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打賭

夜色漸濃,星暗風高,草木濃密的曠野影影綽綽,簌簌作響,幽黑悚人。

沈妍仍被裝在黑漆漆的麻袋裡,自被從馬車上扔下來,又被人踹了兩腳,周圍就沒了動靜。她蜷縮四肢,爬在地上,一動不動,摒住呼吸,意圖裝死。或許那些人嫌麻煩、怕晦氣,又以爲她死了,就不用再費勁殺她、埋她了。

裝死很難熬,她百無聊賴,決定睡覺,睡死連疼都不知道。她緊閉雙眼,心裡數羊,從山羊數到綿羊,從公羊數到母羊,都忘記自己數到多少隻了,倒越數越精神。這等死要是能睡着,可真是高人了,她還沒修煉到那種地步,此路不通。

半個時辰過去了,她實在忍無可忍,緊閉的眼皮都疼。她長舒一口氣,決定舉白旗,不管等待她的是什麼,她都要宣告她還活着,讓那些人給她個痛快。

她動了一下,沒人出聲,她滾着一步,沒人理她,她又滾了三步,麻袋外面還是沒動靜。她心中涌起驚喜,難道她裝死起到作用了?那些人把她扔到這裡就走了。於是,她得寸進尺,鼓起勇氣,一口氣滾出去了十幾步遠。

坑爹呀!麻袋外面還是沒動靜,要知道這樣,她何必憋這麼久呢?

她手腳被綁,嘴裡又塞了一團破布,全身能動的就是腦袋了。她伸着小腦袋往外鑽,還好麻袋口沒綁住,感覺到火光刺目,她倏地睜開眼,四下張望。

距離她兩丈遠的地方有一堆火,着得還不旺,一個白衣長袍、頭髮披散的男子正在很熟練得撥野雞毛,他手下還有脫了皮的好象兔子一樣的東西。他身旁插着一把長劍,正滴着血,兩個黑衣男子倒在地上,血沿着脖頸往外流。在他身後還蹲着兩個男子、一個婆子,都瑟瑟發抖,連大氣也不敢出。

“你這小姑娘還不錯,挺能忍。”白衣男子身旁的長劍飛出,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套在沈妍身上的麻袋破裂了,她身上的繩索也斷開了。

沈妍扯掉嘴裡的破布,狠啐了幾口,又皺緊眉頭,小臉上堆聚不滿,“你既然想救我,爲什麼不早點放我出來?幫人不到底,怎麼讓人謝你?”

“我沒想讓你謝我,只想跟你談個條件。”

“什麼條件?”

“松陽郡主兩天後到金州城,會去平家,我想知道她來金州幹什麼。你很聰明,忍耐力也不錯,我救你一命,你幫我打探消息,要不……”白衣男子冷冷一笑,指着他身後的人說:“要不我就把你交給他們,他們怎麼處置你,我都不管。”

“成交。”沈妍沒有多考慮,就答應了,“但你要把那三個人交給我處理。”

松陽郡主年紀不小,又身份尊貴,竟然不顧暑熱,長途跋涉幾千裡,親自來金州,就爲看一個外室所出庶孫?打死沈妍也不相信。誰都知道她另有目的,至於是什麼,沈妍也想知道,白衣男子不象惡人,她不介意與他分享部分消息。

“你想怎麼處理都行,死的也能教給你。”

“死的就算了。”沈妍跺了跺發麻的腿腳,活動了雙臂,身體總算舒服了。

蹲在地上的婆子正是綁架沈妍時趕車的人,幾個黑衣人她沒見過。沈妍對裝成丫頭綁她的女孩印象深刻,可惜那女孩受僱於人,把她綁到這裡就離開了。這幾個黑衣人應該是等在這裡準備殺她的人,和婆子屬於同一個主子。

沈妍來到婆子和黑衣人面前,冷眼打量他們,對腳下的死屍視而不見,沒有半點恐懼。婆子和黑衣人奉主子之命,要殺沈妍,現在卻被俘,也不把她放在眼裡。沈妍走近,他們互使眼色想抓她爲質,白衣男子猛回頭,他們馬上就老實了。

