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清楚金財神的底細,知道他是這個時空土生土長的金棍,沈妍會認爲他也是穿越人士,而且他的前身是精英級別,極有生意頭腦,專門見縫插針。
明天,西魏的使臣送質子和朝貢進城。爲表示兩國修好的誠意,不輕視戰敗國,皇上就下旨讓他最寵信的弟弟忠親王率龍儀衛出城三十里迎接。
西魏的使臣進城後,並不能象花朝國的貴子貴女一樣去驛館休息。而是帶着質子和朝貢的禮單進宮,讓皇上和朝臣們過目之後,才能回質子府。
濟真堂前面的街道是通往皇宮的主幹路,西魏使臣進宮,就要從濟真堂門口經過。金財神想趁西魏使臣進城之際,爲濟真堂搞一個盛大的宣傳活動。
京城不同於金州,且不說京城有太醫院,專爲達官貴人們看病,就是在京城世代行醫的醫館藥房也有幾十家,哪一家都有立足的秘方。濟真堂去年纔在京城營業剛幾個月,資歷很淺,不被人信任,不象在其它城池那麼容易立足。
這幾個月,濟真堂的生意很慘淡,金財神一直在爲此事憂心。聽說西魏使臣要進京,沈妍也來了,他就想趁機推出名醫金半兩,爲濟真堂搏來名氣。
去年戰亂期間,西魏國遭受天譴,大軍突發瘟疫,導致兵馬戰鬥力大降。西魏戰敗之後,名醫金半兩幫西魏控制了瘟疫,被西魏國民奉爲神靈般尊敬。
瀛州大陸聽說過名醫金半兩的人不少,但知道她是誰、知道她跟濟真堂關係的人卻很少。所以,金財神要光明正大把金半兩和濟真堂綁在一起,讓人們說起金半兩就想起濟真堂,此次西魏使臣進城就是把這重關係公告天下的最好機會。
“怎麼樣?我這主意很高明吧?萬事俱備,就欠你點頭了。”
沈妍扁了扁嘴,沒說什麼,金財神的宣傳手段不錯,可她卻有自己的難題。
西魏戰敗,天下歸於和平,西魏人的毒癮基本上解除了,她心裡的愧疚也慢慢消除了。可是,她仍覺得自己愧對名醫這個稱號,又怕自己醫術不精,鬧出庸醫誤人事件。還有,她不想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讓別人識破她的身份。
不管是前生還是今世,她的事業心都不強,只求有一份養家餬口的營生,將來的日子不至於過得太窘迫,就足夠了。她想做一個小女人,與喜歡的男子白頭到老、生兒育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過一份安康富足的小日子,此生足矣。
她來京城的主要目的是想和徐慕軒成親,爲此,她就不能再打理濟真堂的事務。可金財神要宣傳金半兩,讓她坐診,這個矛盾如何解決,就令她很頭疼了。
沈妍嘆了口氣,一本正經說:“侯門一入深似海,以後想出門都不容易,你現在就是把金半兩的名氣打出去,我也不是隨時都可以出來坐診的。”
金財神也跟着嘆了口氣,說:“別人的路越走越寬,你的路越走越窄,你以爲攀附侯門的日子好過嗎?我要是你,早把這門親事退了。你現在捨不得退這門親事,說不定人家將來會退了你,你就是棄婦,你也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
“閉上你的烏鴉嘴,討厭。”
“忠言逆耳,不聽就算了。”金財神扯了扯她的手指,乾笑幾聲,說:“要不你把徐家的親事退了,嫁給我,我不嫌你是棄婦。嫁給我沒人拘束你,好處可是很多,金家布藝坊的名貴布料你隨便穿,一刻鐘換一件都沒人管你。還有,只要你不怕把自己補成肥婆,濟真堂的名貴藥材你隨便吃,我……”
