的管事嬤嬤一起去看戲了。端華公主房裡只剩了福陽郡主、徐慕繡,還有龐家幾位小姐。
芳姑姑捧着梅花進來,說是徐慕軒想來看端華公主,卻被客人纏住,實在走不開,就摘了新開的梅花,讓她帶回來給端華公主插瓶。
端華公主很高興,跟下人說話的語氣都柔軟了很多,她倒了一杯果酒敬福陽郡主,“恭喜你退婚成功,無須多久,就能再嫁高門,可喜可賀。”
左琨不想做太子,不想承襲皇位的消息在京城傳開。慧平公主和福陽郡主聽說之後,都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若左琨不當太子、不做皇帝,福陽郡主何必背井離鄉、遠嫁西魏?慧平公主託了許多人去打聽,通過左琨親口證實此消息爲真。
慧平公主很着急,不顧杜氏一族反對,就提出跟左琨退婚,福陽郡主也一百個願意。正好慧寧公主仙逝,沒人再壓制她,她不管不顧,就去求見皇上,執意退婚。正好龐貴妃想拉攏慧平公主,就幫她在皇上面前周旋,最終做成此事。
薩蓉不遠千里而來,正緊鑼密鼓爲左琨籌辦婚事,沒想到卻接到了大秦皇上籤發的退婚書,令她很氣憤。左琨不以爲然,反而覺得退掉這門親事是解脫,巴不得呢。薩蓉無奈,就帶上大秦皇朝的退婚書,趕回西魏去商量對策了。
“那要多謝你,多謝貴妃娘娘周旋。”福陽郡主俊臉飛紅,她心目中已經有人選了,將來肯定身份尊貴無比,聽到端華公主祝福她再嫁高門,她無比興奮。
御親王有兩個嫡出皇子,相貌俊美不遜於沐元澈,因御親王的遭遇耽誤,兩人都沒成親。福陽郡主心怡二人,無論嫁給誰,她都心滿意足。現在,她早把對沐元澈的心拋到九霄雲外了,沒有慧寧公主撐腰,她認爲沐元澈不值一提。
福陽郡主知道御親王想奪回皇位,而且已勝券在握。慧平公主已投向自己的親哥哥,並積極替御親王拉攏杜氏一族。同時也想促成福陽郡主和御親王之子的婚事,親上加親,關係更穩固,還有可能爲女兒搏一個母儀天下的好前程。
慧平公主表面上拉近和龐貴妃的關係,其實她支持的人是御親王,而不是大皇子。大皇子和龐家一派想拉攏杜家,她只不過做個順水人情,能哄着龐貴妃爲她辦事。福陽郡主知道慧平公主的想法,也圍着端華公主轉,好像要歸順一樣。
徐慕軒被破例晉爲一等侯,又是倍受皇上倚重的謀臣內相,還是大秦皇朝有史以來最得寵的駙馬。端華公主和他妻憑夫尊、夫憑妻貴,倒也相得益彰。
想到包圍她和徐慕軒的諸多光環以及大皇子登基之後的富貴榮華,端華公主就異常興奮,連成親以來,徐慕軒就跟她睡過一次的隱晦事都拋開了。
反正她不會給徐慕軒納任何妾室,徐慕軒就是偷了腥,讓她知道,也會把那些女人弄死,更別提那些女人會給徐慕軒傳宗接代了。徐慕軒要想後繼有人,就要和她生,她現在總勸慰自己不着急,得樂且樂,她也知道着急根本無濟於事。
端華公主和福陽郡主說起高門姻親,越說越興奮,和她們同坐的徐慕繡則低垂着頭,一言不發。兩人見徐慕繡不高興,互相擠了擠眼,暫時收斂興奮的情緒。
“你發什麼呆?有什麼不高興的事?說出來讓本宮聽聽。”端華公主明知故問,自她下嫁武烈侯府,徐慕繡就小心討喜,現在都被她引爲閨密知己了。
徐家一再折騰,鬧出許多影響聲名的事,導致徐慕繡被五皇子退了婚。端華公主下嫁徐家,海氏就想借端華公主的體面榮光爲女兒說一門好親事,徐慕繡也圍着端華公主轉,也是想借光促成自己嫁給可心的人。給她說親的人不少,她低不成、高不就,直到現在,已步入老姑娘的行列了,親事還沒說定。
徐慕繡輕嘆一聲,“公主知道臣女的心事,何須臣女細說?”
