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是主子,哪有向下人道謝的道理?”畫意垂下眸子淺淺而笑,她當真沒有什麼想要的,只是這麼看着他能輕鬆愜意地過日子,就很好了。
“今後只你我二人的時候,不許你再提什麼主子下人,”溫大少也淺淺地笑起,“不如這樣可好——你若不嫌棄,我便認你做我的乾妹妹,老爺那裡當不會阻攔,從此你便也是這溫府的主子,不必再辛苦伺候人了,怎樣呢?”
乾妹妹。畫意擡起眸來輕笑,哥哥,有一個就夠了。
“小婢天生是當下人的命,做不來主子。少爺若真想謝小婢,那就答應小婢一件事罷。”畫意歪着頭笑。
“好,你說。”溫大少向前探探身子,做出傾聽的樣子。
“少爺你要好好地活,活到很老很老,子孫滿堂……”
溫大少偏開頭去。
……畫意的情他怎會不知,畫意的心他怎會不明,畫意的好他怎會視若未見?他不得不偏開頭,他不得不掩飾他的動容,他不得不咬着舌尖警告自己不能做那見一個愛一個的多情薄倖郎。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死攀着那個對自己根本無意的詩情不放,也許越難得到的就越想得到,也許自己根本就是個多情種、臭男人,無法做到情有獨鍾,再也許……他隱約能夠察覺,畫意,她是不會留在他的身邊的,所以他怕,怕深愛,怕受傷,怕失去。說不定畫意也是因了這樣的原因纔將她的情意掩藏着,兩個人心知肚明,誰也不去說破,只是單純地享受着這種似有似無的情分,不抱任何希望與幻想地等着最終分別的那一刻。
……分別?溫大少不明白自己爲什麼突然有這樣的預感,是的,他預感到畫意不會再在他的身邊待多久了,她快要走了,快要離開他了,而且,這一走,將再也不會回來。
“好,我答應你。”溫大少輕答,兩人陷入一陣難言的沉默,半晌才又道:“丫頭,你……會離開我——咳,這裡麼?”
畫意彎起了眼睛:他也是捨不得我的罷?
“嗯,不會。”畫意笑着,說着千百次相似的謊言,這一次還真是又甜又酸又刺痛呢。
“真的?”溫大少回過頭來,閃着亮晶晶的眸子。
他還真是個大孩子。畫意笑得眼睛更彎了:“真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溫大少心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接下來要做什麼了?畫意心想,眼下溫大少的掌權之路已經鋪平,只要他一接手溫府生意,那就正正經經地成了當家人,成了當家人的話,溫老爺應該就會把寒玉牌位的秘密告訴給他了吧?溫老爺身邊的一干管事也已經用錢打通,只要溫大少主動一提,那些管事必會在旁幫腔,接手一事便能水到渠成。
好罷!加快些速度,九月半,取寶離開。
溫大少得了畫意的保證,心情又輕鬆暢快起來。這段時日府裡上下都忙着溫老二的婚事,也不必他幫忙,因此每天只管滿園子亂逛繼續裝他的不學無術,身邊也只帶着詩情一個人,偶爾到避人處想摸摸人家的手或是親近親近,詩情要麼就懶洋洋地瞥他一眼走開一旁,要麼就不懷好意地做出反調戲的樣子——溫大少反而心虛了:這丫頭沒譜,所謂反調戲,說不定就是拳腳相加、連揍帶掐,爲了不在溫老二的婚宴上鼻青臉腫地出現,他決定還是再忍一忍好了。
這一日逛啊逛的,來到了位於後院的祠堂,正有幾個下人在那裡打掃——溫二少成親後第二日是得帶着新娘子拜祖宗的。
詩情往那邊看了看:拜祖宗,這是個好機會。想必溫老爺當天是會把那寒玉牌位取出來供衆人蔘拜的,說不定可以不必等到通過溫大少打聽這牌位的秘密就能將寶盜走。正琢磨着,忽見溫老爺帶着一名穿青衫的男人從祠堂裡出來,口中正說道:“既如此,那就一切拜託冷公子了。”
青衫人只將頭一點:“溫老爺不必客氣,這是在下份內的事。”邊說那眸子邊無意地向着這邊瞟了一眼,詩情不由一挑眉:是他?!
