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元年(公元1621年,天命六年)二月中,千山堡轄內各處作坊以及各村落分派的最後一批軍需器械打造完畢,在各營派出的軍需官檢驗之後,源源不斷地運往各營,隨即被各營將士融入軍陣,並日夜加緊操練。
蘇翎這一月來幾乎日夜與寬甸堡外的黑甲騎兵們住在一起,操練各種戰陣。堡外大片平坦的地面上,因整整一個冬季被數千騎兵踩踏,早已見不到積雪堆積的場景,僅剩下薄薄的一層冰,這也僅僅是騎兵們休息時才能見得到,只等天明,這些薄冰也將被鐵蹄踏碎。
即便是住在寬甸堡側,這騎兵營的一切也是按野戰環境予以操練。每隔十日,騎兵營便往山中行上數日,不斷將騎兵的速度融入任何有可能拖慢行進速度的事宜之中。
這日午時,蘇翎正令騎兵們暫時停止訓練,生火造飯,卻見寬甸堡內奔出一名哨探,一直來到蘇翎馬前。
“稟報將軍,遼陽傳來緊急軍情,請將軍速回寬甸堡。”
蘇翎一聽,立即撥轉馬頭,狠抽一鞭,想寬甸堡馳去,身後祝浩等人護衛緊隨其後。
一進到前廳,見到迎上來的趙毅成,蘇翎劈頭便問:
“可是努爾哈赤發兵了?”
“是,但第二日便又退了。”趙毅成答道。
“敗了?”蘇翎繼續問道。
“小敗。”
說着,二人便在椅子上坐下。蘇翎將因急迫而還未放下的馬鞭扔到桌上,說道:“說說詳情。未必這遼東真的能守住了?”
趙毅成便將遼陽傳來的消息略加詳述。
“二月十一日,努爾哈赤統兵數萬,攻打奉集堡。”
剛說道這兒,蘇翎打斷問道:“到底幾萬?”
趙毅成搖搖頭,說:“消息不確切,估計在三四萬左右。”
蘇翎不再問,接着聽趙毅成的敘述。這努爾哈赤到底能出多少八旗兵攻打大明,可是今後千山堡行動的關鍵。
只聽趙毅成接着說道:“奉集堡駐有七千人馬,由監軍副使高出、參將張明賢駐守。最初努爾哈赤僅派出數百騎逼近奉集堡,見城上未發一矢一炮,八旗大軍便蜂擁而上,將奉集堡圍住。據說,袁應泰袁大人得知奉集堡被圍,重金募死士突圍而入,授監軍高出守城方略。”
趙毅成滿臉疑惑,似乎對這個消息也不太相信。
蘇翎對此不置一詞,問道:“可有援兵?”
“總兵朱萬良率隊赴援,但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未與之接戰便退了,另外,開原道的崔如秀也率隊馳援。奉集堡的高出堅守不出,努爾哈赤便引兵退去。”
蘇翎心內一陣琢磨,又問:“有沒有八旗兵傷亡的消息?”
“據說近千。”趙毅成說道,“攻城時,奉集堡火炮、箭矢密集如雨,八旗兵死傷不少。”
蘇翎問道:“有沒有重甲八旗兵?”
趙毅成搖搖頭,說:“這沒有聽聞。”
據哨探得到的消息,努爾哈赤最近在八旗兵的每一部人馬中都設置“百長甲,百短甲,百兩重甲。百別抄者着水銀甲,萬軍之中,表表易認。行則居後,陣則居內,專用於決戰。兩重甲則用於攻城填壕。”如此裝備,可謂箭矢不透。若是用到此兵,則必然大勝。
“這回努爾哈赤算是試探,不然不會這麼輕易退兵。”蘇翎說道。
“隨後幾日,在虎皮驛,在王大人屯,努爾哈赤也有小股兵馬逼近。但都是一見袁大人派出援兵,便就退去。”
蘇翎站起身來,問道:“鎮江堡有袁應泰的行文麼?”
