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暖暖的。
他衣着中衣,慵懶地枕在她的腿上,微闔着雙眸,透過一樹大樹的枝葉看着頭頂的陽光,身側,擱放着一壺熱茶和兩盤果點。
她坐在曬是微暖的石頭上,輕柔地替他理順一頭略帶捲曲的長髮。
“這麼大的事,你不與我說一聲就去了。”
“我不想你擔心。”
這是他所想的,如果她不知道就不會擔心。
他連雲中鷹兄弟都沒說,只說去京城處理一件棘手的事。
他一跑快馬加鞭抵達京城,入夜後潛入皇宮,他並不是第一次入宮,加上武功高強,倒也是輕鬆自如,先擊昏了一名自己體形差不多大內侍衛,然後近了潘老賊的宮殿,潘老賊正在大殿內批閱奏章,又與臣子商議要立長子潘仕及爲太子的事。
但,呂連城瞧出來,潘老賊的三個兒子並不是表面看起來的兄弟愷悌,其長子潘仕及的賢名不及幼子潘從及,威名又不及次子潘化及,三兄弟表面和睦友好,可三人都拉攏各自的信臣建議潘老賊立他爲儲君,同爲嫡母所生,又以“立長爲不立幼”、“立賢不立庸”等理由,潘家二、三公子自是以他們有賢名、軍中有威名等議,也致使這太子一位遲遲定不下來。
待臣子離去,潘老賊斥退左右,只留了大總管及宮娥服侍,他方纔闖入大殿,因是衆人不防,他一舉成功,只是退出皇宮時驚動了大內侍衛,又有潘化及領兵入宮。好在他一個人並無掛礙,硬是憑藉一己之力,從數千內侍也萬餘兵馬中殺出一條血路。
他雖說得幹練、簡潔,可陳湘如卻知道,他許是耗了不少心力。
陳湘如語調輕柔,“你腿上、胳膊上的傷口還得縫上幾針。”
他沒有睜眼,能躺在心愛女人的腿上。就這樣曬着暖暖的陽光。聽她說話,該是一件多美的事。“皮肉傷口並無大礙,又有我大漠鷹族的良藥。過幾日就能痊癒。”
沐浴的時候,他已經自己處理了傷口。
從他記事起,他就已經學會了如何爲自己療傷,怎樣抹藥。怎樣包裹。
陳湘如隔着他的中衣、中褲,能看到他胳膊上、腿上包着的白布。
“月亮。我得睡一覺。”
“你睡吧,我就坐在這兒陪你。
太多責備的話都是多餘。
他們倆躲到了後山溫泉畔,議事堂上盧倫愁眉不展。
呂連城可想過後果?闖到皇宮裡把潘老賊給殺了,幹練、簡單又快捷。可潘氏兄弟是那麼好惹的麼?只怕少不得要把這筆帳記在月亮山上。
呂連城武功高強,可他們可是文弱書生,萬一遭到報復怎麼辦。
盧倫來回踱步。叮囑金老爺道:“世子那邊,勞你在跟前說說好話。回頭。我讓內人與陳小姐說說,儘快讓飛將軍投了燕國公。”
如此,纔算是雙贏之局。
燕國公得到一員虎將。
呂連城又有了一個最大的靠山。
便是潘氏兄弟想動他們,也是權衡權衡利弊、得失。
洛陽世族多,又是數百年的古都,想硬奪洛陽不易,要奪天下,洛陽只可智取不可強攻。若要跳過洛陽直逼京城,就必得經過福星縣,更得走月亮山一帶,而呂連城自然就會成爲各方霸主想要拉攏之人。
呂連城殺潘老賊,這可是一個大消息,金老爺趕着回洛陽把這消息告訴給慕容宸,連連應承,又與盧倫叮囑了幾句,這才領了隨僕下山。
洛陽城,燕國公慕容家的別苑書房。
金老爺與慕容宸稟了潘老賊被呂連城所殺之事。
慕容宸聽罷,驚道:“你瞧清楚了,真是潘賊的人頭?”
“正是,早前屬下見過潘老賊,是他無疑,頭上還戴着龍冠呢。”
“這個呂連城……”慕容宸不由吃驚,便是他就算入宮也不能全身而退,在大內高手雲集的皇宮,居然會硬拼一條血路,這不得不說呂連城的武功確實高,或者說他的運氣夠好,對外頭大喝道:“來人,着人打探京城那邊的動向,要快。”
不多會兒便有人進了書房。
來人抱拳道:“昨晚,京城皇宮確實鬧刺客,今晨天一亮,宮內就一片素白。聽我們潛藏在宮中的人說,近來接二連三地鬧刺客,宮裡雖有防備,卻沒想到御殿侍衛裡藏了刺客……”
“御殿侍衛……”慕容宸沉思着,“他們當中混刺客,絕非易事,除非那裡面有人希望潘老賊死,居然沒有嚴查?”