“你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嗎?”沈妍毫不客氣地問白衣男子。

“這問題應該我問你,他們要害的人是你,若不是我碰巧經過救下你,恐怕你早已……”白衣男子瞄了瞄被他扒皮脫毛的野兔野雞,晦暗一笑。

“沒準你跟他們是一夥的,爲取得我的信任,故意設計……”沈妍想說英雄救美,話到嘴邊,想起自己還是個小毛孩子,又很有自知之明地打住了。

白衣男子哼笑兩聲,在野雞野兔身上加好調料,插起來,架到火上烤。沈妍呲了呲鼻子,捲起麻袋當墊子,坐到火堆旁邊,等着吃。

“你知道松陽郡主要來金州,會去平家,想讓我幫你查探消息,就證明你知道我的身份,怎麼會是碰巧救下我呢?”沈妍滿肚子疑問,不吐不快。

“他們是滿城縣衙的人,綁架你的丫頭另有主子。”白衣男子沒正面回答沈妍的問題,卻輕描淡寫點明瞭婆子和黑衣男子的身份。

滿城縣衙的爲什麼要綁架她,就不言而喻了,鄭知縣、鄭夫人和平芙都想置她於死地。平氏母子突然決定下午去禮佛,看來是有心人的算計,調平氏母子出去,就爲害她。這人就在平家,和鄭知縣等人串通,至於是誰,她不得而知。

沈妍聞到烤肉的香味,舔了舔嘴脣,甜笑問:“大叔,您貴姓。”

“沐長風。”

“這名字我好象在哪裡聽過。”沈妍皺着眉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

沐長風遞給沈妍一隻烤得焦嫩的雞腿,微微一怔,說:“平家派人來找你了。”

“人呢?在哪裡?”

“三十丈之外,你今晚要跟他們回去嗎?”

沈妍搖搖頭,大口啃雞腿,噎住了,抓起沐長風的酒壺,猛灌了一口,嗆得直咳嗽。她現在不能回平家,松陽郡主還有三天到達金州,她若回去,那些人還會害她。她不如趁機消失,利用這幾天開展自己的計劃,摸清形勢再做打算。

聽到腳步聲欲近,沈妍站起來,抓起剛烤好的兔子,就向草叢中鑽去,邊藏邊吃兩不誤。沐長風舞起長劍,花葉刷刷落下,蓋住兩具死屍。婆子和黑衣人看到冷厲的劍鋒,渾身發抖,腳下的地都和成散發熱騷氣的稀泥了。

火把晃動,低低的說話聲響起,有幾個人朝火堆旁走來。走在前面的人是平海,後面跟着平家幾個小廝院丁,看到沐長風和他身後抱頭蹲跪的人,幾人慌忙停住腳步,很膽怯。沐長風擡起頭,幾人看他並無惡意,才畏畏縮縮上前搭話。

“大、大俠,你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平海嚅嚅囁囁問。

“沒有。”沐長風的語氣比寒冰還冷,又順手撥起長劍,嚇得平海連連後退。

沈妍藏在暗處的草叢裡,邊啃兔肉邊觀察,火堆旁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這裡距離金州西城門有十幾裡,平海居然帶人找到了這裡,可見也費了不少力氣。

平海比平慕軒大一歲,雖說楊氏養的兩子一女都不是很機靈,但平海比他的哥哥姐姐還要靈透一些。論品性,他比平安兄妹要強得多,調教好了也不錯。

沐長風站起來,一把抄起劍,嚇得平海等人趕緊後退。其中一個人看到花葉下蓋着死人,捅了捅平海,低語幾句,沒等沐長風說話,幾人撒腿就跑。腳步聲漸遠,又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沈妍忖度他們不敢再回來,才從草叢裡鑽出來。

“有消息怎麼聯繫你?”