“閉嘴,真煩人。”沈妍皺了皺眉,推開他,說:“你安靜一會兒,最好連氣兒都沒出,讓我想想這事怎麼辦,天色不早了,還是儘早拿主意。”
濟真堂有她兩成股份,濟真堂經營好了,她也能多拿錢,當然要出一份力了。
“好。”金財神退後三步,用摺扇遮住口鼻,挑起眼角睃視她。
沈妍思慮半晌,說:“明天西魏使臣進京,肯定要戒嚴,你要想辦法接應我進城。以後我每個月可以不定時坐診幾天,每次都會提前告訴歸先生,讓他做準備。金半兩是名醫,可越有名就越要擺譜,不能天天出診,否則就變得廉價了。”
金財神合上摺扇,在手上摔了幾下,表示同意。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金財神讓老程送沈妍出城。她跟老程約定好明天接她的時間,纔回客棧去了。
黃昏時分,沈妍回到客棧,雪梨正和兩個丫頭在門口很焦急地等她回來。
“奶奶沒事吧?”沈妍把帶回的布料、金銀錁子和吃食交給丫頭。
“奶奶午前醒了,問起姑娘,奴婢說姑娘在忙,她也沒說什麼。奶奶午飯沒吃東西,就喝了半碗雞湯,一直在哭。午後,許夫人到奶奶房裡講經,奶奶跟她說了一會兒話,就安定下來,在牀上坐了兩個多時辰,也沒哭,一會兒就睡了。”
佛祖顯靈了,不容易呀!許夫人真是七竅玲瓏心,擔得起“活菩薩”的美名。
“那就好,這些點心都是奶奶愛吃的,給她挑幾塊拿過去。”沈妍想了想,又說:“包上兩包點心給許夫人送過去,跟她說明是謝禮,別的就不要多說了。”
“是,姑娘。”
沈妍回到房間,洗漱更衣,收拾完畢,就去看了平氏。平氏嘮嘮叨叨,把平慕軒在信裡寫到的武烈侯府的情況又跟沈妍絮叨了一遍。說起這些事,平氏很擔憂,聽了許夫人一席話,她不再哭泣,但心情更加沉重了。
不用問,就知道平氏一定把信裡寫的情況都告訴了許夫人。信裡雖然沒秘密事,可也不能對誰都說,平氏是個沒心眼的人,輕而易舉就被許夫人套了話。
一夜無話。
第二天,沈妍早早起牀,仔細囑咐好雪梨,就帶上黃芪和白芷進城了。
從南城門通往皇宮的主幹道兩側,每隔十幾丈就有一塊木質的畫板,畫板兩面都畫有圖案,寫有文字。因畫板圖案色澤鮮明,文字龍飛鳳舞,極其乍眼。
畫板上的內容主要是宣傳名醫金半兩救死扶傷的輝煌事蹟、起死回生的高超醫術以及濟真堂雄厚的實力,其中,對金半兩爲西魏解除瘟疫之事着筆最多。
從這條街上經過的人,只要不是瞎子傻子或目不識丁者,就會對濟真堂產生深刻印象,也會對金半兩欽佩不已,把能請名醫看病當成一件很榮耀的事。
在金州時,濟真堂每一家分號開業,沈妍都會讓人做一些畫板,掛在大街小巷做宣傳。京城的濟真堂從籌建到開業,都是金財神一手操辦,沈妍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做過廣告。今天的畫板宣傳可謂是大手筆,畫板做得很大,而且還掛在主幹道,又適逢西魏使臣進京的日子,以後濟真堂想不吸引眼球都難了。
濟真堂的閣樓上掛起紅綢金字的條幅,大概內容就是名醫金半蒞臨濟真堂坐診,今天看病不收診金,而且還贈送三副藥,歡迎各類病症患者光臨。
沈妍主僕一路行來,看到這麼大的陣仗,兩個丫頭都興奮不已,沈妍則暗暗皺眉。名聲打出去,不管是惡名還是好名,以後想收手都很難。金財神爲包裝她花了那麼多心血,濟真堂若還是經常慘淡,她就會覺得對不起金財神了。