金老爺接過話,輕聲道:“亦有可能是有人易容改扮成御殿侍衛的模樣,這樣躲過了他們的防備。”
來人繼續稟道:“昨晚先是有人成功奪下了潘老賊的人頭,之後宮中有幾處又陸續有刺客現身,一片混亂。四更三刻後方才消停下來,潘氏兄弟誅殺了十幾名刺客,只一人逃脫了,卻不知其身份。”
慕容宸不由得笑了起來,“算呂連城走運,他要殺潘老賊,又巧遇了另一夥人也要行刺,卻被他趁亂得手又逃脫,我與他交過手,他的武功很高。”
原就是劍客,而今改行想做武將,原是不易,但貴在他虛心學習,讀《兵法》,學棋藝,這樣的人若不是收爲己用,他日就會是一個勁敵。
慕容宸問:“盧倫那兒怎麼說?”
金老爺正色道,“盧倫說他會想辦法勸說呂連城。”更重要的是盧倫原就是登州人氏,而登州正是燕國公的地盤,他自然是偏向燕國公的,“呂連城武功雖高,也並不是沒有弱點,這次屬下與他對奕,棋藝不俗。在五十子內勝了屬下。”
金老爺的棋藝雖算不得極好,倒也算中等棋藝,呂連城用在短短几月內就能勝金老爺,着實是個人物。
慕容宸早前以爲,陳湘如不過懂些棋藝、音律,後來才知道她更精通兵法,能將幾部兵書倒背如流。聽盧倫講。她與呂連城講敘《兵法》時根本不用書。而是靠背,一字一句地講解給呂連城聽。
若呂連城他日是一員虎將,陳湘如便功不可沒。
陳湘如的確打破了一個風塵女子應有的模樣。她身上的才華令人矚目,更讓人敬重。
唐有李靖與紅拂女,今有呂連城與月亮美人。
只是,天下間又有幾人知道陳湘如曾經是名動江南的名伎。
金老爺道:“盧倫說。他探過陳小姐的口音,好似現在陳小姐在慕容家和程家中選其一。”
慕容宸驚問:“沒考慮孫術?”
金老爺道:“陳小姐說。孫術此人心胸狹隘,絕不是明君。”
他眼簾一垂,又另有旁的話,總之是直擊孫術此人的缺點。他着實不好一一詳說。
慕容宸斥退左右,道:“都說出來吧。”
金老爺應聲“是”,“當盧倫探問燕國公時。陳小姐擔憂地說,恐燕國公會如秦末之項羽。”
慕容宸厲喝一聲“大膽”。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程、慕容兩家的爭奪,早晚會變成楚漢之爭,而慕容家會是那個失敗之人,定定心神,道:“繼續說。”
“月亮美人說,燕國公慈和仁德,然寬容有餘,霸志不足。若說實力,在三家之中,燕國公當是最有實力的,可這些年來,卻遠不及孟公。”
慕容景原是北方燕地一帶的世族名門公子,身上有着各家名門公子的優點,儒雅、得體而注重德行。
孟公程邦則不然,程邦原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掙脫來了爵位,早年就在沙場打拼,他雖有五個兒子,卻個個都不是嫡子,他的原配夫人慕容氏原是慕容景的妹妹。慕容氏雖育有兩個嫡出子女,唯有嫡女程醉蝶一人順遂長大成人,而原配夫人早在十幾年前病逝。
五個兒子是四個母親所生,但程邦最看重的便是第三子。
慕容宸問:“陳小姐如何評價孟公?”
金老爺思忖片刻,答道:“孟公雄心壯志,欲一統天下,雖性子不及燕國公仁厚,賞罰分明。陳小姐說,這亂世之中,仁厚之君最是要不得,需要的就是一個有強權手腕的霸主爲君,唯有如此,方可結束這亂世,又可鎮得住天下各路羣雄。但陳小姐擔心的是,孟公會是第二個漢高祖……”
劉邦問鼎九五後,便將昔日功臣一個個除去,最後只有張良得已全身而退。
那是因爲張良根本就不是爲謀榮華而去,只求事成之後歸隱山林。
慕容宸道:“派我們的人盯緊京城方向的動靜,明日一早我去王、謝兩家拜訪。”既然說出了話,就一定要做到。
與其說慕容宸在問陳湘如怎麼說,不如說他是想知道呂連城的看法。
呂連城這個人心機很重,很少有他絕對信任的人,這是因爲他早前原是劍客的緣故,而身爲劍客所需的就是冷血無情的性子。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是呂連城可以信任的人,必然會是陳湘如。
就這一席話,慕容宸已明白呂連城看似偏向孟公程邦,但已經選了燕國公府,只是有他自己擔心罷了。
次日,慕容宸就得到消息,呂連城與陳湘如的成親吉日選在八月二十二,與此同時傳來的消息還有月亮山飛將軍呂連城隻身夜闖皇宮,摘取潘老賊項上人頭,現下這人頭就掛在福星縣城門上。
一時間怔住了不少的百姓,連洛陽世家各族都吃了一驚。
這哪是什麼飛將軍做的事,更像是刺客,居然隻身入宮殺人,還平安無事地回到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