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翎在鎮江堡逗留數日,一邊等待馮伯靈不斷傳回的消息,一邊順帶着處置鎮江城內的大小瑣事。
說處置,其實不過是聽取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管事們的稟報。經過不斷的清洗,鎮江城內諸事完全落在蘇翎的掌控之中。不過千山堡的某些規矩,在鎮江城內尚未正式施行,在城內的百姓看來,一切都是照舊,甚至比以往還要平和一些,只是往來的商隊略有增多的趨勢。另外便是往日的攤派幾乎不見,只是這一點不甚明顯,自從東路軍失去消息,大小官員也近乎絕跡,這攤派也就沒了出處。
看着那些明顯憨厚老實的管事們一一上前稟報各項瑣事,蘇翎只堅持了兩日,便將這一切交給趙毅成去辦,而趙毅成也僅僅做了一日,便又託付給幾個有耐性的屬下。這些只知道埋頭做事的管事們,每一個說的事情,都足以讓人牽扯出數日都說不盡的更多的瑣碎。
掌管一座城,並不比管帶一營人馬輕鬆。好在蘇翎此時大多是保持原狀,而每一名管事身邊幾乎都有原有的小吏之類的人物幫襯,只需管事們按照以往的舊例執行便可。當然其中也出現過慫恿管事謀利的人物,不過此人隨即消失無蹤,自此,再無人敢用大明朝遼東官場慣例來提供參考。
蘇翎的用人手段,在鎮江城這裡,初次見到效果。那些從底層站出來的管事們,執行蘇翎的命令從未有過遲疑,且從不在月糧以及餉銀上計較。沒有蘇翎,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一塊土地上佃種,指望着能剩些糧食養家餬口。當然另一個特色,是除了必要的記錄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文書往來,這也是管事們能夠勝任的基礎之一。
至於涉及到稅銀、糧草等事項,自有胡德昌召集的人前來協助,已經有數家商人的親屬通過胡德昌納入蘇翎的麾下。蘇翎並不擔心會出什麼問題,這些外來者在進入之前,都被暗地裡提醒過,一旦出了差錯,便只有死路一條。這幾乎都不需要陶安峰出面,留在胡德昌的商隊裡的那些護衛,便直接處置了。血腥的手段,加上吃飽都成問題的亂世背景,讓蘇翎鬆散的管理仍舊能夠發揮出所需的效力。
這幾日的糾纏,讓蘇翎意識到目前這種狀況,將極大地拖累趙毅成的哨探作用。由此便又生出另立一部,專責類似事宜的想法。不過,這事將直接拋給胡顯成去甄別,將與趙毅成所部事務有所交叉的儘量分開。
蘇翎離開鎮江堡返回寬甸之前,又得到兩個好消息。
其一,是胡德昌自江南一帶尋得一家專事印書的書坊,因其經營慘淡,胡德昌沒花多少銀子,便將書坊內的工匠以及工具、印版等等全部收歸已有,專門僱了一艘船,幾經周折,最終順利抵達鎮江堡。
這件事讓蘇翎暫時放下手中的事,登船查看。
那十幾個書坊工匠得知是僱主前來探視,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儘管事先已被提醒,只管做事,不必多禮。但看着那威風凜凜數百騎兵護衛下走來的武官,這膝頭一軟,便欲跪下。但這位武官僱主還未開口說話,便被飛奔而來的一騎吸引,隨即丟下一句:“派人護送到寬甸堡去。”便下船而去。
隨後,只見那名騎兵說了幾句,大羣的騎兵便立即滾滾奔向遠方。
蘇翎帶隊趕至振武營,遠遠便看見大羣的馬匹聚集在軍營外,而在馬羣四周不斷來回奔跑的馬上,豁然便是蒙古人打扮,而另有一羣騎馬的人正鬆散地立成一堆,足有數百之衆,爲首一人,便是胡秋青。
蘇翎在馬羣前勒住戰馬,身後的護衛騎兵隨即停下,幾乎同時便列成整齊的隊列,這似乎讓對面的那些蒙古人有些吃驚,紛紛向這邊注目而視。
胡秋青拍馬奔近蘇翎,叫道:“大哥,這些馬如何?”