兩丫頭扶着沈妍下了馬車,主僕三人到後院換裝收拾。除了濟真堂和金家與沈妍相熟的人,別人都以爲金半兩是男子,沈妍乾脆就女扮男裝,這樣還方便。
她打扮成一個清俊的少年,又戴上了一頂特製的紗帽,白紗低垂,蓋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她能看清前來應診的病人,病人卻看不清她的臉。
“半兩,主子到門口去。”
西魏使臣辰時正刻到達南城門,從辰時正刻到午時三刻這一個多時辰,主幹道限行。現在還沒到限行的時辰,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看到宣傳的畫板和條幅,濟真堂門口很快就聚起了很多人,紛紛猜測議論。
金財神讓沈妍到門口亮亮相,就是爲了向衆人證明金半兩確實在濟真堂。可是他忽略了一點,即使沈妍出去,和金半兩扮相相同,人們也會懷疑金半兩是不是假冒僞劣。光靠行頭着裝證明沒用,關鍵是要拿出可信有用的東西,讓人相信。
沈妍來到門口,同圍在門口的路人打了招呼,立刻引起強烈的反映。人們對金半兩的醫術醫德佩服有加,但眼前的翩翩少年自稱是金半兩,衆人半信半疑。
“金珠金玉,我昨天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沈妍的聲音低啞嘶沉,她怕別人聽出她的女音,吃了一副壞嗓子的藥,遮蓋了綿軟嬌脆的女音。
“準備好了。”金珠金玉拍了拍手,立刻有幾個夥計每人端着一個托盤出來。
沈妍輕咳一聲,示意夥計端着托盤出去,一字排開。托盤裡除了藥物就是醫療保健類用品,藥物主要有救心藥、止痛藥,還有治療傷風發熱和腸胃毛病的藥。這幾種藥物有藥丸、有沖劑、有膠囊,都製作的很精細,主要便於攜帶服用。
(注意:沈妍製作膠囊藥囊衣的原料不是皮鞋,涉及不到高科技。聽說最早的膠囊藥囊衣是用糯米做的,用料安全,就是產量太低,這裡的囊衣原料是糯米)
這個時空的醫術並不發達,感冒高燒或肚痛拉稀都能病死人。更別說得心臟病、高血壓和心絞痛之類的病了,那是百分之九十九都要致命的。她依賴前世的經驗,研製出這些藥物,療效比湯藥差一些,主要是方便,也能以防萬一。
那幾種身體保健類用品主要是薄貼(膏藥)、足貼和暖宮貼。這時空有醫治風溼、關節等病症的膏藥,但做工都很粗糙,沒有以日常保健爲主足貼和暖宮貼。
其實身體日常保健很重要,尤其象足貼,很便宜,長期使用對身體大有好處。
這個時空的女子,尤其是家境優渥的人家,女兒都養得太嬌貴。嫁爲人婦又過早孕育孩子,身體素質普遍低下,不好懷孕或難產的情況屢見不鮮。暖宮貼雖是外用保健品,對宮寒、經水不調等症狀的療效不錯,防治婦科病的作用很大。
比起前世那些保健類用品,沈妍做的東西質量更好,最起碼這個時空造假的技術不發達,而且她也捨得下本錢、用好藥,這些藥物和保健用品質量都很好。
想立足,拿不出與衆不同的真東西不行,濟真堂想發展壯大,長久的信譽更重要。這些藥物和保健類用品還沒在藥房正式售賣,如果這些東西被這個時空的人接受,濟真堂若生意仍很慘淡,那就是天公不做美,運氣不佳了。
沈妍拿過兩片足貼,遞給身邊一箇中年婦女,說:“大姐,這是足貼,晚上休息之前用溫水洗淨腳,把足貼貼在足底的涌泉穴上,第二天一早揭下來,足貼會變得黑乎乎、油漬漬。只貼一次,你就能感覺兩條腿輕鬆很多,回家試試吧!”
“真的,那你能多給我幾貼嗎?”