福陽郡主趕緊湊趣,拉着端華公主的手說:“你可是人家的嫂嫂,姑嫂本是知心人,還不趕緊替她排解排解,正好我在,也能替你們出個主意。”
“好吧!無論你有什麼事,本宮替你做主,本宮管不了,還有本宮的父皇母后呢。”端華公主曖昧一笑,“不管你看上什麼人,說出來,本宮都替你保媒。”
皇上尊先太后遺旨,只要徐皇后還有一口氣,就是皇后,他不能廢后。徐皇后挪到城外皇莊養病,現在仍半死不活。在龐貴妃等人看來,徐皇后歸西的日子就在眼前。所以,端華公主毫不忌諱,不管人前人後都稱龐貴妃爲母后了。
徐慕繡聽端華公主這麼說,心有底氣,羞澀猶豫片刻,說:“還不就是他。”
“誰呀?別跟本宮打啞迷,直說。”
福陽郡主微微撇嘴,湊到端華公主耳邊低語幾句。端華公主冷哼一聲,雙手不由扣緊,有上流露出狠毒的興奮,又有了大展身手害人的機會,她不會錯過。
端華公主低聲說出人名,見徐慕繡點頭,她連聲冷哼,“這是好事,本宮成全你,但你要答應以後事事聽本宮安排,本宮保你做上修儀夫人。”
徐慕繡趕緊起身給端華公主行禮,“多謝公主成全,公主有事儘管吩咐。”
……
慧寧公主的靈柩下葬之後,沐元澈又在皇家寺廟守了三天孝,就回府了。他請了十天假,還有幾天就要回大營了,他想利用這幾天好好陪陪沈妍。巡查兵事回來,他就想請假陪沈妍安胎,沒想到大事小事不斷,他到現在也沒兌現承諾。
當晚,他們夫妻窩在牀上,逗弄沈妍肚子裡的小傢伙,又擁被長談,很晚才睡。第二天,日上三杆,兩人才起來收拾,計劃吃完飯就去踏雪尋梅。兩人正人吃飯,就有下人來報說皇上的聖旨和賞賜到了,讓他們出去接旨接賞。
兩人互看一眼,沒說話,心裡都很奇怪。昏庸的皇上受人挑撥,恨上了慧寧公主,也連帶厭恨沐元澈。慧寧公主剛逝,大皇子就迫不急待監國了,而皇上頂着虛名,恨不得睡死在美人懷裡。大皇子和龐家一派屢次拉攏沐元澈不成,早生了恨,同沈妍積怨也很深。朝堂風向變換,這節骨眼上,皇上會給沐元澈賞賜?
“你猜皇上會頒下什麼旨意、賜下什麼封賞。”沈妍笑容狡黠,眼底隱含不屑,這世道皇上是老大,不管賜下什麼,他們都要接,否則就是大不敬的殺頭罪。
“你說。”沐元澈臉龐浮現淡淡的譏笑,那種睥睨的神情象極了慧寧公主。
沈妍知道沐元澈心中早有答案,冷哼一聲,說:“我猜是美人。”
皇上賜婚或賜下美人都是對臣子極重的封賞,由不得臣子不接受。可臣子對這份重賞抱什麼態度,還要因人而異,並不是皇上的封賞都能帶來榮光萬丈。
沐元澈放聲大笑,“知我者,皇上也,我正需要美人呢。”
“你真的需要美人?”沈妍挑起眼角詢問。
“當然需要。”沐元澈攬住沈妍的肩膀,感嘆說:“你跟娘一樣,不喜歡養狗養貓,連只鳥都不養,太悶了,能養個美人,沒事逗着玩也不錯。”
沈妍冷哼一聲,“我不喜歡養狗養貓養鳥,我想養只母老虎,嗷嗚——”
“嗷嗚?嗷嗚?我怎麼聽着象貓叫呀?哈哈……”沐元澈見沈妍板着臉瞪視他,趕緊把她攬在懷中,“好吧!母老虎,帶着咱們那兩隻小虎崽接旨去。”
“你再叫一聲。”沈妍舉拳要打,被沐元澈攔腰抱起,去接聖旨了。
傳旨的大太監正在廳裡喝茶,兩個小太監在外面指揮管事帶小廝擺香案、鋪席墊。門口放着幾隻紅漆木箱,綁着綵綢,倒象上很喜慶的賞賜。沈妍和沐元澈出來,看到綁着綵綢的紅漆木箱,兩人的嘴角都挑起輕蔑,暗暗搖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武烈侯府徐氏慕繡才豐貌美、賢良淑德,特賜於勝戰侯沈元澈爲妻。司天監擇吉日,臘月十六成親,朕準,欽此。”
(注:古時皇上頒給女子的聖旨不提閨名,只叫什麼氏,這裡爲讓親們清楚。)這回玩得太大了,大到連處亂不驚的沈妍都吃了一驚。皇上下旨把徐慕繡
賜給沐元澈,不是平妻,也不是妾,而是妻,這等於否定了沈妍和沐元澈的婚姻。
沐元澈聽到聖旨,氣得咬牙,要站起來,被沈妍緊緊扯住衣袖,使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聖旨頒下來,臣子不接就是大不敬,皇上足有理由以此治罪。
“恭喜沈侯爺、賀喜沈侯爺。”傳旨太監皮笑肉不笑把聖旨遞給沐元澈,指着紅漆木箱說:“這是貴妃娘娘賞給沐侯爺的新婚賀禮,稍後會有禮部操辦這樁美事。貴妃娘娘還說辦這門婚事要有勞沈夫人,你們就不用進宮謝恩了。”
“還不快謝主龍恩、謝貴妃娘娘賞賜。”沈妍笑意吟吟推了沐元澈一把,謝了恩謝了賞,又向傳旨太監道謝,“張管事,封一個大紅包請公公們喝茶。”
張管事猶豫片刻,才咬牙說:“是,夫人。”