“我會找你。”沐長風喝了一口酒,說:“又有人來找你了,武功不錯。”

兩團金影飛躍而來,華貴的金色錦衫映襯火光,成爲暗夜中耀眼的風景。兩人看到邊吃邊喝邊烤肉的沐長風,又看了看婆子和黑衣男子,二話沒說,出手就打。沐長風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身形一晃,錯過攻勢,和他們纏打在一起。

沈妍躲在草叢裡,看到兩金一白打得激烈精彩,看好戲的興趣大增。她晃着雞腿,不時還要咬上一口,心中不停吶喊:大叔加油、金磚加油、金條加油。

一隻癩蛤蟆跳到沈妍腳面上,很客氣地“呱”了一聲,似乎對這個霸佔草叢的不速之客很禮貌。可沈妍卻沒給蛤蟆兄面子,先是一怔,緊接着扔掉雞腿,“嗷”的一聲尖叫。三個打鬥之人聽到她的叫聲,好象突然停電一下,定立當場。

“一隻癩蛤蟆,嚇我一跳,你們繼續、繼續。”

金磚躥過來,一把揪住沈妍的衣領,象提一隻小貓一樣把她高高提起,大聲吼呵:“半兩,你知道因爲你被綁架,我們都被主子罵了嗎?”

沈妍緊緊抓住金磚的胳膊,嘻笑說:“我就知道象我這麼冰雪聰明、漂亮可愛的女孩肯定討主子喜歡,一定是主子讓你們來救我的,真要好好謝謝他。”

“啪”的一聲,沈妍那胖胖的身體就落到了地上,好在地上有一層厚草,沒摔疼。金磚倏地跳開,好象沈妍是瘟疫,會傳染他一樣,讓他避之不及。

“主子沒說錯,果然――”

金條趕緊附和,“果然如此,佩服佩服。”

沈妍從地上爬起來,彈掉衣服上的草葉,吼問:“果然什麼?”

“你的臉皮果然很厚。”金磚和金條齊聲回答。

站在一旁的沐長風聽到他們的話,呲笑幾聲,坐下繼續烤肉。金磚金條搖頭晃腦咂着嘴,四下巡視一圈,目光落到黑衣人和婆子身上,陰澀一笑。

沈妍狠狠瞪了金磚金條一眼,他們的討厭程度僅次於金財神,都是欠扁欠罵型。沐長風不是高富帥,但也是俊朗有型的男人,沈妍可是一個成熟的靈魂,她對沐長風沒想法,卻不想在異性面前丟人,可這兩傢伙偏偏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沐長風把烤好的雞腿兔肉用油布包好,裝進包袱,一手拿着酒壺,一手提起長劍,看了沈妍一眼,說:“那三個人留給你,我走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沈妍很大方地同沐長風告別,心裡卻想着最好後會無期。

“半兩,這三個人你打算怎麼處理?”

“你倆把他們綁起來帶回去,我要審問他們。”

金磚金條互看一眼,齊聲問:“我們憑什麼聽你吩咐?”

沈妍很驕傲地歪着下巴輕哼,那姿勢活象一隻剛學會打鳴的小公雞,“只要你倆把他們帶回去,我保證讓你們大開眼界,連主子都自認長了見識。”

“好吧!我們信你一次。”

趁沈妍和金磚金條說話,兩個黑衣人想跑,金磚不慌不忙踢飛一根木棍,就把兩人絆倒在地。金條扯起兩男子一人一隻腳,一手一個,拖着走了幾圈,臉不紅、氣不喘。兩男子啃了滿嘴泥,連聲求饒,婆子就更不敢有任何反抗了。

金磚金條編了草繩,先綁住男子和婆子的兩隻手,又堵住他們的嘴,綁住他們一人一隻腳。綁手和腳的繩子擰成一根,只要他們不注意,就會摔個狗啃泥。

他們拖着三個人走出一丈遠,彈出幾顆霹靂球,兩具死屍所躺的地方燒成了火海。兩男子和婆子看到同伴已死,還要被燒成灰,嚇得面如土色,渾身篩糠。

金磚提議,“一共三個人,金條,你拉兩個,我拉一個,聽到了嗎?”

“憑什麼?”金條不服氣,“你拉兩個,我拉一個。”

“你拉兩個,我拉一個。”

“不行,你拉兩個,我拉一個。”

……

“停――”沈妍手裡扯着一根草繩子,笑嘻嘻說:“你們一人拉兩個。”

“還要拉着你?”兩人同時衝她翻白眼。

沈妍輕咳一聲,鄭重點頭,“這樣公平,不多不少,一人拉兩個,誰也不吃虧,誰也佔不到便宜。是男男搭配,還是女女搭配,或一男一女,你們說了算。”