沈妍點頭一笑,共給了中年婦女六貼,看熱鬧的人也報着試試看的想法過來要。一托盤足貼片刻功夫就發完了,沒拿到的人很失望,畢竟是免費的東西。
“除了足貼,還有其它藥物和身體保健用品,大家不要急。”沈妍衝夥計點了點頭,讓夥計們介紹托盤裡的東西,介紹完畢就發給衆人試用。
東西發完之後,沈妍反覆強調藥物和保健用品的用法及用量,提醒衆人在使用之前看清包裝袋上的說明和標識,以免有人吃錯了藥,危害身體。
濟真堂門口的人越聚越多,許多人拿着藥物和保健用品,替濟真堂做免費宣傳。人們聽說是金半兩剛纔講解了簡單的醫理,並散發藥物和保健用呂,都興趣大增,不管有病沒病的人都想找她看看,試試她的醫術是不是象傳言中那麼高超。
聽說金半兩接診的時間到了,好多人都想往裡擠,被夥計們攔住,呵令衆人排好隊。沈妍把藥房一側的會客室改成臨時診室,給衆人看病。白芷和黃芪在診室裡給她當助手,夥計在門口把守,一次只允許進一個病人。
很快,最早進去的病人就出來,嘖嘖讚歎說不愧是名醫,看病很仔細,開得藥也很便宜。衆人聽到這話,心裡有了底,對名醫的信任度大增。
前世,沈妍對脈理和藥理並不精通,她主要是通過穴道和經絡,利用鍼灸或艾灸,亦或是刮痧、撥罐、點穴等方法,再配合食療保養治療一些慢性病。
在金州開起濟真堂之後,歸真教了她許多東西,其中以診脈和配藥爲主。她學得認真,歸真也傾囊想授,到現在,她的醫術反而比歸真更勝一籌了。
悠揚的細樂聲傳來,西魏使臣進城了,侍衛驅趕主幹道上的行人,許多人躲進濟真堂藥房,不管是想看熱鬧,還是要看病,都給濟真堂增加了人氣。
“讓開、讓開,誰是金半兩?快出來。”幾個侍衛衝進濟真堂,高聲喊呵。
歸真忙迎上來詢問:“幾位官爺,有什麼事?”
“西魏的使臣突然發病,請他去醫治,人呢?快點出來,是急症,不能等。”
“在這裡。”沈妍大步走出診室,給幾個官差抱拳施禮,“敢問幾位官爺,西魏使臣突然發病有何症狀,提前問清楚,便於小人帶藥。”
“沒什麼症狀,就是突然走到這裡,人就從馬上摔下,昏倒了。”
“知道了。”沈妍給白芷使了眼色,說:“拿上那隻小藥箱,再帶上常用藥。”
“是,姑……公子。”
迎接西魏使臣的儀仗就停在濟真堂門口,侍衛帶着她向一輛寬大的馬車快步走去。車簾掀起來,侍衛請沈妍到車內診脈,沈妍無奈,只好爬進車裡。
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平躺在馬車上,臉色青白,雙目緊閉。隨西魏使臣到帶的兩名大夫正在醫治,他們辦法用盡,卻沒有任何效果,急得滿頭大汗。
果然不出沈妍所料,碰到熟人了,這邀她見面的方式很獨特。她要是能把病人治好了,名醫的名號在京城就算打出去,要是治不好,他的招牌也砸了。
沈妍進來掃了一眼,對大夫和侍衛說:“麻煩幾位退避,治療方法不外傳。”
西魏的大夫對金半兩很尊敬,聽到她的話,衝她抱了抱拳,就下了車,並退後了幾步。侍衛猶豫片刻,也退到幾步之外,怕出事,就包圍了馬車。
車上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很瘦弱,似乎有先天不足之症。他瞪大眼睛看着沈妍,眼底充滿畏懼的警惕,見沈妍打開藥箱,他趕緊鑽進了角落。
這少年就是西魏送來的質子,聽說是皇后所出的嫡長子,可卻送到了大秦京城爲質。這是充分顯示西魏與大秦修好的誠意,還是另有隱情,就不得而知了。
沈妍冷笑幾聲,問:“你是現在起來,還是讓我治療之後在起來?”
“我現在起來,不用治療。”左佔馬上坐起來,臉色也恢復了正常,睨了沈妍一眼,說:“你那麼惡毒,讓你治療,豈不是要把我的命搭上?沒想到你還是個沽名釣譽的小人,金萬兩的美名你還好意思用?你做過什麼,自己不清楚嗎?”
“我對自己做過什麼一向健忘,對別人做過什麼卻時時記憶猶新。看來你和我是同一種毛病,要不你我互相評說,提醒彼此不要忘記。”
左佔冷笑,說:“從今日起,我要陪大皇子留在大秦的京城,負責保護他的安全。雖說你今天幫我治好了‘怪病’,但你卻欠我一份人情,因爲我成全了你的名聲。這份人情我會記住,來日方長,我也自會找你去討。”
聽說左佔要留在京城,沈妍緊緊皺起眉頭,表示極不歡迎。左佔是飛狐營的統領,飛狐營是西魏的細作訓練營地,以後,他在京城窺探消息豈不更方便?