沐元澈雙拳緊握,咬牙切齒,強忍了一會兒,才稍稍恢復平靜,謝恩謝賞接旨。他站起來,拋給傳旨太監一個大大的笑臉,嚇了傳旨太監一跳。
傳旨太監來宣讀聖旨之前,龐貴妃和端華公主一再囑咐他要把沈妍和沐元澈的表情看透,回來仔細稟報。他知道龐貴妃和端華公主想看沈妍和沐元澈的熱鬧,正想多收羅一些沈妍和沐元澈的糗樣,回去討龐貴妃和端華公主開心。沒想到沈妍和沐元澈接到聖旨滿不在乎,尤其是沈妍,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早有應對之策。
送走傳旨太監,沐元澈進到外廳,一手一腳劃過,頃刻間,廳內桌椅全部倒地毀壞。下人都嚇得躲到一邊,低頭垂手,只怕成爲被殃及的池魚。
“你這是幹什麼?”沈妍衝沐元澈聳了聳眉,忍不住笑出聲,“張管事,把廳裡的桌椅全部換成新的,記住,這筆花費從侯爺月錢里扣,是他破壞的。”
“欺人太甚了。”沐元澈一拳砸到牆上,牆面上印出一個深深的拳印。
沈妍搖頭一笑,說:“張管事,讓人往府內和府外傳,就說皇上把徐家小姐賜給侯爺爲妻了,一定要強調是妻,成親的日子都訂了,另外貴妃娘娘還賜了賞。”
張管事不明白沈妍的用意,但她知道沈妍一向足智多謀,趕緊應聲,吩咐下人去傳言。下人都對這份聖旨新奇不已,傳言閒話自然不遺餘力。
“走,賞梅去,要不雪就化了。”沈妍拉起沐元澈往內院走,走了幾步,又回來讓人把龐貴妃的賞賜全部擡到內院,她想挑幾件貴重精緻的打發下人。
“妍兒,你說這事……”沐元澈攬住沈妍,咬牙嘆氣,“皇上真是昏庸透頂老糊塗了,他明知我已娶妻,不賜平妻、不賜妾,還要賜給我一個妻。”
“賜給你一個平妻、一個妾,你就高興嗎?”沈妍挑了挑眉峰,衝沐元澈呲鼻一哼,“皇上昏庸是一天兩天了嗎?他老糊塗了?呵呵,他不老的時候清楚過嗎?還不是怨你娘,折騰了一輩子,保了個蠢皇帝,就等於挖下了一個大坑,不但把自己埋了,還不知要有多少人因爲這個蠢皇帝倒黴呢。”
沐元澈氣惱冷哼,說:“我現在就進宮,拼着爵位不要、官不做,也不接受皇上賜下的妻。孃的喪事辦成這樣,我忍了,他們真以爲我是軟柿子嗎?”
“皇上就是逼你了,你想怎麼樣?反了?”沈妍嘿嘿冷笑。
“我……”沐元澈長嘆一聲,造反他倒不怕,可他現在連想都沒想過。
沈妍搖頭輕嘆,同她不一樣,沐元澈在君爲臣綱的社會形態下長大,從小又受慧寧公主忠君愛國的教導,選擇對於他來說只是做爲反賊的概念存在。皇上真把他逼急了,沐元澈就是反抗,也會在臣子可行的範圍之內,決不會越矩。
“你不想造反,就乖乖接下聖旨,按皇上的意思再娶妻。”
沐元澈上下打量沈妍,越看越迷糊,他也知道沈妍是真脾氣,有時候還很暴躁。可今天,沈妍聽到聖旨就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好像與己無關一樣。他被此事所困,倒忘記問沈妍的想法了,他也知道沈妍可是相當有手段的人。
“妍兒,你怎麼想的?我決不會停妻再娶,可聖旨已下,我……”沐元澈頓了頓,又說:“我知道這是大皇子和龐貴妃等人的手段,他們在設這個局的時候就已經想到我會進退兩難,如果我執意進退,他們肯定還有圈套等着我。”
沈妍點頭一笑,“既然你早知道進退兩難,那就不要傻到執意進退,再掉入圈套。你平靜下來,不動聲色,就有人比我們還急了,到時候我們再以靜制動。”
“我就知道我的賢妻足智多謀。”沐元澈抱住沈妍,“妍兒,你有什麼計劃?”
“我的計劃就是先去踏雪賞梅,採一些新鮮盛放的梅花,中午做梅花烙和白玉蒸餃,再配一個羊肉湯鍋,放一些嫩綠的香菜,晚上……”
“好好好,你說怎麼吃,我都會舍肚子陪君子,保證讓你吃得盡興。”
採摘梅花回來,沈妍休息了一會兒,就讓下人打開紅漆木箱,查看龐貴妃賞賜的東西。龐貴妃賞賜的東西說不上貴重,卻很華麗,以紅黃兩色爲主,看上去極爲喜慶。宮裡賞賜正室原配才採用這個標準,看來龐貴妃大有用意呀!
沈妍暗笑,既然龐貴妃要賞賜正室原配,那她卻之不恭,只好收下了。她是貪財之人,即使這些東西她不喜歡,看不到眼中,還可以打賞給下人,絕對拿得出手。收了賞賜的東西,還要讓龐貴妃弄一個燒雞大窩脖,這纔是她的行事風格。
……
傳旨太監一路上都在琢磨怎麼編一些沈妍和沐元澈無奈爲難又敢怒不敢言的糗樣逗龐貴妃和端華公主開心。可他又怕謊報情況會耽誤龐貴妃正確判斷,思來想去,決定實話實說。他實話實說的結果就是被端華公主用鎮尺砸破了頭。
“賤人、賤人、賤人。”端華公主跳着腳發了一頓脾氣,又氣呼呼地問傳旨太監,“那個賤人真的沒生氣?真的還笑得出來?她爲什麼不氣得流產?”