金磚是哥哥,卻一點也不謙讓弟弟,很強勢地讓金條拉兩個男子,他拉沈妍和婆子。他原本認爲婆子體重較輕,又加上沈妍一個毛丫頭,拉起來容易些。

沒想到沈妍邊走邊打瞌睡,掌握不好走路的節奏,不是撞金磚身上,就是踩掉他的鞋。金磚煩不勝煩,卻沒有辦法,因爲沈妍比他蠻橫多了。他擋了她走路或吵了她邊走邊睡,她肯定會罵人,罵完接着睡,氣得金磚乾瞪眼。

金條拉着兩個男子走在前面,還不忘吹口哨嘲笑金磚,氣得金磚直咬牙。沈妍挖苦了金磚幾句,又急他所急,給他出一個很高明的主意。

於是――

金磚只拉着婆子一人,走得快多了,很快就追上了金條。沈妍呢?自然是趴在金磚背上,小手裡抓着一根草繩,套在金磚脖子裡,打着小呼嚕睡得正香。

大約走了有五里路,幾人來到一座小莊子,莊子正中有一座二進宅院。金條敲開門,房裡亮起燈,幾個小廝看到他們,忙迎上來。金條把兩男子和婆子交給小廝,囑咐他們把人關押起來,嚴格看守,才同金磚和沈妍進到內院。

這座宅院外面灰牆土瓦,跟普通宅院一般無二,裡面卻金壁輝煌。院子裡房間不多,每一間房子無論裡外都裝飾得豪華尊貴,一看就是財神兄的金窩。

沈妍處於半夢半醒中,被金磚扔到牀上,又被瓷枕突然硌了一下,她才伸着懶腰,睜開眼。見金財神正用衛生眼球看她,她咧了咧嘴,笑容在臉龐擴大。

“閉上嘴,真難看。”

“難看什麼?不就掉了兩顆門牙嗎?你沒換過奶牙呀?”沈妍衝金財神呲鼻冷哼,她這身體自幼營養不良,發育得晚,到了平家,都八九歲了,纔開始換牙。

“把她扔進水池,渾身上下又髒又臭。”

“我正想洗個澡呢,幫我找一套乾淨衣服。”沈妍毫不客氣。

金磚奉命把沈妍提出去,沒丟進水池,而是扔進了浴房。兩個婆子擡進一隻大木盆,又擡進來幾桶溫水,拿來乾淨衣服

“嬤嬤,怎麼稱呼你?”沈妍問年長的婆子,聲音又甜美又柔和。

婆子很高興,忙說:“老奴夫家姓賀,姑娘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和洗漱用品,讓沈妍洗澡。

“賀嬤嬤,我想請您幫個忙。”

“姑娘直說就是。”

沈妍想了想,說:“你把一兩辣椒、一兩生薑剁碎,再加三錢花椒、三錢八角熬湯,三碗水熬成半碗,再給我找十根繡花針,泡進熬好的湯中。”

賀嬤嬤重複了一遍,看到沈妍點頭,說:“好,老奴馬上去準備。”

前世,她看了幾遍《風聲》,最佩服六爺的針刺術,把治病救人的鍼灸醫術演變成酷刑。她一向是學以致用的人,試過幾次,被扎之人的慘叫聲很“悅耳”。

她泡進木盆,在溫水中小憩了一會兒,纔開始洗澡。她一邊洗澡一邊思慮諸多雜事,腦海裡有了明確的思路,新一步計劃成形,她也洗好了。

賀嬤嬤給她拿來一套小廝的衣服,檀黃顏色,衣料很好,是新做的,還沒人穿過。她穿這套衣服有點肥大,她繫好汗巾,挽起袖子,就合適了。她梳起丱形頭,只綁了一根亮色的髮帶,又在臉龐塗了一層香蜜,收拾爽利纔出了浴房。

夜深人靜,正廳裡還亮着燈。她到正廳門口探了探頭,看到金財神正跟金萬兩下棋,金磚金條金絲金線都佇立一旁伺候。她清了清嗓子,剛想敲門,就被金磚一把抓進去了。金財神皺着眉頭上下打量她一番,許久,才勉強點了點頭。

“半兩,你不是讓我們大開眼界,讓主子長見識嗎?”

金財神掀了掀眼皮,懶洋洋地問:“什麼事?”