左佔輕哼一聲,又躺倒在車上,大聲呻吟,侍衛立即掀開車簾詢問。看到左佔醒了,只是臉色不大好,侍衛鬆了口氣,趕緊叫來西魏的大夫。
“這位大夫醫術高明,救了本世子的命,你們要重謝……”左佔有氣無力,一句話說完,就又倒在車上昏倒了,臉色卻比剛纔紅潤了很多。
“世子爺的身體很好,剛纔不過是因車馬勞累引發了急症,我開個方子,連吃七天就好了,你讓人到濟真堂拿藥吧!”沈妍跳下馬車,很輕鬆地拍了拍手。
“多謝金神醫,金神醫真是醫術高超。”西魏兩名大夫滿臉陪笑,賣力恭維。
沈妍擺手一笑,說:“二位不用這麼客氣,爲醫者治病救人是天職,治好了病人當然也不拒謝禮。剛纔貴國世子向我道謝,說此次來大秦國,帶了些名貴的皮毛,什麼玉狐皮呀!紫貂皮呀!他要送我幾塊,我想我應該恭敬不如從命。”
“這……”兩位大夫互看一眼,趕緊去通知管理禮物的官員了。
馬車裡傳來憤憤冷哼聲,好象來自冰河雪山,沈妍微微一笑,置若罔聞。
六塊紫貂皮、四塊玉狐皮到手,沈妍揉摸價值不菲的皮料,心裡突然感覺不安。前世,她自認爲人正直,沒想到多活一世,人變聰明瞭,品質係數也直線下降。每次她無功受祿,都會愧疚好長時間,可很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痛,慚愧呀!
沈妍被恭恭敬敬送回來,手裡還拿着厚禮,不用問,就知道她把西魏得了急症的使臣治好了。剛纔還對她持懷疑態度的人疑心盡去,都想找她看病,並不遺作力去宣傳。反正也是免費,看熱鬧的人都排隊等她診脈,沈妍就忙碌了。
一天下來,她累得頭暈腦脹,但很欣慰,濟真堂的名氣總算打響了。要想穩定根基,還有一個慢慢滲透的過程,藥好醫精,假以時日,總會被病人認可。好多人來濟真堂是衝金半兩的名聲,以後她怎麼分身坐診,還需費心思量。
回到客棧,聽說許夫人來講了兩次經,平氏一天都沒哭,只是長吁短嘆。沈妍微微冷笑,不管許夫人有什麼目的,只要平氏不哭鬧她就可以暫時放心了。
晚上,她讓丫頭給平氏煎了一碗安神藥,吃完藥,平氏很快就睡着了。這幾天,平氏狀態一直不好,若是剛到侯府就生病了,哪怕她懂醫術,也會遭徐家上下的白眼,畢竟她和平氏在徐家都不是光鮮的身份,沒人會高看她們一眼。
沈妍感覺很累,早早就睡下了,一夜無夢,直到天光大亮才睡醒。聽說平氏還睡得正香,她不讓人打擾,就吩咐下人收拾行裝,準備進城。
“姑娘,您看看穿哪套衣裙?”雪梨拿來幾套衣服,都是名貴衣料精工縫製。
“你去找找有沒有布料一般,樣式沉舊的衣服。”
金州雖說是邊境城池,卻因臨近三國交界,也富庶繁盛。衣服樣式雖沒有京城的新穎,但沈妍這些衣服的料子都是雪綢雲錦,足以彌補這一缺點了。
武烈侯府輕視她和平氏的身份,她若打扮得光鮮富麗,倒象是怕被人看不起而有意爲之,反而會被人更加輕視。她穿戴得破舊土氣,讓那些人盡情嘲弄,看清他們的嘴臉之後,再慢慢尋思翻身之術,就自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姑娘統共就帶來的十幾套衣服,哪有料子不好、樣式沉舊的?”