“你這是什麼樣子?還有沒有一點金枝玉葉的威儀?”龐貴妃沉着臉低聲呵問端華公主,又向傳旨太監詳細詢問了勝戰侯府的情況,讓他下去包紮傷口。
端華公主收斂脾氣,咬牙問:“母后,沈賤人看到這樣的聖旨爲什麼不動聲色、還笑得出來?我們費了那麼多心血精心設計的圈套就奈何不了她嗎?”
龐貴妃緊皺眉頭掃了端華公主一眼,“你遇事就不能冷靜一點嗎?整天急急草草,你的脾氣怎麼就不象本宮呢?以後你要支撐一個家族,這樣可不行。”
“還不是讓那賤人氣的,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端華公主頓了頓,又說:“母后,乾脆我們請父皇下旨,讓沈元澈休掉那個賤人,沈元澈敢不遵旨嗎?”
“他要是不遵旨呢?他要是真硬扛呢?你如何收場?”龐貴妃看了端華公主一眼,無奈嘆氣,“你皇兄現在只是監國皇子,不服他的人、和他爭皇位的人很多。他就是當了皇帝也不可能恣意而爲,也在聽臣子的良言忠告。”
這些道理端華公主很清楚,她雖不聰明,卻也不是生瓜蛋,看看當今皇上就明白了。可是,這天底下她最不服氣的人就是沈妍,若沈妍遭難,她會興奮得飛上天。聽說沈妍破解了她的陰招,她暴跳如雷,連一點理智都沒有了。
“沈夫人真是高深莫測,給她丈的夫另外賜妻的聖旨都頒下了,她還能處亂不驚,那本宮就看看她能平靜到什麼時候。”龐貴妃冷哼一聲,又說:“端華,你立即回府,告知武烈侯府的人,就說沈元澈接下了賜婚的聖旨,讓武烈侯府給徐小姐備嫁。你是徐小姐的親嫂,也應該儘儘心,幫幫忙,明白嗎?”
“女兒明白。”端華公主經龐貴妃提點,心裡有了主意,得意洋洋回府了。
又等了兩天,龐貴妃接到線報,說沈妍和沐元澈依舊很平靜。倒是皇上給沐元澈另外賜妻的事已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人們議論紛紛,產生了各種猜想。
龐貴妃費盡心思,也猜不透沈妍和沐元澈的想法,就坐不住了。她知道沈妍是狡詐之人,怕沈妍突然倒打一耙,把她給耙到糞坑裡,撐死噎死。
“回貴妃娘娘,大皇子來請安了。”
“快請。”龐貴妃站起來,迎到門口。
“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大皇子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就躬身施禮。
龐貴妃沒說什麼,拉着大皇子走進殿中,輕聲說:“你在本宮的宮中叫母后也就算了,當着臣子,哪怕是你的外公舅舅也千萬不能這麼叫。你跟你妹妹不一樣,你是未來的天子,要登臨大寶,越是得意之時,越要壓得住陣腳。”
“兒臣明白,多謝母妃教誨。”大皇子施禮感嘆,“這後位本來就應該是母妃的,母妃忍了這麼多年,現在大功告成,母妃也該揚眉吐氣了。”
“皇兒,我們的大功還沒告成,這皇位還是你父皇的,你是監國而已。”
“母妃,父皇沉溺酒色,不能自撥,兒臣看他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不如我們速戰速決。”大皇子緊咬牙關,做了一個殺人的動作。
“不行。”龐貴妃搖了搖頭,沉思片刻,說:“現在,朝堂上只有半數臣子歸順了你,真正手握實權兵權的人爲數不多。皇族宗室、名門旺族支持你的人連半數都不到。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投靠了你,二皇子和四皇子各有支持者,尤其是四皇子,在朝野名聲不錯,又有白家做後盾,六皇子是皇后所出,身份尊重。要想除掉他們,必須借皇上的手,在皇上沒立你爲太子之前,你一定要穩住。”
“謝母妃提點,兒臣記住了。”想到還有這麼多敵人對手,大皇子有些沮喪。
龐貴妃沒再說什麼,喝了口茶,問:“朝堂上有什麼事沒有?”
大皇子想了想,搖頭說:“沒事,一切都平靜如常。”
“沈元澈和慧寧在朝中提拔的舊部也沒動靜?”
“慧寧重用的那些朝臣都安靜得很,慧寧一死,他們自知沒了靠山,誰都不敢多言了。沈元澈今天早朝上了一份請假的摺子,說要收拾房舍、準備和徐小姐成親,要再請假半個月。內閣的幾個老傢伙都不說話,兒臣也就準了,反正沈元澈現在有職無權,他天天歇在府中,他那些舊部也就蹦躂不起來了。”
龐貴妃陷入沉思之中,沈元澈居然請假要收拾房舍和徐慕繡成親,這不對勁呀?大皇子也知道龐貴妃鼓動皇上給沐元澈賜婚之事,見龐貴妃滿臉思慮,他也開始思考。他們正在思考密議,御書房的掌事太監匆匆趕來,一臉慌張。
“什麼事?”大皇子見掌事太監神色驚慌,心也提起來了。
“稟貴妃娘娘,稟大皇子,大人們聚在御書房,要求見皇上。”
大皇子冷哼,“皇上病着,有什麼事不能跟本王說嗎?本王可是奉旨監國。”
龐貴妃掃了掌事太監一眼,“大人們?有多少位大人?爲什麼事而來?”
