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很輕但力道很足, 想必是靈力修爲深厚之人。
白陌阡扭頭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黎紹和小陌阡,腳步聲越來越近,小陌阡翻了個身, 咬着被角夢囈, 淡淡的不安在竹屋裡漫延, 白陌阡低頭, 對上黎紹的眼眸, 啓脣,剛叫了聲“師兄”,便被黎紹擡手按在嘴脣上將後邊的話擋回去了。
黎紹坐起身, 將白陌阡摟在懷裡,低頭給他整理凌亂的衣衫, “這是幻境, 你看到的只是幻象, 你那衝動的善良得好好收一收。”
孟澤做的幻境太真實,真實到白陌阡信以爲真, 慌亂間被黎紹一語點醒,頓時覺得醍醐灌頂,當下點了點頭,坐在黎紹懷裡扭頭盯着竹屋的門。
屋外的腳步聲止住了,靜默兩三秒之後傳來了敲門聲, “師兄, 起了麼?早膳時間過半了, 師父派我來看看你, 師兄。”
說話的人聲線很低沉, 語氣也是冰冷不帶任何情緒,逍遙門出了二弟子孟澤外, 再無他人。
白陌阡扭頭朝窗外瞧了一眼,東方天空現出魚肚白,已經卯時了。原來他光顧着折騰,沒注意已經過了一宿。
屋外孟澤又喚了幾聲,見無人應答,無奈之下只能走至軒窗下,擡手拍了拍窗子。
睡在竹牀的小陌阡被吵醒,他坐起來揉揉眼睛,聽到孟澤在說話,迷瞪了一會後,翻下牀走到黎紹身邊,搖了搖他的肩膀,“師兄,師兄醒一醒。”
上半夜費勁給小陌阡做竹牀,剛睡下沒多久又因爲小陌阡從牀上掉下來,抱着他哄了好一會,黎紹實在困得起不來,小陌阡搖了他好幾下,這才皺着眉從牀上坐起身,朝外頭說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向師父請罰。”
黎紹洗漱完後垂眸四下一掃,目光落在了光腳站在屋子中央的小糰子身上,小陌阡還穿着褻衣,兩隻小腳/交疊着,左腳踩在右腳腳背上,一雙圓眼睛看着黎紹,樣子像是被人拋棄的小動物,要是臉上再添點污泥,完全就是街頭小叫花。
“你......你別這麼看着我。”黎紹的目光軟了幾分,他走上前將小陌阡抱起擱在竹牀上,然後蹲下身給他穿衣裳。
“師兄,”小陌阡晃了晃腳丫,乖乖伸胳膊穿衣服,“喜歡我。”
“什麼?”
黎紹沒聽懂,他仰頭擡眸,正對上小陌阡溼乎乎的目光。
他太小了,只能說些簡單的話,黎紹耐着性子聽小陌阡一個字一個字說完,這才明白,原來小糰子是在爲給他添麻煩的事歉疚,而那句磕磕巴巴的“師兄喜歡我”,其實是“師兄,不要不喜歡我”。
黎紹垂眸,早上的煩躁感消減了大半,他輕輕嘆了口氣,擡臂將小陌阡抱在懷裡,摟緊了些。
抱着小陌阡來到餐堂已是卯正二刻,身着白色衣袍的師弟們都差不多用完了早膳,見到黎紹,都紛紛放下手中碗筷,齊刷刷地看向坐在上首的玄機子。
黎紹將小陌阡放下來,自己走至玄機子面前,拱手行大禮道:“弟子貪睡誤時,請師父責罰。”
玄機子恍若未聞,他靜靜吃着麪餅和菜團,等用完了早膳,這才掃了躬身在一旁的黎紹,緩緩啓脣,“藤條拿來。”
黎紹略一點頭,他直起身,從東面牆上取下一根手腕粗的藤條,雙手捧着遞到玄機子面前,等他接過,自己便在一旁跪了下去。
“早膳延時,藤鞭三十。”
玄機子站起身,擡眼看向衆弟子,啓脣重複了一遍門規,揚手,毫不猶豫地抽打了下去。
黎紹悶哼一聲,咬牙跪直身子。
小陌阡踉蹌着跑到黎紹身邊,他張開手臂護住黎紹,急聲道:“別打!我,我錯!不是師兄!”本來就話都說不清,這會一着急,更不會說話了,小陌阡漲紅了臉,緊緊抱着黎紹,仰頭看着玄機子。
門口白陌阡緊緊抓着黎紹的衣袖,額頭滲出密密的汗珠來,他與小陌阡的心理契合度越來越高,再加上被打的人是黎紹,白陌阡的背也跟着疼。
“別打!”