進京之前,沈妍收拾衣物,四季衣服只留下了十幾套,上好皮毛做成的大氅留下幾件,其它都打發了。名貴高檔的布料她卻帶來不少,她準備到了京城隨穿隨做,免得用好料子卻做不出流行的樣式,穿上也不舒服。
黃芪想了想,說:“夫人前年不是給姑娘做過幾套衣服嗎?姑娘都讓帶上了。”
前年是沈妍個子長得最快的一年,汪儀鳳就給她做了幾套肥大的衣服。當時她嫌不合身,一直沒穿。此次進京收拾東西時,她又捨不得送人,就都帶上了。
汪儀鳳給她做了衣服用料就是普通的綢緞,樣式很一般,做工卻精細,以耐穿爲主。穿上這樣的衣服,正適合這樣的場合,也符合她的身份。
雪梨挑了一套顏色鮮亮的衣裙,幫沈妍換上,給她整理了半天,還是怎麼看怎麼彆扭。沈妍卻覺得不錯,又挑了幾件與衣服相配的首飾戴上。
“姑娘這樣穿戴倒真象小家碧玉。”
“呵呵,我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沈妍照了照鏡子,比較滿意,打量幾個丫頭說:“趕緊把你們的衣服首飾換掉,要穿戴最破最舊的。”
“姑娘不說我們也是要換的,沒有哪一家丫頭越過主子去。”
沈妍點點頭,吩咐道:“雪梨,你去知會奶奶身邊的丫頭,讓她們別穿戴得太顯眼,也把奶奶打扮得樸素些。白芷、黃芪,你們去問問唐嫂,看看行李都收拾好了沒有,仔細檢查幾遍,千萬別遺漏,尤其是給貴人們帶的禮物。”
“是,姑娘。”
剛吃過早飯,平海就帶人來接她們了。
沈妍扶着滿臉憔悴、抽抽咽咽的平氏上車,又查看了行李,跟平海交待了幾句,才上車。白芷和黃芪與她同車而坐,主僕閒聊輕鬆的話題,緩解緊張情緒。
馬車從夏水鎮出發,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停到了武烈侯府的正門。
“幹什麼的?誰讓你們隨便停車的?”兩個門人繃着臉來到馬車前面。
平海忙上前,說:“這是四少爺養媳的車駕,還有平姨娘,剛從金州來。”
門人冷呲一聲,問:“你是第一天在侯府當差嗎?不知道規矩呀?”
“什麼規矩?”
“她們的車馬進府要走後側門。”
平海一怔,忙問:“什麼?後側門不是僕人出入的門嗎?怎麼……”
門人撇嘴冷笑,“你以爲她們是什麼?能當侯府的僕人就便宜她們了。”
大戶人家的府邸一般有五道門,什麼身份的人該走哪一道門,都有規矩。
正門很寬大,供身份尊貴的人出入,主子們嫁娶也要開正門。正門兩側各有一道小門,一道供主子或來客的車馬通行,一道用來接待身份不尊貴的客人。府裡的男主子們納一房妾室,哪怕是傍晚從外面擡進來,也是走前側門。
除了正門,府邸後面還有一道後門,府裡採買的東西一般從後門進府。後門一邊也有一道側門,稱爲後側門,供身份低下的僕人們出入。
沈妍是童養媳,但也是立過文書的,將來也是正妻的份位。平氏雖然說是養在外面的妾,但她生了兒子,也算是侯府的半個主子。門人讓她們的車馬走後側門,就是把她們貶成了身份低賤的僕人,連妾室的身份都不算。
這是武烈侯府給她們的一個赤果裸的下馬威。
平海明白這是有人故意難爲他們,很生氣,高聲問:“誰說姨娘的車馬不能走前側門了?再說還有四少爺的養媳,將來是正室的身份,爲什麼走後側門?”
門人自知不佔理,又不想跟平海走大沖突,就說:“你跟我們橫什麼?我告訴你,這是內院的管家娘子交待下來的,你想走正門,讓四少爺來接。”
“你明知道四少爺陪侯爺出府飲宴了,怎麼讓他來接?”