掌事太監想了想,說:“順天府三位大人,戶部三位大人、禮部兩位大人,內閣五位閣老,還有幾位御史言官,他們沒說什麼事,就是要見皇上。”
大皇子一聽就昏了頭,有這麼官員聚到御書房,這其中與他一派的也就是有三四位,他連他們爲什麼而來都不知道,可見他們有大事,而且還很隱秘。
龐貴妃心中驚慌,但表面不動聲色,給大皇子使眼色說:“皇兒,你去御書房問問大人們有什麼事,我去看看你父皇,他的病在是好些了,就請他去御書房。”
“是,母妃。”大皇子明白龐貴妃意思,趕緊施禮退出,去了御書房。
“昨晚皇上宿在哪裡了?誰在伺候?”龐貴妃滿臉思慮詢問。
“回貴妃娘娘,昨晚皇上宿在麗元宮了,詠詩詠琴詠畫詠棋都在伺候。”
“去麗元宮。”
龐貴妃的轎子停在麗元宮門口,聽說慧平公主來給皇上送藥,她心裡很不舒服。慧平公主這段日子跟她走得很近,怎麼今天越過她直接給皇上送藥了?
慧平公主正在麗元宮正殿陪皇上說話,聽說龐貴妃來了,就笑意吟吟迎到門口。龐貴妃滿臉帶笑同慧平公主寒喧,又同她手挽手走進正殿見皇上。看到皇上的氣色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龐貴妃很納悶慧平公主給皇上送了什麼藥。
龐貴妃給皇上行禮,揉着眼睛說:“臣妾看皇上身體好了很多,心裡高興呢。”
“朕也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了,精神也很好,頭不昏、眼不花,好久以前的小事都能想起來,慧平的藥真是不錯。”皇上頓了頓,又說:“就是慧平太小氣,前天讓朕試吃了一粒,朕覺得不錯,昨天專門派人去要,她纔給了一粒,今天朕說了半天,她只給三粒。朕想多吃幾次,儘快把病一次治好都不行。”
“瞧皇上說的,這可不是妹妹小氣。”慧平公主自稱妹妹,好像說家常話一樣,“聽說這藥很難配,比金子還值錢,人家一共纔給了我十粒。我和杜駙馬都捨不得吃,三天都是三天吃一粒,皇上一天就吃一粒,可比我們強多了。人家還說這藥長期服用能治百病,但不能着急,一天最多吃一粒,要慢慢調養。”
“這藥……太醫院驗過嗎?”龐貴妃暗哼一聲,陪笑拉住慧平公主的手,“不是本宮多疑,本宮也是擔心皇上,怕妹妹被有心之人騙了,你……”
“貴妃娘娘這是什麼意思?懷疑我害皇上嗎?既然這樣,皇上就不要吃我送的藥了,我拿回去自己吃。”慧平公主當下就翻了臉,伸手就要拿裝藥的錦盒。
皇上趕緊把裝藥的錦盒拿到手裡,呵斥道:“欣榮,你的疑心是不是也太重了些?朕身邊有掌事太監,專門負責朕服用的藥物,他們不知道驗藥嗎?慧平前天剛把藥送來,李公公請了太醫院醫正親自驗藥,說這藥無毒無害,是強身健體的寶貝。朕剛吃了兩粒,身體就好了很多,比太醫院的藥強多了,這不是療效嗎?”
慧平公主冷哼一聲,“貴妃娘娘知道許夫人吧?她到處講經說法,替人祈福消災,京城人都稱她是聖母,這藥就是她送給我的。聽她說這是一位**師從花朝國帶來給她的,花朝國的貴人們都吃這藥保養身體,還不讓外傳。江東那些有錢人到花朝國去買,一百兩銀子一粒,那些人都爭着吃呢。那位法師才送了她一盒,這些吃完了,想吃都沒處買去,貴妃娘娘也不用懷疑我的藥不乾淨了。”
“欣榮,你就是心思太縝密了,慧平是朕的親妹妹,她怎麼能害朕呢?你看看慧平,她三天吃一粒,吃了沒幾天,人看上去就年經了很多。”
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青春永駐?龐貴妃聽皇上這麼說,顧不上辯解,趕緊看向慧平公主。她一看才發覺慧平公主臉色很好,容光煥發,確實看上去年輕了。
龐貴妃趕緊給皇上行禮請罪,又轉向慧平公主說:“妹妹看上去確實年輕了很多,可見確實服用了好藥,不如妹妹把許夫人請進宮來,本宮……”
“怎麼?貴妃娘娘以爲許夫人是巴結權貴的人嗎?她可是一向吃齋禮佛,以方外之人自居的。”慧平公主很不憤,冷笑說:“她送我藥是因爲跟我私交好,別人跟她要藥,都是用銀子買,五十兩一粒,她要把銀子送到廟裡當香火錢呢。”
許夫人是聰明人,對製藥配藥也略懂一二。沈妍給了她幾盒藥才收了一千兩銀子,回來之後,她把御米膏和止痛藥都碾碎,混在一起,又加了許多食用的桂仁粉,揉成小藥丸,連送帶賣,可賺了一大筆銀子。當然,慧平公主送給皇上的藥是特供了,料足得很,誰讓人家是皇上呢,享受的待遇當然不一樣。
龐貴妃尷尬一笑,“是本宮多心了,妹妹不要跟我計較纔是。”
“好了好了,慧平不要生氣,朕知道你送給朕的藥是寶貝,你放心,朕會重賞你。”皇上小心翼翼收起藥盒,“欣榮,你來求見朕有什麼事?”