“沒有。”
“這便是說,袁應泰還沒有定下出兵時日。”
蘇翎走了兩步,猛地轉身,說道:“不等他了,我們先行一步。傳令下去,全軍備戰。”
“是。”趙毅成也猛然站起,響亮地答道。
午後,一批批的傳令騎兵蜂擁着奔出寬甸堡,向四面散去。
不出幾日,郝老六的太平哨營,曹正雄所部,胡顯成的千山堡營以及火器四營,鎮江堡餘彥澤的振武營,再加上寬甸堡的寬甸營以及黑甲騎兵營先後動了起來。收拾糧草,檢視器械,隨軍急用的乾糧也開始日夜儲備。武庫中的火yao、箭支等等也都開始按大戰所需開始分發到每一個士兵手中。
另外,那些打造出來的獨輪車、大車,除卻一部分送到各營,大部分都留在村子裡。千山堡所有的管事都在蘇翎的一聲令下,開始按事先計劃的,將村子裡的精壯編整成隊。這些按村子組成的隊伍,都大多自帶兵器弓箭,實在不足的,也都有千山堡提供腰刀等兵器,除了沒有鎧甲,這幾乎又是一部未經訓練的人馬。同時,各村的騾馬也都徵集備用。這些隊伍將爲各營提供糧草給養的運輸,同時,將戰勝之後的繳獲物運回千山堡境內。所有人都被明確告知,每一個村子裡集中的隊伍,將得到所運回財務十成中的一成,以此作爲酬勞。
這算不是重賞中的賞賜。無論是否害怕戰火,這既然是運輸繳獲物,那自然是在戰勝之後纔會出現的,這安全也就不成問題。在這種言論下,管事們將此事辦得很快,同時,按蘇翎的交待,在暗中召集一部分較爲彪悍的人,充作護衛,給予餉銀,採用交錯的辦法分別安置在別村的隊伍中。
另外,由千山堡胡顯成派出兩隊騎兵,快馬向海西方向馳去。一隊沿途檢視所有已經修築好的烽燧設施,叮囑守衛人員。另一隊,則直接趕往海西的術虎處,傳達蘇翎的最後命令。
胡秋青的一千多蒙古騎兵,除留下接受重賞的二百多人前往遼陽,瀋陽潛伏外,接受鍾維澤的管轄。其餘的則被調往太平哨,歸郝老六調遣。
餘彥澤的七千振武營士兵,新近接到由千山堡提供的騾馬,正式成爲有馬步兵,並開始以鎮江堡爲中心,在百里範圍內進行實戰預演。馮伯靈的水師則檢修戰船,以備接應。
江東義州的姜弘立,以幫助鎮江參將蘇翎募兵的名義,以重金募集到四百鳥銃手,攜帶火器補充到振武營中。這已奏與朝鮮國王,並言明厲害。同時,蘇翎行文給朝鮮國王,正式聲明位於集安的木寨屬於鎮江參將麾下的糧草倉儲地,請朝鮮國下令滿浦鎮的官員予以大力協助。
趙毅成的陶安峰一部,也受命開始在南四衛一帶放出風聲,聲言努爾哈赤將派人潛入遼東腹地,屠盡所有擁有百畝以上土地的人戶,劫掠家財;並配合千山書坊印製的傳單,大肆營造恐慌之風。與此同時,“千山堡”開始展露身形,有傳言說將庇護所有投奔之人。當然要配合的是,陶安峰又斬殺了幾處位於偏僻之地的大戶,爲此造勢。
當初收歸囊中的幾十個農莊,則在趙毅成的授意下,開始隱匿糧草、器具,並大肆招收精壯之人充任護衛,很快,每一處農莊都聚集了數百之衆,讓那些爲傳言而恐慌,而又無力自保的大戶們紛紛派人前來接洽,重金尋求保護。
在遼陽的哨探頭目鍾維澤,在接收那些蒙古人潛入遼陽、瀋陽之後,也開始按事先的計劃一步步的施行。不過,此時還稱不上潛伏,以振武營的腰牌旗號,進入遼瀋是不難的。鍾維澤在胡德昌設在兩城的商號、店鋪內,暗中挖掘地窖,存儲食物、飲水,並在出口處精心設置僞裝。這是爲預備着萬一城破,城內的哨探以及那些蒙古人,可以暫時有個藏身之所。這事倒因蒙古人的到來而顯得緊急,只得連夜再掘。