“平兄弟,這我們就管不了,上面是這麼交待的,要不就讓她們走後側門。”
“你們……”平海氣得臉都變了色,他知道平氏和沈妍進府會被人刁難,卻沒想到這麼過份,竟然趁徐慕軒不在府裡,竟然讓她們走後側門。
白芷從車裡探出頭,喊道:“平大哥,你過來,姑娘有話吩咐。”
平海冷哼一聲,轉身大步走過來,沈妍隔簾跟他低語幾句,他點點頭,又回到大門口,高聲說:“煩請幾位跟上面說一聲,既然上面吩咐讓有子的姨娘走後側門,想必這也是咱們武烈侯府不同於其它名門旺族的規矩。姑娘說不會自降身份走後側門進府,只能先住進客棧,等四少爺和侯爺回來再進府。”
武烈侯府門口的街道很繁華,過往通行的路人不少,旁邊也有官員貴胄的府邸。聽到平海的話,路過的人都停下來,等着看熱鬧,指指點點評說。
幾個門人聽平海這麼說,臉色都很不自在,指使他們這麼做的人,他們得罪不起。可要是不遵規矩,丟了侯府的臉面,主子們還會拿他們當替死鬼開刀。
白芷下車,衝車夫揮手,說:“掉頭,先找家客棧住下來。”
平海點點頭,大步向車隊末尾走去,指揮最後面的馬車掉頭。
“不要,不回去――我要見軒兒,我的軒兒……”平氏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
馬車正在掉頭,沈妍想等馬車拐過去之後,再下車去勸慰平氏,跟她講明道理。沒想到就在馬車拐彎之際,平氏趁丫頭沒防備,從馬車上撲下來,摔到地上。
沈妍嚇壞了,連忙讓車伕停下車,她要下車去扶平氏。幾個丫頭怕把她摔傷了,趕緊扶她下去,雪梨機靈,趁她下車時,給她戴上了一頂幃帽。
平家的下人匆忙下車,過去扶平氏,她們還沒到平氏身邊,平氏就爬起來向武烈府的大門衝去。幾個門人趕緊攔住她,拿起棍棒向她呵斥比劃。
“我要見軒兒,我要見軒兒,我的軒兒……你們讓我進去,讓我……”平氏好象瘋了一般,力氣大的驚人,撞開門人,向正門撲去。
“快,快攔住她。”沈妍又驚又氣又急,忙帶丫頭去阻攔平氏。
正在這時,從正側門衝出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不由分說,抓住平氏就連踢帶打。沈妍見有人打平氏,想帶丫頭上前去阻止,又被門人擋住了。平家的車伕和下人畢竟都是外來的,不敢跟侯府的人起衝突,只能哀求苦勸。
平海正在車隊末尾指揮馬車,聽到吵鬧哭喊聲,忙快步跑過來。看到平氏被踩到地下暴打,滿臉是血,滿身是土,忙衝過去,推開幾個婆子,護住平氏。
幾個婆子以最快的速度鑽進武烈侯府,等沈妍緩了口氣,回過神來,打人的婆子早沒影了。門人躲到側門,棍棒早已收起來了,好象什麼事出沒發生一樣。
平氏昏過去了,丫頭扶起她,沈妍給她診了脈。平氏本來是焦急鬱結,傷心過度,又連日少吃少喝,今天又捱了打,脈相很不好。
沈妍咬了咬牙,吩咐說:“把奶奶扶上車,我們走。”
今天早晨,沈妍跟平氏說了半天,讓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稍安勿燥。平氏答應得很痛快,誰知道她怎麼又突然發狂,惹來這場無妄之災。
平海也氣壞了,說:“你們先住客棧也好,等軒哥兒和侯爺回來,我去求侯爺做主。皇上都誇讚過軒哥好幾次,郡主和侯爺也重視他,這幫奴才欺人太甚了。”
她們一來,門人就說讓她們的車馬走後側門,說是上面的吩咐。上面那位究竟是誰,沈妍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奴才永遠不敢做個這個主。
剛纔衝出來打平氏的婆子顯然是早已等在門口裡側了,她們似乎早知道平氏會哭鬧。她們衝出來打了平氏,又很快藏進了侯府,沒準備能這麼整齊嗎?侯府這麼多婆子,她們初來乍到不認識,平氏捱打連個真兇都找不到。
“喲,這是出什麼事了?”一個衣着光鮮的婆子帶兩小丫頭來到門口,很驚詫地問了一句,又快步走出大門,凜厲的目光瞪向幾個門人。
“海嬤嬤,您老怎麼出來了?這麼大的日頭可別曬到您老。”一個門人陪笑過來,又說:“他們是從金州來的,要找四少爺,不知怎麼的,就昏過去了。”
“你胡說什麼?明明有幾個婆子從侯府出來,打了我家奶奶,你瞎了?沒看到嗎?”白芷脾氣衝動,怒罵門人,黃芪等幾個丫頭也過去幫腔。
海嬤嬤忙說:“姑娘,話可不能亂說,整個京城,誰不知道武烈侯府的主子最仁慈,從來不仗勢欺人,連下人都很少打罵,怎麼會打你家奶奶呢?”
