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天明,鎮江水師千總趙仕哲帶着幾名親兵,趕着馬裝載贖人銀子的車隊之中,一路緩緩向東南方向行去。(
既然是喬裝,那身打扮自然是山東本地服飾,爲了遮掩軍伍神情,那臉上還抹了些泥灰,看上去,便是尋常趕車人模樣。按匪徒所說的每人五千兩銀子,三人總計一萬五千兩,可足足裝了五輛大車,與其餘車隊一樣,一車一人,並不敢多帶。趙仕哲與四名親兵便依次跟着車隊的後面,一聲不響,也不四處張望。
當然,其餘的趕車人並不知道趙仕哲等幾人的身份,只道與自己一樣,是去送銀子的。那被額外所要更多銀子的,足有十一戶人家,這些人家或是經商,或是經營着田莊,都是登州府城裡有名的大戶,不過,這回倒是都便宜了綁匪,多年的積蓄,怕是都送了人。尤其是那幾戶專門經營農莊的,爲了湊銀子,不得不賣掉上千畝地。
此時車隊之中,那趕車的都是這些人家的家僕、下人,倒沒敢親自走這一趟,怕是萬一再遭一次綁了。是故那些趕車的人,神情倒不算難過,只是略微緊張而已。既然綁匪要的是銀子,便自然不會爲難這些出力氣的人,何況,上一回已有先例,只要不亂瞧亂動,便就平安無事。
山東半島東端,沿海具都是平原地帶。這出了登州府城,一路上瞧的都是大片的莊稼地,長勢可是要比遼東好得多。趙仕哲與幾名親兵也都是農家出身,這看上去,不由得心生羨慕。這一路還得走上五十里左右,照這個走法,怕是得過了午時纔會到約定的地點。看着前面的趕車漢子將騾車、驢車前後相連,聚在一起說着閒話,趙仕哲等人也都有樣學樣,將車連成一串,只尾後一輛留個人看着,其餘幾人都聚在趙仕哲身邊。
趙仕哲瞧了瞧前面不遠處的車隊,又看了看自己趕的這輛大車,便吩咐道:“來,搬一箱到後面的車上,咱們都坐車,省點力氣,一會兒保不定得費些功夫。”
趙仕哲的四個親兵,馮冬、呂浩、邱亞奇、蔡基,都是軍戶出身,原是金州衛旗軍,還未到二十歲,卻都生的虎背熊腰、格外壯實。趙仕哲隨着水師參將馮伯靈在金州衛招募新兵時,一眼便看上了四人,便隨即招至軍中。一問,卻是也有一身地功夫,水性也好,只是這般年紀,卻在金州衛吃不飽飯,這到了趙仕哲麾下,幾頓好吃好喝之下,立時便死心塌地跟着趙仕哲行走。
當下五人停車搬箱子,讓邱亞奇在最後一輛車上看着,其餘幾人,都坐在第一輛大車上,垂着雙腳,四處打量着道路兩旁的莊稼地。
“這若是家裡也有這麼好的地,當初就不至於餓肚子了。”親兵馮冬羨慕地說道。
趙仕哲瞟了他一眼,說道:“不是已經給你們家分了地麼?還不知足?”
馮冬歪着腦袋說道:“知足。我是說這邊地地要好。”
趙仕哲看了看天。悠然說道:“你們地都好好跟着我幹。這回辦好了。說定在這裡也給你們弄幾十畝地當作獎賞。”
“千總。”呂浩驚喜地叫道:“真地能給地?”
那蔡基卻搖搖頭。說道:“這裡是山東。又不是遼東。怎麼能有地?除非拿銀子買。”
這一說。幾個羨慕土地地小子似乎便泄了氣。
那趙仕哲卻“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懂什麼。你當這回我們是白來了一趟山東?”
這話便有講究了,三名毛頭小子雖然常在趙仕哲身邊,卻未必有資格知道所有的密令。聽趙仕哲這一番話,似乎這回的事,還另有說法。
對於興兵封了登州府城一事,名義上是爲了這件案子,幾人卻並不覺得奇怪,事實上所有地鎮江水師的官兵都不例外,因爲當初在金州衛、復州衛等地,都是一樣的做法,可沒人覺得這樣是什麼造反、不合規矩等等。
趙仕哲瞧了瞧三人疑惑的樣子,略微一笑,隨着大車的晃動,擺了擺頭,問道:“你們說,這回我們的命令是什麼?”
