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東金水河畔馬行街唯首的大宅院就是曹府。
在大宋國,宅邸能稱之爲府的必定是勳貴和高官,非位列王爵及三公之家不得稱府,普通的官員家院只能稱爲宅,這是典制,也就是規矩。有宋一代,異姓王爵只用於死後的追授,而蔡京和童貫、樑師成活着時的宅院就能稱之爲府,這是因爲蔡京加了太師銜,而樑師成是太傅,童貫則是太保,三人位列三公,位極人臣,所以纔能有此殊榮。
另外一種情況是官家賜給的殊榮,稱之爲開府儀同三司,一般的官員在升到三品以上職位時,都會在後面加上這麼一句:開府儀同三司,意思就是能夠享用三公的特殊待遇,把家宅改稱之爲府了。
曹府是當年太祖賞賜給開國大將曹彬的一座巨宅,到後來太宗、真宗、仁宗和英宗四代官家對曹家都是信任有加,加上被稱之爲“女中堯舜”的曹皇后一直活到了神宗年間,官家不斷給曹家賞賜宅第,現在的曹府宅第的面積足有數百畝,極爲宏大,是汴京城內很有名的深宅大院之一。
與之相比較,與曹府相距不遠的渤海郡王高府規模和氣派就差了許多,反倒是馬行街最北面高瓊後代所居的吳王高府要論規模與之差不多,這兩座宏大的宅第,一南一北,佔據了馬行街差不多十分之一的街面。
曹家的家主在曹彬死後原來是由曹瑋一脈所繼承,只不過後來曹玘一脈出了個皇后,家主之位自然又轉移到了國舅曹侑手上,直至現在。另外,這曹侑生前喜愛道術,就是後來民間傳說八仙之一的曹國舅。當今官家篤信道教,也許就是受到了這位老國舅爺的影響。
今天是曹府大宴賓客之日,曹府高大的正門三間並排的朱漆大門全部大開,門頭裝扮得煥然一新,張燈結綵,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氣氛。
剛剛過了未時,也就是後世下午三點來鐘的樣子,就開始有赴宴的客人陸續來到曹府。整個宴席要等到酉時才正式開始,這些早來的客人們一般身份較低,提前到來以顯示對主人家的尊敬。
劉錡是在申時剛過的時候,一人騎馬來到曹府的,並沒有帶着隨從。
穿着一身緋紅棉袍,頭戴黑巾襆頭,腳上套着一雙黑色軟革筒靴的曹晃見到劉錡下馬,就帶着兩個僕役迎了過來,“啊,劉兄來的好早!”
劉錡把馬繮交到曹晃身後的僕役手裡,又看了看曹晃皺着眉頭說道:“聽說今天少府監的王皋也過來,我正好找他有點事要問,所以早過來了些。你一個殿前侍衛馬軍指揮使在臉上塗脂抹粉的好看麼?”
這曹晃被劉錡當面責怪了一句並沒有着惱,依舊是笑嘻嘻地拱手說道:“這不是今天家宴麼,總歸要打扮得漂亮些纔好。”
劉錡有些奇怪地又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早已娶親,難道還要相親不成?”
“這倒不是。”曹晃搖了搖頭,一邊領着劉錡朝大門裡面走,一面說道:“不過需要陪着族中還沒娶親的傢伙們露面,總得要收拾順眼一些,好襯托一下氣氛。”
“呵呵,難怪京中子弟身上的脂粉氣越來越重了,原來是爲了迎合那些貴婦們的眼光。”劉錡忍不住又譏諷了一句。他在西軍中多年,實在是有些看不慣這勳貴子弟們個個打扮得油頭粉面,身上沒有一點男子氣慨。
北宋年間依然還保留着許多前朝和五代時的開放風氣,婦人們拋頭露面,女子自主擇婿的場面十分常見。這些勳貴世家們互相大宴賓客,一方面是爲了維繫彼此之間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爲了給小輩們互相相親擇偶製造機會。
曹晃把劉錡領到一個偏廳,這裡面聚着一羣象劉錡這樣在京中侍衛親軍中任職,出身西軍將門的青年軍官,另外就是少府監和軍器監的官員。象是姚友仲、劉文彥、劉光國,還有府州折家的折可若,還有種家兩個半文半武的種洌和種沂。
府州折氏自大宋立國以來,世襲鎮守和掌控西北國門的府、麟二州,基本上算是個半獨立的割據勢力,這在大宋國內也算是獨一無二的特例。折家久戍邊疆,與西夏方面征戰百年,歷代以來也是名將輩出,差不多是大宋國第一將門,不過,折家出身羌族,和西夏國的党項羌本是同源,歷代以來並不受高層文官集團的信任,一直沒人能夠進入到流汴梁的中樞當中。
劉錡和這些西軍出身的年青一代都很熟識,大家現在又都被留在侍衛親軍中任職,也不知道算是天家的恩寵還是被留在東京中的人質。大家聚在一塊,相熟的話題倒也不少。這裡面劉文彥比較內斂,但劉光國的口才卻是很好,談起過去與西夏人的戰事來,卻是滔滔不絕,很有幾番英雄氣慨。
劉錡和曹晃與這幾個傢伙吹了會兒牛,卻見王皋領着一位三十多歲的青袍男子走了過來。王皋他和劉文彥、姚友仲都是認識的,前些年這位少府監少監在清水縣的李家鐵坊合法裡駐了一個冬天,和西軍裡的這幫衙內們也算是熟悉了。