蘇翎卻沒去看那些馬匹,反問道:“那些是什麼人?”
胡秋青回頭看了一眼,說道:“都是蒙古人。我這趟去買馬,見當地不少人不要銀子只要糧,便隨口問了問有沒有願意當兵吃糧的,結果.....”
胡秋青指了指那邊的蒙古人,接着說道:“有三百六十七人。若再等幾日,還有更多的。”
蘇翎向那些蒙古人細細打量,見其中不少人都還算強壯。
“大哥,放心,我都是挑過的。馬上馬下沒幾手,是不會要的。”胡秋青趕緊說道。
“守規矩麼?”蘇翎微微皺眉。
“每一個人我都親自都講過軍紀。這些人說,只要有糧餉,做什麼都行。”胡秋青蠻有把握地說道。
蘇翎點點頭,這蒙古人的習性,胡秋青怕是知道的要多一些,不過眼下無法細問。
“好,先帶他們去寬甸,就在騎兵營側另扎一營。”蘇翎說道。
“是。”胡秋青撥轉馬頭,奔近蒙古人羣,先是一聲呼哨,隨後大聲用蒙古話說了一陣子。
剛一說完,那些蒙古人便紛紛掉轉戰馬,跟在胡秋青指定的幾名騎兵之後,向寬甸堡方向奔去。看來胡秋青對這些蒙古人還是指揮的就手。
胡秋青再次奔回,指着那羣馬說道:“大哥,這回可撿了便宜。猜猜這一匹馬多少銀子?”
按一般的常例,遼東都司每年都會從蒙古購入大量的馬匹,這照例是一匹十六兩銀子,出入不大,也沒個季節之分。眼下正是馬肥不久的時節,那些買回的馬各個都是膘肥體壯的,正是騎兵們喜愛的形狀。
不待蘇翎迴應,胡秋青便接着說道:“十兩。若不是趕得急,還能再佔點便宜。”
這幾乎便是省了一半,想必是急等這銀子買糧,如今努爾哈赤與大明對峙,這胡秋青這般的大買主,可是少見了。
“有多少?”蘇翎望着馬羣估算着。
“六百三十四匹,在路上給賀世賢的人截去一百五十匹,這隻剩下這麼多了。”胡秋青說得輕鬆,不過,就算一匹馬也爲帶回,蘇翎也不以爲意,胡秋青此去,買馬不過是幌子。
“走,到營內細說。”蘇翎向振武營中軍大帳奔去。
餘彥澤並不在振武營營內,振武營的士兵也大半外出。蘇翎先命人收取營外的馬匹,隨後便與胡秋青進入屋內商議這次蒙古之行的結果。
“見到喀什克圖了?”蘇翎與胡秋青一座下,便先開口詢問。
“見到了。”胡秋青答道。
“如何?”
“最初一見,喀什克圖完全沒有料到我會這麼快又來。”胡秋青說,“不過,這次倒好好款待了一番。”
“嗯。”
“一切照舊。還是那個條件,救出宰賽。只要見到人,喀爾喀部便出動兩萬騎兵攻打鐵嶺、開原。”胡秋青的聲音低了下去。
蘇翎微微點頭,對這個結果再次確認表示滿意。
“這次,那些蒙古人中間,有十幾個人便是喀什克圖的人。”胡秋青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們都去過赫圖阿拉,打聽到宰賽的住處。這次跟我回來,便是準備帶路的。”
“好。這下便齊了。”蘇翎低聲說道。
“應該不會有什麼變故。”胡秋青補充道。
“喀什克圖與我們一樣,僅憑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對付努爾哈赤,宰賽在手,喀爾喀部便不敢輕易動手。”蘇翎說。
“這回銀子帶的不多,這馬便只有這些。”胡秋青說,“喀什克圖答應幫我們挑選出一批好馬,不過銀子也不能少了。要不要我再去一趟?”
