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靈猿包好傷口之後,已然過了一個時辰。
此時,晴空萬里,烈日當空,毒辣的熱氣灼燒着叢林中的一草一木,呂宋洋英俊的臉頰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衣衫也溼透了。
呂宋洋盯着眼前的猿猴,心血翻騰,它真的會是“元笑”麼?十二年過去了,即便是它,當年的溫情,還會完好如初麼?
猿猴也盯着呂宋洋,都默不作聲,四道目光,就這樣靜靜的互相注視着。
叢林之中,山風吹來,身邊的古鬆,又掉落了幾根暗黃的松針,頭頂之上,密集的淡藍色的雲層,又被吹散開去。
一切都在悄無聲息之中進行,又在悄無聲息之中截止。
忽然,傳來一聲長呼,似乎是人聲,冷峭而尖銳,又帶着些許嬉戲的成分,輕鬆與緊張皆參雜其中,卻又無法言盡究竟是那種成分更多一點。
此刻,呂宋洋豎耳細聽,周遭萬籟俱靜,甚至於他可以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與呼吸聲,可是他始終聽不出其內容的。
而那猿猴如夢方醒一般,猛然挺立,輕嘯一聲,似乎是在作爲應答,人聲猿語,一呼一應,隨着山風而去,頃刻之間,便已然消失在叢林深處。
偌大的叢林,便只剩下呂宋洋一人,孤獨的佇立在蒼松之下。
遠處蒼山茫茫,巍峨挺拔,延綿不絕。
此刻山風漸起,愈來愈烈,林間雲霧皆已散盡,白雲悠悠,也已然潰不成軍。
且聽風吟,呼呼而至,只覺耳畔猶如千萬只鬼怪在糾纏,不得清淨。
呂宋洋彎腰撿起地上的長劍,將它重新放回劍鞘之中,昂首駐足,縱目觀望,朝着那靈猿遠去的方向,除了蒼勁繁茂的古鬆,再無一物。
凝視良久,忽又想起那個披頭散髮、骯髒裝扮的奇怪人物,方纔驚醒,若有所思,施展輕功,繼續往叢林深處探去。
行了三四里路程,但那叢林似乎永遠也沒有窮盡一般,目所能及之處,皆是蔽日當空的蒼天勁鬆。
呂宋洋輕功卓絕,雖不如那虯髯老者以及那奇異人物,在江湖草莽英雄之中,但也算得上是一等的高手,在林間自在遊走,如魚得水,好生逍遙。
然而,唯一令他心生苦惱的是目光雖遍覽深山老林的綺麗風光,卻始終未能尋訪到一絲與連環慘案相關的蛛絲馬跡。
儘管如此,他心中總是隱隱覺得五俠鎮內的連環兇殺案與這片神秘的森林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雖然他一時半刻找不到有力的證據,卻毫不保留的信任自己這一種奇妙的直覺。
在林中奔走,忽覺腹中有飢餓之感,舉目望日,驕陽似火,烈焰滾滾,烘烤大地,衣衫盡溼,呂宋洋這才記起現在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見前方有一棵蒼翠勁鬆,正欲上前止步歇息,忽然聽得左邊松林之中發出“錚”的一聲巨響,似乎是刀劍撞擊而發出的聲響,緊接着嗡嗡數聲,震聲經久未絕。
呂宋洋向來聰明,驚聞此聲,心中自然明白林中必有高手爭鬥,從兵刃磕碰撞擊發出的聲音的頻率的響度可知過招的兩人絕非一般的江湖小輩,其內力修爲皆在江湖頂尖高手之列,定是江湖之中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大人物。
想到此處,呂宋洋收起思緒,循着那聲響,施展輕功,往左邊的叢林之中奔去。
飛馳一陣,進得林中,仔細一看,果不其然,見兩人在臨終爭鬥,一人身着白袍,斑白長髯,一人身穿青衫,戴着面具,皆手持利刃,青芒白刃,泛着寒光。
兩人對舞數招,悉爲快劍招式,難辨高低,劍花錯落,晃得人眼發花。
呂宋洋在一旁看着白袍之人自己認識,正是那位與靈猿爲伴的那位虯髯老者,再去看那位身着青衫的人。
見了那人的容貌,呂宋洋心頭陡然一震,原來從潰爛結痂的面頰可以辨認似乎那人容貌已毀,奇醜無比,帶着面具,不得望見全貌,當呂宋洋的目光碰到青衫人手中的劍,更是驚駭不已。
貫日劍!師父的佩劍!
那人手中拿捏的竟是師父的貼身佩劍,師父向來是劍不離身,爲何貫日劍會落入此人手中?