“這位是沈沖沈學士,他是沈括沈學士家的三公子,現在任軍器監少丞,聽聞太尉手裡有副特別的鋼鎧,想通融一下,看看能不能讓東西兩坊的匠人們借鑑一番?”王皋把那青袍男子向劉錡介紹道。
“這事你們怎麼不去找李安國?”劉錡皺着眉頭看向王皋。
“秦州到這裡一來一回就得好幾個月的功夫,沈兄也是剛從我這裡聽說的,見獵心喜,所以這就託我找到你這來了,看看能不能仿製幾件出來。”王皋解釋道。
“你也在那治鐵堡呆過一些時日,若是沒那水錘,這種精鋼鎧甲打製不易,費工費時不說,強度根本達不到。”劉錡說道。
沈沖笑了笑說道:“這倒不算什麼,只是試着打出幾副出來,並不要大批製造。”
“哼,你們軍器監倒是作得一手好文章,只會討上面的歡心。”
“也不光如此,如果這鋼甲試製出來,在上報時倒也有李鈐轄一份功勞。”
劉錡聽到沈沖這麼說倒也突然笑了起來:“哦,某倒也忘了,那李安國正在替你們沈家印書,原來沈都監存了一份報答的心思,也罷,看在他的面子上,這鋼鎧先借給你們軍器監倒也無妨,反正某暫時也用不到。”
這時暮色漸深,今日曹府宴會的主要賓客這才姍姍來遲,先是白時中和李邦彥兩位只做傳聲筒的宰相先到,其後是蔡攸、王黼和王安中、高俅等人,最後纔是童貫和樑師成這兩位老對頭。自從蔡京被迫辭去相位之後,朝廷的主要權力現在落到了這兩位太監的手上。
劉錡他們從偏殿出來,進到了曹府宴客的大堂裡。在大堂的正中和四周已經點燃了十幾枝手臂粗的巨大明燭,把整個大堂照得亮如白晝。
賓主入席後,曹家的現任家主曹誠先說了一番客套話,進行了第一巡酒,其後樑師成舉起手中的玉杯,代表所有的賓客向主人表示感謝,同時向童貫說出了一番祝他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的話語。
朝廷中已經定下了聯金滅遼的國策,這在東京的高層早已經不是秘密,這回樑師成在公開場合這麼說出來,看樣子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樑師成和童貫兩人表面上客客氣氣,可在私底下爭鬥得十分厲害,也不知樑師成在這裡說出這番話來是什麼意思。
整個宴席的進行倒是很順利,也很熱鬧,只不過曹家主曹誠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劉錡在底下悄悄向曹晃打聽了一下,原來是曹諶不知怎麼並不願在此時調回京城,進入朝堂,讓曹家此番宴客的心思等於是全做了無用功。
曹晃又悄悄對劉錡說道:“此次不少勳貴家裡的子弟要進入軍中,你看有不少家的貴人都在輪流向童太尉敬酒,應該是希望能照拂一二。”
“這有什麼用?到了戰場上誰還能顧得了這些。”劉錡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又看了一眼坐在首席上的童貫一眼,然後這才又說道。
“我這回也要到河北路軍中去充作監軍,劉兄的意思是去河東劉帥的手下還是去陝西路種帥的手下好?”曹晃又低聲對劉錡說道。這些大宋國的權貴們消息都很靈通,樞密院裡的調兵文書這才發了出去,各家都已經得到了消息。戰事一起,這些將門出身的衙內們不少要去到軍中,一般都是去做監軍,而真要上戰場與敵人拼命的活他們是決計不會幹的,只是順便撈一份功勞罷了。
這也是這些勳貴之家這麼多年來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到了戰場上決不出風頭,與軍中的主帥或是將主發生直接的衝突。對大宋的官家一直是忠心耿耿,大部分還兼着密諜司蒐集情報的差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劉錡端起酒杯,眯着眼看着曹晃:“嘿嘿,這就要看起是想立功還是想活命了。想立功跟着老種,若想活得好好的,去找老劉。”這一桌還是其他的衙內,劉錡雖然有些瞧不上劉延慶,也不能直呼其名。聽他這麼一說,同桌的幾位出自侍衛親軍的高家、王家、向家幾個衙內的耳朵都隨之支楞了起來。
曹晃在下面伸手拽了劉錡的衣角一下:“劉兄,小點聲行不。你在西軍中混了多年,人頭也熟,兄弟是這功勞和小命都想要,有什麼好的建議麼?”
“這個麼……”劉錡用手指捻了一下手裡的酒杯,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那你去熙河軍中找李安國,你倆也算是臭味相投,那小子比你還要怕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