被寶貝藥一打岔,龐貴妃差點忘記她爲什麼而來了,還好皇上問起來。看來她的記性也在減退,人有時候也迷糊,也該服用慧平公主送的寶貝藥了。
“有幾位大人在御書房求見皇上,皇上要是感覺身體無礙,就去見見他們。”
“什麼事啊?朕的病剛好,想休養幾天再處理國事,不是有皇兒臨國嗎?”
龐貴妃也不知道什麼事,正當她猶豫之際,掌事太監李公公進來回話。聽李公公一說,龐貴妃才知道那些大人們都是爲皇上給沐元澈賜婚之事而來。
皇上把徐慕繡賜給沐元澈爲妻之事傳開,於公於私,項懷安都會管。京城中不管是普通百姓還是名門旺族,男婚女嫁的婚事都由順天府蓋印簽發。順天府大印一蓋,就證明這樁婚事受律法保護,休妻和離、停妻再娶都要通過順天府衙。
沈妍和沐元澈成親寫了婚事,也蓋了順天府的大印,這是合法的。皇上在沈妍和沐元澈沒辦分離手續時,又給沐元澈賜下一個妻,這就衝突了。
這就等於北京政府批下了一男一女結婚證,而中央無視人家,又批准了這一男和另一女的婚事,兩個都合法,都是政府機構發的,哪一個纔有效?
項懷安先找了戶部官員詢問,戶部主管天下錢糧,個人的大宗產業也在戶部有記載。沈妍和沐元澈都是有產業的人,皇上橫插一槓,又賜下一個妻,兩人的產業怎麼分?戶部官員被問得一頭霧水,當事人沒出面,他們也要提前着手處理。
皇上下旨給沐元澈賜妻,並讓禮部操辦婚事,禮部也正撓頭呢。項懷安過來一問,他們也不知道怎麼辦,就約好一同去找內閣討個主意。
內閣那幫老傢伙多數都不滿大皇子監國,正想找一個由頭把皇上折騰出來呢。他們也知道這事是龐貴妃慫恿的,是好拿此事開刀,給大皇子等一個教訓。
於是,順天府、戶部、禮部和內閣的官員就都聚在了御書房,請皇上來批示此事。他們不找大皇子,就是證明大皇子無能,希望皇上早點撤銷他監國的資格。
皇上聽到李公公稟報,當即就表現出明君的風範,皺眉沉思了一會兒,轉向龐貴妃,“當時朕就認爲賜妻不合適,你非堅持,看看,惹事了吧?怎麼收場?”
龐貴妃萬分委屈,卻不敢吱聲,心裡極其不憤。當時,她鼓動皇上給沐元澈賜妻,皇上連個屁都沒放,就下了旨,怎麼現在成了她堅持了?
慧平公主撇了撇嘴,臉上隱含報復的快慰,嘆氣說:“皇兄是仁君聖主,可這件事……唉!確實是好說不好聽,難怪把那幫老傢伙們也惹毛了。”
皇上最願意聽別人說他英明,就象一個變態的窮人,總喜歡別人羨慕他富有一樣。可他這麼英明的皇帝卻又做了一件蠢事,都是龐貴妃鼓動的,他很生氣。
“皇妹,你說這件事……”皇上斜了龐貴妃一眼,轉向慧平公主。
“皇兄是英明之人,心裡早就有譜兒,妹妹哪敢多言?”慧平公主因福陽郡主之事也想給沈妍添堵,但她不敢表現得太明白,只隨口舉了幾個例子。
皇上連連點頭,沉思片刻,衝李公公說:“你去跟那些人說,朕本想賜徐小姐給沈元澈做平妻,擬旨太監筆誤,少寫了一個字,鬧出誤會,以後注意就是。”
“皇上英明,奴才遵旨。”李公公誇讚皇上是真心實意的,因爲那麼多官員聚到御書房,都卯足了勁兒想找皇上理論,沒想到皇上一句話,就把一件大事化成了提不起來的小事,那幫大人們就是滿肚子氣,也沒處撒了。
龐貴妃躲過一劫,鬆了一口氣,也趕緊誇讚皇上英明,她也是真心實意的。
平妻雖說也是妻,但比起正室卻差了很多,不知道徐家人接到聖旨會怎麼想。
……
沈妍和沐元澈接到修正過的聖旨,互看一眼,搖頭冷笑。兩人這幾天過得風平浪靜,除了上摺子請假,連門都沒出,皇上自己就把聖旨修改了,真是好樣的。
聽說面見皇上、進言給沐元澈賜婚之事由項懷安挑頭,沈妍和沐元澈備厚禮回了一趟項家。項懷安父子都有官職爵位,和項家走動頻繁,也確實能得到幫襯。
沐元澈還是要娶徐慕繡做平妻,但平妻雖說是妻,份位卻差了很多,而且平妻在正妻面前相當於妾。即使是這樣,沈妍和沐元澈也不願意有人,而且還是心懷不軌的人橫插到他們的生活中,想辦法拒絕是他們共同的心思。
但拒絕的方式不能太明,表面上,他們還要爲迎娶平妻做準備。以免因此事被人揪住把柄,一點小事,經有心人一鬧,就有可能惹來滔天大禍。慧寧公主新逝,皇上雖說沒對沐元澈秋後算帳,但沐元澈的處境很微妙,也很尷尬。