莫非師父真的遭遇了什麼不測?以至於人亡劍失。
此人究竟是誰?他爲何要殺了那隻靈猿?
五俠鎮內的連環慘案究竟與他有何聯繫?對,一定要找他問個究竟。
想到此處,再看之時,兩人已經過了數十招,令呂宋洋感到詫異的是青衫人的劍招竟與師門功夫有相似之處,卻又更勝一籌,收招出招,張弛有度,毫釐之間,諸多變招,蠻勁之中,暗藏輕巧,招中有招,玄之又玄,比師門的功夫更加詭異多變,精益求精,令對手防不勝防。
兩人的武功皆如無底深淵,高深莫測,令從旁觀望者震驚之餘,頓生望塵莫及之嘆。
轉瞬之間,兩人又對接了十餘招,兩人御風而行,凌空揮劍,對擊了數劍,只聽見“叮叮噹噹”轟鳴不已,震耳欲聾。
忽地“錚”的一聲嗡鳴,兩人雙雙落地,穩穩當當,卻依舊是勝負未分。
兩人目光對視,如烈焰一般,恨不得要將對方吞下一般,白袍老者,目光如鷹,一手撫劍,肅容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爲何屢次三番對我的靈猿痛下殺手?”
那戴着面具的青衫人目光一凜,怒喝一聲,旋身一掌,擊在身旁一方青石之上,只聽“轟”的一聲,山石碎裂,四散飛激,那方堅硬的山石,竟被他隨手一掌,擊得粉碎!
碎裂的山石,向山腳下滾去,發出一陣驚雷般的響聲,在山谷之中迴盪着,令人肉跳心驚。
空手擊碎堅硬的山石,肉掌碎磐石,足以見那人的內功之深厚,且不說當今世上有此功力的人寥寥無幾,放眼整個江湖能達到肉掌碎石武學之境的人鳳毛麟角,希奇罕見。
青衫人目光之中帶着略帶輕蔑,望了一眼虯髯老者,輕笑一聲,沉聲道:“在下無名無姓,江湖小輩,不足掛齒。”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至於那隻猿猴,在下另有他用,必殺之。”
虯髯老者冷冷一笑,道:“好掌力!好掌力!”
突然,手腕一反,“嗆”的一聲,一甩長劍接着道:“欲殺靈猿,談何容易!哈哈哈,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青衫人一聽,不由目光盡赤,鬚髮皆張,大喝一聲,一彈手中的青芒四射的利劍,凜然道:“擋我者死!”
那聲音一出,呂宋洋頓時覺得心頭爲之一怔,那聲音如平地驚雷一般,在空山之中迴盪,經久不散。
那虯髯老者絲毫也不示弱,忽見劍光一閃,頃刻之間,他的身形已經掠到了另一方石畔,手腕輕輕一鬆,“噗”的一聲輕響,掌中長劍的劍尖,便已沒入山石九寸之深,竟如青竹插入污泥那般輕易!
忽然,他又將長劍猛然抽出,長劍竟然毫末未損,反而磨礪出另一種異樣的光彩,璀璨奪目,視之驚魂。
此刻空氣好像凝滯了一般。
兩人怒目而視,皆手持利劍,引而不發,屏息凝神,似乎在尋找對方的破綻。
高手過招都是如此,不能有半點差池,勝負往往就在一招半式之中,片刻都不能鬆弛。
衣衫飛舞,鬚髮飄絲,他兩人的身軀,木然挺立,有如冰冷嚴峻的石像,無悲無喜,亦無任何表情。
兩人依舊死死盯着對方,卻在這時,旁側的叢林之中,躥出一條黑影,奔跑跳躍,緊接着,一聲猿嘯傳來,三人目光一齊往那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正是那隻負傷的靈猿。
然而,就在這時,青衫人趁機身子前傾,向前平胸刺出一劍,劍尖正中那虯髯老者胸口落去,虯髯老者未曾料到這突發的一招,待到發覺之時,已然晚矣,中劍已經無法避免了,爲了化解那一劍的勁力,他只得將身軀後仰,憑藉着雙腿之力,向後引去,這樣一來,化解了部分的力道,左胸依舊中了一劍,滲出了血水。
那隻靈猿見虯髯老者負傷,急得“吱吱吱”亂叫,伸出利爪,齜牙咧嘴,朝着青衫遮面人迎面撲去。
而那青衫人將手中長劍一揚,抖落了劍尖上殷紅的血珠子,血滴融在沙土之中,很快凝固。然而,他面無懼色,只是將身子往左邊一偏,避開靈猿的利爪,繼而,將長劍一緊,向靈猿刺去。