“我要審金磚金條帶回來的三個人,讓他們交待謀害我的內幕。”

“給他們三個一人一百兩金子,什麼都會交待,還用審?”金財神拋給沈妍一個極其蔑視的白眼,“讓我長見識?哼!睡覺去,浪費時間。”

沈妍腆着一張佈滿諂媚笑容的小臉,湊到金財神身邊,兩隻小手輕輕敲着他的小腿,說了一堆恭維奉承話,又細聲細氣說:“主子,只要你把打算給他們的三百兩金子給我,我會讓他們交待,你要是捨不得給我三百兩,打五折……”

“滾――開――”金財神打開沈妍的手,苦着臉暴呵。

金磚提起沈妍,又一次奉命要把她扔進水池。剛走到門口,金磚的下盤就捱了一腳,蹦跳着把沈妍扔到了門口。沈妍歪着腦袋,雙手叉着腰,衝金財神呲了呲她那兩根剛冒出牙齦的嫩牙,又一屁股坐到門檻上,跟廳裡的人對峙。

沈妍在金財神的地盤大號半兩,份量最輕,可衆人都知道金財神雖說表面對她橫眉冷目,實則很喜歡她,別看她只是一個黃毛丫頭,沒人敢輕視她。

賀嬤嬤端來半碗紫褐色的湯汁,碗裡泡着十根繡花針,交給沈妍。沈妍聞了聞味道,嗆得連打了幾個噴嚏,流了一臉的眼淚。她接過湯碗,放到桌子上,道了謝,就讓賀嬤嬤退下了。她撈出一根繡花針,對着燈影看了看,很滿意。

金財神主僕摸不清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都睜大眼睛看她,互相以眼神詢問。

“憂鬱哥,咱倆堵一把,看是你的金子管用,還是我的方法管用。”

“賭什麼?”金財神對沈妍的方法很感興趣,讓金磚金條去帶人。

“一百兩黃金。”

金財神撇了撇嘴,問:“你有賭注嗎?”

“你先借給我,我贏了,金子是你的,我輸了,金子也是你的。”

“你當我傻嗎?”

沈妍吐了吐舌頭,低聲自語,“難道你不傻嗎?自認爲不傻,其實很傻。”

金財神耳力不錯,把沈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氣得臉色泛青,他邁着大步來到沈妍面前,一把將她提起來,怒吼:“賭就賭,你輸了我就把你賣了。”

“我要贏了,你就給我一百兩金子。”沈妍聲音更大,吵得她自己都捂耳朵。

兩個男子和一個婆子被帶進正廳,相比在郊外,他們現在神色很沉靜,顯然是串通好了。沈妍知道要害她的人是鄭知縣等人,她讓他們交待,是想留下一紙證據。以前她用金針刺穴治人都是開玩笑,今天做爲酷刑,正好當做實驗。

金財神讓人拿來三百兩黃金,分成三份放到兩黑衣人和婆子跟前,就開始審問他們。三人互使眼色,頭轉向一邊,咬緊鋼牙不答話,對黃金也視而不見。

“快說,是誰派你們去謀害她的?老老實實交待了,一人一百兩黃金,否則要你們的命。”金財神見黃金沒起到作用,很受傷,大光其火呵問。

無論金財神威逼還是利誘,或是雙管齊下,黑衣人和婆子就是不哼聲。問急了,三人就擺出一逼求死的態度,反而威脅了金財神主僕。僵持了很久,也沒問出半句話,氣得金財神暗咬牙,若不是怕沈妍嘲笑他,他又要憂鬱了。

金子居然不好用,難道他們不愛錢?這也太不給財神爺面子了,太打擊他了。

沈妍怕金財神生氣,又把她丟出去,咬緊嘴脣,不敢笑出聲,心中另有想法。

這三個人見沐長風殺了他們的同夥,就嚇破了膽,這說明他們很怕死。現在他們不要黃金,對金財神的威脅嗤之以鼻,難道他們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膽?