他想卸職留爵,帶沈妍離開京城,做一對富貴閒人,可項懷安不支持他這樣做。皇上之所以沒在害死慧寧公主之後立即清算他和那些被慧寧公主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不是皇上講情面,而是皇上在考驗他們,也在等合適的機會,這是帝王心術。他在這時候退避,也會給了皇上可乘之機,不如穩住陣腳,隨遇而安。
沈妍認同項懷安的想法,項懷安爲官二十餘年,經歷的風浪不少,這些都是用時間磨礪成的經驗和教訓,由不得沐元澈置疑。現在,沐元澈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在不得意的時候,也必須忍耐,以求平穩過渡。不管將來是不是大皇子登基稱帝,他都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而退路的根本就是保證自己現在平安無事。
假期一過,沐元澈又回到京郊大營,但他現在的職責不是練兵,而爲負責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爵位品階都沒降,只是成了有爵有職無權之人,境遇與先前大不一樣。被削權的滋味很難受,別說隸屬於龐家一派的官員,就連一個火頭兵都敢在在他面前放肆。但沐元澈強迫自己忍耐,他必須把這一段日子熬過去。
好在沐元澈是性情灑脫之人,雖說心裡憋了一口氣,對一些不如意的事情也能應對自如。人的忍耐都是有底限的,尤其象沐元澈這種人,曾經手握重權、殺伐決斷。沈妍擔心沐元澈忍不下去,每次他休沐回來,都極盡能事開導他。
濟真堂和生產間的生意都步入正軌,金財神和千兩、百兩在這邊,就無須沈妍多操心了。每半月,她都會回引鳳居查一次賬,其它時間就在勝戰侯府貓冬。
孩子的預產期是明年二月底、三月初,到現在,她懷孕六七個月了。沈妍的身體很壯實,孩子胎動頻繁,不用看就知道是兩個淘氣的小傢伙。她現在除了處理府裡的事務,就是做美食,研製藥膳,有時候動手給兩個小傢伙縫製衣服。
平靜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進了臘月,沐元澈迎娶徐慕繡的日子也臨近了。
“夫人,許夫人求見。”
沈妍皺了皺眉,她很反感許夫人道貌岸然的嘴臉,但不得不承認許夫人是個人才。這傢伙打着神佛的旗號,不但能經營人際關係,還能大把撈銀子。
許夫人從沈妍這裡買走御米膏和以御米膏爲原料配製的止痛藥,經她一加工,就成了神藥,她給這藥取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初元丹。她一折騰,就把初元丹炒到五十兩銀子一粒,聽說皇上都在服用,也跟別人一樣掏銀子買。
皇上沉迷酒色,夜夜笙歌,身體虧虛得厲害。自從服用初元丹之後,精神好了,身體好了,也不昏庸糊塗了,身體倍棒兒,吃嗎嗎香。無疑,皇上就成了初元丹的代言人,居然還給許夫人賜了個五品誥命的封銜。
沈妍給許夫人寫了一封信,警告她適可而止。許夫人是聰明人,當即讓人給沈妍送來兩千兩銀子,就等於她賺的銀子分了沈妍一半,央求沈妍不要聲張。
“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見客,問她有什麼事?”
丫頭應聲出去,很快就回來了,稟報說:“許夫人說咱們府裡即將有災劫降臨,侯爺很可能有牢獄之災,她要講經說法,教夫人化解之術。”
“放屁。”沈妍嘴裡這麼說,也禁不住心裡咯噔一下,“讓她進來。”
許夫人走上通往內院的遊廊,就雙手合十,高聲誦唸金綱經。沈妍雖說兩世都沒有宗教信仰,但她不是不敬神佛的人,跟到許夫人唸經,她就迎出去了。
“沈夫人安好。”
沈妍面露揶揄嘲弄,“挺好,就怕你念經的嘴成了烏鴉嘴。”
許夫人不在意沈妍的態度,“有些事怕不行,該來的總要來,比如……”
“夫人、夫人——”黃精慌慌張張跑來。
“什麼事?”