“海上演練,在長山島熟悉登陸作戰。
”蔡基低聲答道。
“我們現在不是已經上岸了麼?”趙仕哲笑道,“等我們得手,那邊幾處也該動手了。這叫實戰練兵。這可是蘇將軍要求的最好練兵辦法,在武官學院”
說道這裡,趙仕哲搖搖頭,說道:“你們還小,再等幾年,立了功,我便薦你們去武官學院。”
“謝千總。”三人都是一喜,但卻不敢高聲,只壓低了嗓子說道。
趙仕哲擺了擺手,說道:“先別說這個,都好好打起精神來。一手都麻利些,別出漏
“是。”三名親兵低聲答道。
趙仕哲想起那被綁走的三人,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捱打,心裡便有些走神兒了。
“千總,”呂浩瞧出趙仕哲的面色,低聲說道:“那兩位兄弟應該沒事纔對。”
趙仕哲擡頭望了望遠處自海上升起的日頭,低聲說道:“最好沒事,不然,一個活口都不留。”
那日在蓬萊閣下,與嚴正安一起被綁走地王鴻、蔣明,與趙仕哲是結拜兄弟。說起來,這還得與蘇翎及其兄弟們有關。這什麼樣的主將,便有什麼樣的兵。蘇翎等十七兄弟的榜樣,在千山堡時便在軍中風行起來。趙仕哲與王鴻、蔣明,便是在千山堡軍中結拜爲兄弟。雖然後來趙仕哲被調職到鎮江水師,王鴻、蔣明被選入趙毅成的哨探總部,三人卻時時互通消息,大事、小事都不忘了相互告知。大戰之前,鎮江水師在金州衛、旅順一帶活動,三人倒是常常見面,兄弟之情,日益加深。
這回王鴻、蔣明在山東辦事,那趙仕哲則受命引領七千水師在長山島一帶整訓登陸作戰事宜,三人本約好在船上聚一聚,卻沒想到出現這一出。那趙仕哲第二日得知消息,心急如焚,趕到登州府衙打聽消息,卻不料遇到的是一幅衙門嘴臉。
這要說趙仕哲的“無法無天”,那也是蘇翎的做派,在遼東,原遼東都司衛所的大小官員,可完全沒有誰敢有半點違抗的意思。蘇翎下達地軍令,是要將遼東都司衛所官員一律清除的,那趙仕哲可便是其中之一。可以這麼說,在遼東都司轄內,蘇翎大將軍的軍令,要遠遠高於什麼朝廷的典章、規矩。因爲,類似趙仕哲這類出身一般農家、衛所旗軍的,唯有跟着蘇大將軍,纔有田有房、有銀子,何況,這等憑本事升職地規矩,才使得趙仕哲逐步走到今日這個職位的。
別看趙仕哲目前僅僅是個千總,卻是鎮江水師裡僅次於馮伯靈地第一人。這回整訓登陸作戰,馮伯靈便完全交給了趙仕哲管帶,至於馮伯靈自己,則帶着數十艘新戰船,前往朝鮮海域巡遊,尋找理想的港口作爲日後地基地。
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趙仕哲敢於對登州府動手,自然是在金州衛等地處置原來衛所管轄權利的一番經歷所致,而那土地一說,卻也與金州衛地處置有關。那些逃離的大戶之地自然收歸公有,而不聽招呼、膽敢違令的官員、大戶,自然是要遭到無情的處置。可以說,無法無天的說法,應該說是蘇大將軍的軍令,便是遼東所部官兵唯一遵守的法。
當然,遼東大捷的消息,趙仕哲自然是知道的。對於這樣一位比蘇大將軍還要年輕的武官,沒有趕上瀋陽大捷一戰,心裡多少有些失落。建功立業,是所有蘇翎所部官兵唯一的目標。這回水師官兵直入登州府,多少也有趙仕哲想生事的緣故。
這不管是白蓮教,還是山東水師官兵在作怪,無疑都是爲趙仕哲提供了一個藉口。自古武將立功,自然是要流血的。以趙仕哲管帶官兵的實力而言,在山東境內,所向無敵。此時,山東宣撫司大小官員都在忙着對付徐鴻儒的白蓮教起義,對於登州府這點事兒,就算知道了,也無力對付。更別說,此時那登州知府李尤德,壓根兒就沒想將這件事傳出去。這些,可都助長了趙仕哲的“威風”。
另外,蘇翎所部這兩年擴展實在過快,真要算起來,似乎便是一眨眼的功夫,從千山堡那數千人,便擴展到目前的十萬人馬。這其中的弊處,便是人手不足,不光是民事上的那些管事們不夠,就連軍中的大小武官,可也跟不上擴軍的速度。武官學院的集訓,已經從數月,縮短到短短的兩月,可還是無法滿足軍中武官的配置。
蘇大將軍唯一信得過的,便是跟隨自己從千山堡出來的人。趙仕哲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這種信任,被賦予了極大的權利。蘇大將軍一向只下達軍令,至於採用何種手段,概不果問。是故,類似趙仕哲一類的年輕武官,自管由着性子去辦事,眼裡可當真是無人。要說這些武官對朝廷“無視”,這頭一個,就該算在蘇翎頭上。何況,蘇翎對自己兄弟,那是出名的護短。軍人的地位,是實實在在的提高,那些田產、房屋、軍餉,無一不是放在位。這種環境下出來的將軍,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午時三刻,趙仕哲一行的車隊,遙遙望見前面不遠處的海邊,一塊巨石突出,正是目的地嘴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