非也,非也,爲什麼什麼會這樣呢?原因只有一個,不是他們不怕死,而是金財神一副謙謙君子相,溫潤如玉,懲治人的手段不夠,誰怕他口頭威脅呢?他們想要黃金,但金財神的方式不對,連個下馬威都沒有,當然讓他們有機可乘。

“別耽誤時間了,你的金子不行,就讓我來審。”

金財神當然不願意認輸,可他和下人都對沈妍的方法興趣很大,只好讓賢。

黑衣人和婆子互看一眼,目光又落到沈妍身上,眼底隱含恐懼。沈妍是他們奉命要殺的人,如今還好好活着,已經恨上了他們,對他們會客氣嗎?他們對沈妍看到死屍時無所謂的態度記憶很深,別看她年紀不大,也知道他不好對付。

“扒掉他們的衣服。”沈妍此話一出,驚呆了正廳裡所有的人。

男人無所謂,可金絲金線畢竟是年少的女孩,聽說要脫男人的衣服,都羞紅了臉。被審的還有一個婆子,雖老也是女人,讓金磚金條脫她的衣服也不合適。

沈妍乾笑兩聲,說:“先把兩男人的上衣和鞋襪扒掉,讓老婆子看着。”

金磚金條一人一個,扒掉男子的上衣和鞋襪,酸腐汗臭撲面而來,薰得金財匆忙後退幾步,金磚等人捂起了鼻子,金絲金錢趕緊滿廳潑灑茉莉香。

沈妍捏了捏自己鼻翼兩側的穴位,麻痹了自己的嗅覺,就聞不到異味了。她狠吸一口氣,表示自己沒被薰倒,着實令金財神狠狠嫉妒了一把。

兩黑衣人盯着沈妍,看到她拿過幾只一寸長短、馬鬃粗細的繡花針,都鬆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不屑。可當這小小繡花針輕輕扎進他們後背督脈上的死穴,兩聲慘叫穿透暗夜長空。兩人疼得跳起來,到處亂撞,慘痛的尖叫聲嘶力竭。

“快,快把他們按住。”沈妍急了,很後悔只綁着他們的手,真是經驗不足。

兩黑衣人在廳裡連跳帶躥,哀嚎慘叫,撞得滿廳的桌椅七倒八歪。他們雖說算不上死士,但也是經過殺戮的人,沒想到一根小小繡花針扎進他們的後背,竟然能疼成這樣。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火辣辣的痠麻癢痛就象萬蟲鑽心,又從心底向肢體曼延一樣,他們抓不到、摸不着,好象只有一死才能解脫一樣。

沈妍沒想到一根繡花針有這麼大的威力,害怕被黑衣人抓住她捏死,忙藏到金財神身後。金磚等人保護金財神退到軟榻上,金財神嫌護衛擋了他的視線,站起來張望。看到沈妍也站在他身邊,他倒吸一口冷氣,象是怕沈妍扎他一針。

七八個小廝進來,纏鬥半天,也控制不住兩個好象瘋魔一樣的男子,沒在沒辦法只能把他們打暈。金財神讓小廝把兩男子擡到院子裡,結結實實綁到兩座笨重的渡金石雕上,讓人弄醒他們,又讓沈妍繼續扎針,他津津有味看戲。

沈妍冷冷哼笑,吩咐道:“把婆子綁起來,堵住嘴,扒掉外衣。”

“不要――我說、我說。”婆子還不傻,看到兩黑衣男子只被紮了一針,就痛得死去活來,現在已被折騰得奄奄一息,她自知難以忍受,趕緊求饒。

婆子口述,金萬兩執筆記錄,從做計劃開始,把謀害沈妍的前前後後一字不落地交待了。書寫完畢,金萬兩又抄了一份,都讓婆子簽名畫押。

與鄭知縣等人串通、設計謀害她的人是高嬤嬤,這在沈妍的意料之中。事情已經鬧到這種地步,那就一鍋端,她不介意讓搭上一個高嬤嬤。

“姑娘、大爺們,老奴說的都是實話,求你們……”

“我馬上就放你回去,但也不能便宜你。”沈妍拉過婆子一隻手,在她的神門、內關、郄門等幾處大穴上輕輕紮了幾下,痛得她嗷嗷亂叫。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我剛纔扎的都不是死穴,沒想要你的命,量我要給你埋兩隻針。”沈妍讓賀嬤嬤另找了兩隻沒淬過辣椒水的繡花針,扎入婆子後背,又問:“不疼吧?”