“端華公主來了,說是來給徐小姐看新房,不等奴才們通報,就讓人往裡鬧。”
沈妍給忍冬和半夏使了眼色,轉向許夫人,說:“我的災劫來了,還請許夫人爲懷,爲我化解。許夫人若能讓佛祖把那個貨化了去,我送你十斤御米膏。”
許夫人剛要開口,就聽到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半盞茶的功夫,就有十幾名侍衛衝進二門。大戶人家的二門本是內外院的分界點,外男不能擅入,可這些人肆無顧忌。他們衝進來,也不說什麼,就對丫頭動手動腳,可見什麼主子什麼奴才。
端華公主看到沈妍,就跳下轎子,踹開僕人,掄着蛟皮鞭朝沈妍衝過來。她咬牙切齒,很想掄起鞭子狠狠抽沈妍一頓,發泄她心中長期積聚的怒氣。
“賤人,你、你等着,遲早本宮有一天會抽死你。”
沈妍拋給端華公主一串不屑的眼神,撇了撇嘴,高聲說:“一個新婚之夜連落紅都沒有人還有臉管別人叫賤人,這世道真讓有貞潔的人沒法活了。”
“你、你……”端華公主沒想到沈妍居然知道她的隱秘,氣急敗壞,又羞愧到無以復加,恨透了沈妍,她掄起鞭子就朝沈妍抽來,被忍冬揪住了鞭梢。
“阿彌陀佛,公主,有話好說,切勿動怒。”許夫人雙手合十面向端華公主。
端華公主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搶不出鞭子,肺都快炸了。她的護衛隨從都圍上來準備動手,這些人都聽說過沈妍的事蹟,對沈妍有一種莫名的怕。端華公主沒讓動手,他們拉開架式比劃,誰也不敢率先上前一步。
沈妍使了眼色,忍冬才鬆開鞭子,端華公主踉蹌幾步,差點坐到雕欄上。她知道惹不起沈妍,看到許夫人再念佛,她氣急了,掄起鞭子朝許夫人打去。
神佛只能化解災劫,不能化解鞭子,我不挨鞭子、誰挨鞭子呀?所以,許夫人結結實實捱了幾鞭子,若不是忍冬再次扯住蛟皮鞭,端華公主有可能把她打死。
許夫人強撐身體,恨得眼裡冒火,嘴裡還在念佛,不想讓自己倒下。她的臉上和手上都皮膚暴起,滲出血跡,頭髮裡也滴出了血漬。
“黃精,快給許夫人拿藥去。”
端華公主越打越氣,忍冬鬆開她的鞭子,她就要掄起鞭子抽沈妍。就在她擡手之際,她的雙臂雙手突然僵麻,不能動彈了,蛟皮鞭也掉到地上。她想破口大罵,嗓子好像冒了火,只能嗚咽,卻發不出聲音,連腿都擡不起來了,臉上身上騷癢難耐。她倒在地上,使勁蹭來蹭去,蹭完前胸蹭後背,難受得滾來滾去。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
沈妍拍了拍手,說:“許夫人有聖母之稱,受神佛派譴,來教化人間。端華公主居然連許夫人都敢打,那不是等於打神佛嗎?不遭報應纔怪。”
端華公主的隨從下人一聽這話,心裡都很害怕,表面強作鎮定。畢竟他們倚仗端華公主作威作福習慣了,不想輸了氣勢,有人還威威赫赫叫嚷。
“許夫人說了,神佛都看着呢,半盞茶的功夫,你們不離開,都會變得和端華公主一樣。”沈妍搖頭一笑,拍了拍手,向許夫人治傷的房間走去。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端華公主的隨從下人就跑得一個不剩了,連端華公主都是被扛出去的。他們剛出大門,端華公主打許夫人遭神譴的事就傳開了。
沈妍本想挖苦許夫人幾句,她到處打着神佛的旗號消災解難,卻沒能化解了自己的血光之災。看到許夫人疼得呲牙咧嘴,沈妍微微搖頭,不想多說,給她服用了幾粒止疼藥,又送了也一盒御米膏,讓婆子把她送回錢家。
過了幾天,徐家又派人來看沈妍給徐慕繡準備得新房,這次來的是徐五爺的妻子。徐家二房的人都一副德性,連娶進了媳婦都一樣,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們挑了一堆問題,又連吃帶拿,把糖果全部消滅,才離開了。
“呸,徐家都是什麼人哪?真沒身份,那平夫人估計跟她們也差不多。”山橙撇着嘴嘟嚷,“那徐五奶奶還是主子呢,看到點心,瘋了似的吃。”
沈妍笑了笑,問:“黃精,白芷有消息傳來嗎?”
“白芷姐姐派來傳話的人剛走,她說按夫人的意思,把玉扇、珠扇、紫藤和谷芽都安排好了。外面的人是左皇子幫忙找的,絕對可靠,請夫人放一百個心。”
“那就好。”沈妍點點頭,此計一成,徐慕繡絕對進不了勝戰侯府的大門。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盡在掌握,成不成事還要看天意安排。想起許夫人說沐元澈有牢獄之災,沈妍心裡很膈應,有事沒事也隨口唸幾聲佛。
離迎娶徐慕繡還有十天,沐元澈從京郊大營回來,臉色很不好。他平靜了一會兒,又寫了請假的摺子,這次沒批,說是等他娶平妻放給他十天的婚假。
沈妍攏着他的頭髮,柔聲問:“你臉色很差,出什麼事了?”
沐元澈揉着沈妍的手,嘆氣說:“我真是……唉!我實在不想再忍了,實在忍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擔心自己會失去理智,還不知要做出什麼事。”
“到底出了什麼事?”沈妍知道沐元澈處於危時,很擔心。
“沒事了,是我脾氣不好,性子太急。”沐元澈很想跟沈妍傾訴,又怕沈妍因爲擔憂而影響安胎,同時他也爲自己一個大男人解決不了外面的事而自責。
沈妍知道沐元澈的處境,有些事他幫不上忙,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他。人們都知道忍字頭上一把刀,誰天天頂着一把刀過日子不難受呢?慧寧公主仙逝,沒人給沐元澈遮風擋雨,就需要他自己走過這一步,這是他人生必經的過程。
十二月十六,沐元澈迎娶平妻徐慕繡的吉日,災禍不請自來,相當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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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末日悄悄揮手,沒帶手一片雲彩,親們,加油活着。
25號更新大結局(三),沒有大結局(四),就有一個後記,本文就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