蘇翎思索了一陣子,說道:“不必。這些馬也暫時夠用了。你還是專門管帶那些蒙古人,等趙毅成的哨探消息出來,便商議宰賽的事情。”
“是。”
“蒙古境內果然在鬧饑荒?”蘇翎又問。
“是的。不少蒙古人都在往遼東境內走動。”胡秋青說道。“大哥,要不要再多募集一些蒙古人?”
“這個.....”蘇翎遲疑着,“瀋陽一帶蒙古人很多?”
“是的。賀世賢已經擺開旗號招募蒙古人入營當兵,這以後可能會更多。”
“瀋陽城內便有蒙古人?”
“不僅瀋陽,遼陽附近也有。”
蘇翎有些擔心,說道:“你的那些蒙古人可要盯緊了,別被混進暗哨。”
“是。”胡秋青答道。
蘇翎再次皺着眉頭,心內琢磨着。
“開原、鐵嶺一帶,那喀什克圖是否談及日後如何?”
“沒有提及。”
“若是被喀什克圖佔了鐵嶺、開原,你估計,他會不會便佔着不走了?”蘇翎問。
胡秋青沒有回答,對這個隱憂,不是沒有,但也沒有切實的把握判斷。
“又是一個難以預料的麻煩。”
“大哥,這如今都算是好消息,至於以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弄不好,咱們勝了一個,卻帶來另一個威脅。”蘇翎自語道。
胡秋青沉默片刻,這西部蒙古,在那片草原上可是有無數的部落,林丹汗的幾十萬蒙古騎兵,可不是虛數。不過......
“大哥,論起蒙古人,我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跟那些女真人差不多。”胡秋青開口說道。“就說這回的饑荒,大部分是那些一邊放牧一邊種田的蒙古人,喀爾喀部就算管着這些人,卻也解決不了這些人的吃飯問題。不然,怎麼會都往遼東境內跑?”
蘇翎眼睛一亮,這番話算是給了蘇翎一個提醒,按這麼看,那蒙古人也是以吃飽飯爲前提,這與遼東那些投軍的,也差不多。這很多事都是看上去很難,若是拆開了,也不過如此。
窮人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女真人是如此,遼東百姓是如此,蒙古人不過吃得略有不同,可一樣要養家餬口,交稅納糧,誰能給其帶來好吃,誰便能得到驅使的力量。
“大哥,趁着還不算太冷,我再去一趟?”胡秋青試探着問道。
“好,這回多帶些銀兩,多選好馬。這是一舉兩得之便。”蘇翎這回同意了,“不過要快去快回。”
“是。”胡秋青答道,順口說到:“可惜蒙古馬太矮,這騎兵看上去高不出多少。”
說道這個,蘇翎心思一轉,笑着說道:“這在八旗那邊不也一樣?”
“這倒是。”胡秋青說。
“這戰馬無論怎麼說,都比步兵要有優勢。八旗兵不就仗着馬術不錯,來去如風麼?這讓你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着,這才佔了主動。真正對陣的,還是一刀一槍的拼殺。”
“等咱們馬多了,也讓建奴嚐嚐追不上的滋味。”胡秋青一臉的想象。
“這個可以跟餘彥澤說說,說不定他又會有什麼新法子。”蘇翎說道,“這回的馬,就都留給振武營好了。”
“步兵也配馬?”胡秋青不解。振武營可是按步兵訓練的,那一千騎兵也只是護衛兩翼的作用,不會主動衝鋒。
“若是你能帶回來更多的戰馬,咱們這點人,人人配馬也不是做不到。”蘇翎琢磨着袁大人是否能撥給馬匹。
“只要有銀子,馬是不缺的,”胡秋青想了想,說,“不過,這回若是賀世賢的人又來要馬,怎麼處置?照給?”
蘇翎起身走了兩步,說道:“乾脆你這次多帶點人,給賀世賢送些銀子,怎麼花看他自己了。這條路既然非得經他而過,不妨大方點,就說......”
蘇翎看了看外面振武營的軍旗,繼續說道:“就說是振武營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