婆子只感覺微微疼了一下,現在有點痠麻發脹,並不疼,忙搖了搖頭。

“這叫埋針術,不疼,六個時辰之內取出來,沒事。超過六個時辰,針就會隨血流到心裡,你就會心痛而死,連仵作都查不出你的死因。”沈妍說話的語氣一本正經,聽起來很瘮人,其實她是嚇唬婆子,鍼灸術的埋針扎不死人。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姑娘想讓老奴做什麼?”

沈妍冷哼,湊近婆子,說:“回去告訴鄭知縣等人,就說你們已把我害死埋了,你怕黑衣人泄露消息,把他們也毒死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須讓鄭知縣相信你,跟他們說清楚,你再偷偷回來,我就給你把針取出來,記住,六個時辰。”

“是是是……”婆子磕頭不迭,連滾帶爬,跟着小廝出去了。

金財神陪笑蹭到沈妍身邊,“你的針呢?讓我試試。”

“不行,我還要讓他們交待謀害我的始末呢。”

兩黑衣男子見婆子已經交待了,沒等沈妍再扎他們,就一五一十全說了。金萬兩又抄寫了兩份,讓他們分別畫押之後,交給沈妍。

沈妍衝金財神勾了勾小手指,“你輸了,金子拿來。”

金財神伸出兩手的小指,在沈妍頭上戳了幾下,“我給你金子,你給我針。”

這個時空的衡量換算與沈妍的前世不同,十六兩等於一斤。一百兩現金也有六七斤,沈妍的腰都累彎了,才把一百兩金子搬進房間,找隱秘地方藏好。她思慮片刻,叫來金萬兩,客客氣氣說了幾句話,就去睡覺了。

金財神手捏繡花針,往兩男子身上扎,他沒找準穴道,只扎進皮肉裡,根本不怎麼疼。聽不到兩男子的慘叫聲,倒急得他哇哇亂叫,大罵沈妍騙他。

沈妍把他的叫罵聲當成催眠曲,理了理思路,感覺很累,很快就睡着了。

一覺睡到日上三杆,沈妍才醒了,仍與枕蓆擁抱纏綿,捨不得離開。金絲金線撞門進來,說金財神讓把她扔出去,她才委委屈屈起牀。打着哈欠去浴房洗漱完畢,她總算精神了,出來看到金萬兩回來,正跟金磚金條說話。

“今天一早,你母親、弟弟和三個僕人就被平家趕出來了,我見他們去了你舅舅住的宅院,就寫了一封簡信,讓八兩帶去給他們報平安了。”

“知道了,多謝。”

昨晚,沈妍託金萬兩給汪儀鳳帶平安的消息過去,不讓平家人知道,包括平氏母子。今天一早,汪儀鳳等人就被趕出來了,可見婆子的謊話起到了作用。

她先消失幾天,讓害她的人以爲她死了,正得意,然後她再出其不意去翻本。

“主子,謝謝你派金磚金條去救我。”沈妍衝金財神恭敬施禮道謝。

金財神點點頭,好象兄長一樣,很鄭重地看着沈妍,說:“不用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其實,我是怕你死了,人死帳爛,我給你的五千兩銀子會泡湯。”

沈妍滿臉黑線,衝金財神掄起肉乎乎的小拳頭比劃,很想衝他的俊臉打幾拳。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個時辰,婆子就匆匆回來,跟沈妍說了縣衙的情況。沈妍給她取出針,讓小廝把她和兩黑衣人關在一起,留做證人用。

在這座宅院呆了兩天,沈妍和金財神等人反覆商量了開藥房、醫館和藥材中轉站及製藥作坊的計劃,又去平家種植藥材的莊子現場考察,確定了計劃的執行步驟。沈妍把眼下要做的事一條一款記錄下來,理清順序,準備一一去做。

金財神認可沈妍的計劃,讓她全權負責,又讓金萬兩協助她,還派給她一對剛從南楚訓練出來的雙胞胎少年,叫金珠、金玉,隨時保護她的安全。

聽說松陽郡主一行駐紮在距離金州十里的鎮子上,準備明天進城。沈妍看天色還早,想回城,碰巧金財神也要帶人回府,她正好搭車同行。

沈妍住進了項懷安在金州城的宅院,母女姐弟重逢,自是一番感慨。她跟汪儀鳳商量了她的計劃,如何讓鄭知縣等人自食惡果,就看明天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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