小陌阡又喊了一聲,充沛的靈力從他周身迸發出來,竟逼得玄機子後退了好幾步。
“不守門規者就要罰,師崇,將陌阡拉開。”玄機子冷淡地看了小陌阡一眼。
師崇不敢怠慢,他上前將小陌阡抱開,反手拍了張符篆在小陌阡後背,將他的靈力壓住,退到一邊,神色嚴肅。
黎紹挨完三十藤鞭,來不及處理傷口,便去上早課,一直忙到夕陽西下,才拖着身子回竹屋。
門“吱呀”一聲推開一道小縫,小陌阡端着一盆熱水搖搖晃晃着走進來,黎紹脫衣裳的手一頓,起身,上前將他手裡的銅盆接過放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師父帶你去後山了麼?”黎紹眼眸閃了閃,他擡手將小陌阡攬抱起來,讓他坐在了自己懷裡。
早膳後玄機子便將小陌阡帶走了,自那之後,黎紹一整天都沒再見到他。
“嗯。”小陌阡點了點頭,他伸出小手,輕輕搭在黎紹的肩膀上,“師兄,疼。”
黎紹將他的手握住,拇指蹭了蹭小陌阡手腕上的一串金紅色的符咒,輕輕搖頭,“不疼,師兄不疼。”
黎紹對待感情很淡,白陌阡只能從他眉目間微妙的溫柔察覺到他感情態度的變化,站在門口就那麼瞅了兩人一會,目光不經意地一掃,瞄到了小陌阡手腕上的符咒。
白陌阡臉色變了變,他走上前,垂眸,細細打量,半晌,神色有些複雜地擡頭看向了黎紹。
“你想問我什麼?這符咒爲何與我的一模一樣?”黎紹靠在門框上,挑眉。
白陌阡沉默了兩三秒,神色恢復平常,他搖搖頭,折回黎紹身邊,“不,我似乎猜到孟澤的目的了。”
之後的幻境就像是記流水賬,日子一天天過,黎紹看向小陌阡的眼神越來越溫柔,小陌阡在黎紹無微不至的照顧下一天天長大,越來越淘氣,越來越粘人,白陌阡共情時的那些零碎片段也都一一在幻境中呈現。
一晃眼,兩人已經在幻境裡呆了十六年,粉雕玉琢的小糰子長成了翩翩佳公子,黎紹仍是面溫心冷,對任何人還是疏離冷淡,但是小陌阡卻成了他唯一的例外,照顧小陌阡似乎成了黎紹的習慣,小竹牀早就擱置在一旁,兩人同吃同睡,簡直像是一對雙修的道侶。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白陌阡在一旁看着,看着黎紹的眉眼是如何從冷漠疏離轉變到溫柔寵溺,看着小陌阡十幾年如一日地粘着黎紹,眸子裡對黎紹的依戀越來越濃烈。
世間亙古不滅的感情從來都不是驚鴻一瞥,而是在行雲流水般的光陰中,相互陪伴相互習慣,直到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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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白陌阡正趴在黎紹身上睡得舒坦,耳畔突然傳來脆生生的一聲呼喚,“師兄!”
他嚇了一個激靈,手忙腳亂爬起來,結果一個沒撐住從黎紹身上滾了下去,幸好被黎紹伸手撈住。
白陌阡定了定神,擡眸一瞧,幻境變換了,從深夜變成白日,他們也從黎紹的寢屋挪到了屋外檐下。
“師兄!”
說話的人是小陌阡,他已經十九歲了,身上的白衣襯得他整個人瀟灑俊逸,還未到束髮的年紀,一頭烏髮用一截紅繩鬆鬆系在腦後,右手抓着一柄劍,正笑着朝坐在屋內軒窗旁的黎紹揮手。
黎紹推開窗,朝沐浴在日光下的小陌阡彎眉一笑。
現在的黎紹已經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眉眼溫雅雋永,脣色也深色一些。白陌阡一時好奇,當下回頭瞅了瞅正摟着自己的黎紹,幾番對照下來,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果然年齡越大越流氓。”
黎紹:“......”
院中小陌阡“噠噠噠”跑至軒窗前,兩隻胳膊搭在窗框上,看着黎紹道:“師兄,師父教我下山進城一趟,你要買什麼東西麼?我一併帶回來。”
黎紹搖了搖頭,“沒有什麼想買的,你早些回來,別貪玩。”
小陌阡癟嘴,“不嘛,師兄你想買什麼?你快想,想好了告訴我!”
黎紹無奈,沉默了一會後道:“那買些宣紙回來罷。”
小陌阡咧嘴一笑,他記下後,朝黎紹一揮手,揹着包袱扭頭撒歡了往山下跑。白陌阡猶豫了好一會,終於決定跟着下山的小陌阡。
人溜得倒挺快,白陌阡施法緊追慢追,終於在山麓處瞧見了小陌阡。他快走幾步上前,跟在小陌阡後頭,一前一後沿着蜿蜒的山路出了山谷。
在峪口處,一條山間小溪潺潺流下,小陌阡蹲下身洗臉,白陌阡便靠在一旁的樹幹歇息,一面看他一面思忖着一些事情,正恍神間,忽聽一聲爆呵——
“什麼人!”
白陌阡回過神,循聲望去,只見兩個身穿玄鐵盔甲的士卒將正在洗臉的小陌阡一把抓住,其中一個左臉有刀疤的男人正一臉警惕地打量着小陌阡,神色甚是緊張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