到三月初,一切都步入有序,所有的人手、軍需都處於待命狀態。只等蘇翎發佈軍令,大軍隨即會向預定目標進發。而各營的遊騎、哨探已經開始向目標附近潛進。
趙毅成在等待消息之餘,向蘇翎提了兩個問題。
這一是是否將陳家大小姐以及胡顯成的老婆、兒子送走。如今天津、山東的糧船不斷,只要趕到金州旅順,不出幾日,便可抵達京城,那裡的徐熙置備下的宅子、糧莊,足夠容納數百人居住,且京城留下的銀子,也足以讓幾人安適地過幾輩子。對此蘇翎略有猶豫,但隨即否決了陳家大小姐的去向。而對於胡顯成,則派人前往千山堡,詢問胡顯成的意思。胡顯成在得知蘇翎的決定後,也將自己的老婆孩子留在千山堡。
對於這種決定,趙毅成、胡顯成都深知其意。大戰在即,這軍心可是絲毫不能搖動。不僅如此,趙毅成建議讓陳芷雲留在千山堡,也被蘇翎搖頭拒絕,只是令陳芷雲將寬甸堡內千山學院的人都召集起來,做好隨時撤離的準備。
另一個問題,則不好判斷。
鑑於鍾維澤在遼陽已經做好藏身的準備,這一旦遼陽有失,那個何丹旭自是要帶上的。只要城破後的混亂結束,便可找機會混出城去。但這個對蘇翎幫助極大的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倘若到時也在城內,這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這僅僅是一種預設的處置手段。一旦遼陽瀋陽有失,鍾維澤勢必不可能再接到任何指示。作爲哨探,潛伏城內都各自有一番掩飾的角色,所行之事都經過精心考慮。這與各營的哨探不同,甚至可以算是兩種職責。既然能與何丹旭聯絡,這與袁大人的距離便不會遠。萬一城破,雖不能保證所有的哨探都能活着走出遼陽城,但一時之安,還是有所保證的。
袁大人與蘇翎的關係,只要一開戰,便相互聯繫的更爲緊密。單對蘇翎所部來說,沒有袁大人的明軍雲集,蘇翎再做任何努力,也無法憑一己之力重創努爾哈赤。況且,正因有袁大人的舉薦,蘇翎才能得到鎮江參將一職,且還獲得了價值不菲的糧餉、器械,更別說這名義上的正名,對朝鮮那一步棋的意義。一旦蘇翎的計劃成爲現實,藉助袁大人的地方還會更多。若是袁大人不保,朝廷勢必再派一個遼東經略收拾爛攤子,到那時,這是否還能如袁大人這般對待,毫無猜測的可能,要不然,便只得憑鎮江參將的名義與朝廷周旋。可一個參將,多大的品級?位卑言輕,這做事的難度可想而知。
此時最好的辦法是主動向袁應泰發出警告,提醒其作出最正確的行動。可這未必能被採納,再說,若是遼瀋堅不可摧,努爾哈赤無功而返,這八旗的兵鋒,便將由蘇翎所部一力獨當,這可不是最初計劃的局面。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切部署以及預計,都是以明軍必然再敗作爲前提。趙毅成等人,包括馮伯靈在內,沒有一人對此抱有幻想。這是以明軍一貫的作戰方式以及兵丁戰力作爲前提,尤其是,千山堡所部的軍丁更是明顯的對比。這自身的勝利之算,遠遠大於明軍,何況,各營的戰鬥目標,又是早已經過多次覈實,而戰鬥的過程,更是從未停止模擬演練。
蘇翎猶豫良久,始終沒有得出結論,這到底是救不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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