此時,那隻靈猿已經處於危難之中,卻全然不知,它吱吱亂叫,撲向那青衫人。
見此形勢,藏身一旁叢林之中的呂宋洋擔憂不已,他突然身形一弓,自地面彈起,竄到那青衫遮面人的跟前,左掌下削,右掌橫切,雙腿連環踢出,一招四式,同時向他頭頂、咽喉、膝彎、下腹四處要害擊去。
呂宋洋這些招數悉爲師父戚長空親手傳授,他學得特別認真,盡習得其精要,他對自己的這些招式甚是自信。
而那青衫人只是退後幾步,避開攻勢,輕易化解,他似乎無意與呂宋洋爭鬥,將手中劍一收,左腳輕點地面,施展輕功,衣袂帶風,飄搖而去。
呂宋洋心頭一驚,霍然轉身,目光動處,已只能瞥見那青衫人一點淡淡的背影。
他這一驚之下,當真非同小可,他想到了心中一連串與師父戚長空有關的疑問,並沒有停手的意思,口中暴喝一聲,翻身錯步,掌勢一穿,身隨掌走,霎眼見便已掠出三丈。
斜掛在腰間的長劍,“啪”的在他的膝蓋處撞擊了一下,他右掌拔出劍,左掌摘下劍鞘,腳尖輕點,身形不停,有如輕煙一般隨着那淡淡的人影掠去。
他長劍挑起數朵劍花,只聽“叮、叮、叮…”數聲輕響,出劍去挑撥青衫人手中的貫日劍,其意在於奪下他手中的長劍。
但那青衫人並不理會他,只是與他對接了幾劍,輕哼一聲,隨即又轉身飛走。
呂宋洋抓着劍,斷喝一聲,“站住!”,連忙追了出去。
此時,山風一陣接着一陣,自他耳畔呼嘯而過,他只覺得自己掌中長劍,漸漸由冰冷變爲熾熱。
呂宋洋猛提一口真氣,三高兩低,倏然幾個起落,他與那青衫人的距離更近了,那青衫人也提氣運功,又拉開一段距離。
呂宋洋又被遠遠的拋在了後面,突然山風吹來一顆碎石子,打向他的左臂。
山風甚劇,這石子來勢也很急,他心裡微微一驚,右掌一番,反手抄去,手中劍鞘,跌落在身旁萬丈深淵的絕壑之下。
那石子正是那青衫人發出,那碎石子並沒有擊打呂宋洋身體上的要緊穴道,只是打落了他手中的劍鞘,呂宋洋心中也明白是那青衫人手下留情,只是不明白其中緣由。
而那一柄長劍乃是呂宋洋的心愛之物,是他的師父戚長空送給他的七歲那年的生日禮物,陪伴他已經有十三年之久了。
時間就像一道奇妙的加法,昔日乳臭未乾的孩童,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不僅在身體上有了生長,武功上也大有長進,然而,十餘年來,他內心對師父的依賴卻絲毫未減。
他常將那把劍自比,自己就像劍鋒芒畢露,少年意氣,不知天高地厚,因此總免不了受傷。而把劍鞘比作自己的師父,陪伴在自己的左右,保護自己,提醒他隱藏自己的鋒芒,學會收斂。
現在青衫人將劍鞘擊落絕壑,只留下一劍,是不是在暗示師徒緣分已盡呢?
呂宋洋想不明白,長劍已失,令他懊惱不已,見那青衫人已經遠走,憑藉自己的輕功,自己想要追上已經不可能了,他只有垂頭喪氣的往回走,也不知道那異種靈猿與那虯髯老者怎麼樣了。
那青衫人究竟是誰?他爲何會對我手下留情?
他的武功遠在我之上,他大可以先殺了我與虯髯老者,再殺了那隻靈猿,可是他爲什麼見了我就跑?
他的武學功底出自是師門,難道他是師父?
不,他所示的武功招式,絕對不會是師父。且內力修爲,遠在師父之上。
難道他是師父另收的弟子?念及同門之情這才未對我痛下殺手。難道…
越想頭腦提供的假設就越多,人要去思索一些毫無根據的問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呂宋洋想不明白,他從來沒有思考過如此複雜的問題。
“或許,他們知道一些與那青衫人有關的消息。”
遠望青衫人消失的方向,呂宋洋長嘆了一口氣,垂首之際,他猛然想起了虯髯老者與異種靈猿,覺得他們一定知道一些有青衫人相關的消息,他似乎很相信自己的推斷。
於是,他快步往回走,並希望能得到一些有效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