徐瑞坤的正妻,也就是徐慕軒的嫡母出身明國公海家旁支,海嬤嬤是海氏的奶孃,陪她嫁到了武烈侯府,在侯府的下人中頗有幾分體面。
白芷還想跟海嬤嬤分辯,被沈妍攔住了,別人有備而來,說什麼都是白廢。
“唐嫂、陸嫂,抱奶奶上車,我們走,先住進客棧再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們是什麼人?”海嬤嬤笑得很溫和。
平海冷哼,說:“捱打的人是四少爺的生母,載幃帽的是四少爺的養媳,從金州來,今天剛到京城。門人讓她們的車馬走後側門,說她們是奴僕,還說是上面的意思。姑娘不同意走後側門,要去住客棧,沒想到平姨娘……”
“誰讓平姨娘和姑娘的車馬走後側門的?”海嬤嬤沉下臉,訓斥門人,“你們不知道平姨娘和姑娘的身份嗎?這點規矩都不知道,是不是皮又癢了。”
門人陪笑解釋,說:“今天一早,二門上的王婆子來傳話,說讓平姨娘和姑娘的車馬走後側門,還說是上面的意思。我們也挺奇怪的,就算不開正門,怎麼也要走前側門,哪能走後側門呢?可是王婆子說……”
“你們連王婆子的話都信,我看你們這份差事真是當到頭了。”海嬤嬤冷哼一聲,“府裡誰不知道王婆子瘋瘋癲癲,什麼話都敢亂傳,你們竟然聽她的?上個月她有編了幾句話,竟然說是郡主讓傳的,你們沒看到她捱打嗎?”
“原來王婆子又亂傳話,小人糊塗,還請嬤嬤饒恕。”
海嬤嬤沒理會門人,陪笑來到沈妍面前,行了福禮,揉着眼睛,說:“想必這位就是姑娘吧?軒少爺走的時候特意又稟報了奶奶,說姨娘和姑娘上午就會到。奶奶當家理事又煩又累,也沒忘記姨娘和姑娘要來,她都問起幾次了,又派老奴出來查看。真沒想這幫糊塗行子竟然聽一個瘋婆子的話,讓姑娘和姨娘受委屈了。是奶奶慮事不周,是老奴沒用,老奴替奶奶給姨娘和姑娘陪罪。”
“嬤嬤快請免禮,我們擔當不起,辛苦奶奶了。”
別人的坑早已挖好,由不得你不跳,已經跳進去了,就是站在坑裡大罵大哭還有什麼用?不如自己先爬上來,再好好想想怎麼把別人推下坑。
“你們這幫糊塗東西,還愣着幹什麼?趕緊開門。”海嬤嬤斥責了門人,又轉向平海,說:“平小哥,你也看到了,這幫人真是……你還是趕緊幫忙指揮車馬進府,一會兒跟我去向奶奶說清楚,打罰這幫東西給姑娘和姨娘出氣。”
海嬤嬤剛纔說侯府很少打罵下人,現在又說要打罰門人給她們出氣。她們還沒進府,這隨意打罰下人的惡名就背上了,這又是一個深坑。
沈妍暗暗咬牙冷哼,臉上陪笑,說:“嬤嬤千萬別這麼說,我們初來乍到就惹了麻煩,嬤嬤不計較是寬待我們,都是我們不好,就不要打罰下人了。”
“唉!姑娘仁慈,先進府吧!奶奶正等着呢。”海嬤嬤想了想,又叫過一個婆子,說:“平姨娘昏倒了,趕緊去請京城最好的大夫,可不能讓姨娘受委屈。”
海嬤嬤邊說話邊偷眼打量沈妍,心裡暗自琢磨,聽說四少爺這個童養媳是逃荒到金州,母病弟弱,才做了童養媳。侯府上下聽說她的身份,沒有一個不撇嘴蔑視的,在侯府隨便抓出一個僕人,出身都不比她低賤。
可今天一見沈妍,海嬤嬤就心裡暗暗驚詫,模樣且別說,就這份氣度也不是小家女能有的。難道弄錯了?這問題可不能忽略,她還要趕緊去稟報海氏。
前側門打開,門人恭立兩旁,沈妍扶丫頭的手上車,車隊進入武烈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