是他,那個在廣寒居曾幾次與自己同桌而食的男人。他怎麼會在溫府呢?正琢磨着,便見溫老爺那廂瞅見了溫大少,遠遠地一招手,溫大少連忙帶着詩情過去,見溫老爺笑着向溫大少道:“如風,這位是爲父通過楊知府楊大人特意請來的功夫高手,冷落,冷公子。因如水成親後要帶着新媳婦拜祖宗,需要請出我們家的傳家牌位來,前陣子城裡又總有失寶傳聞,故爲父請來冷公子這幾日幫忙看守,快來見過!”
溫大少便笑着行禮,冷落也淡淡回禮。
詩情在旁垂着頭,心裡卻覺得有意思起來:這個叫冷落的小子原來是衙門的人,真不知他若是知道自己曾與一個盜賊同桌共食後會是什麼心情?這小子的功夫的確不錯,那日在廣寒居收拾那什麼虎頭幫狗頭幫的小混混時雖只略略動了動手,卻也能從其招式中看出大致深淺來。看樣子這一次自己和心兒兩個要格外小心些了,若非任務爲重,他倒真的很想會會這個有緣的傢伙呢。
冷落自從被那月光大盜從眼皮子底下盜走了陳府寶貝之後,着實深刻反思了幾日。他認爲是自己有太長一段時間沒有遇到過對手而產生了輕敵和懈怠情緒的緣故。所以他重整精神,再一次將此前十起案件連同陳府這一起又重頭到尾細細查了一遍,連最小最細的情節都不放過,終於——被他找到了這十一起案件的一個共同點,這,許就是破獲盜寶案的最重要線索!
正當他在推測月光大盜下一個目標會是哪一家的時候,溫老爺找到了楊知府。溫老爺這個人很重規矩,而重規矩的人往往都有些呆氣,所以他並不像其他家有重寶之人那般藏着掖着不肯對外人道,他更在乎的是寶貝的安全,且他也十分地信賴官府的能力。加之溫府與官府本就關係密切,所以爲了這一次溫二少爺的婚禮上不出紕漏,他找到了楊知府請他派人到溫府來保護他家的寶貝。
楊知府將此事告訴了冷落,冷落便請楊知府從中代爲牽線,並不透露自己六扇門的身份,只以官府派遣的保鏢身份來到了溫府。至於溫家的寶貝收在何處,溫老爺倒也留了一手並未告訴他,只請他在這幾日守在溫家祠堂附近,婚禮當日嚴加看守即可。
不過這一要求也印證了寶貝必然就在祠堂附近的事實,冷落和明月夜心中都有了數。
等溫大少帶着丫頭離開之後,冷落向溫老爺提出了一個要求:他需要看一看府中所有下人的花名冊、履歷和入府時間等等,以確保做好萬全的防範準備。溫老爺當然答應了這要求,很快便將最全的下人資料交到了冷落的手上。
明月夜並沒有夜探祠堂的打算,他不想打草驚蛇。心兒籌劃辛苦了這麼久,還是按照她的計劃一步步一點點接近目標更爲穩妥。
眼看再過幾天就是溫二少的好日子,畫意向溫大少建議是時候開始奪權行動了,就趁姜氏和高氏最忙最累的當口,攻她們一個措手不及。
於是溫大少來找溫老爺,正正經經認認真真地道:“爹,前些日子兒子所說的想要學習家中生意一事不知爹的意思如何?眼看二弟就要成家,原本成親一事應當長幼有序,只不過因此次情況特殊只好例外行事,然而婚禮當日族中親友勢必大舉來賀,屆時問起兒子來,見親也未成又無所事事,丟了兒子的臉事小,讓爹您在族裡臉上無光事大。因此兒子的意思是好歹請爹先給兒子派些事做,如此親友問起來也好聽些。不知爹的意下?”
溫老爺自是明白溫大少的意思,且他也正在琢磨此事:畢竟溫大少是溫家的嫡長子,一個二兒子鬧出此等醜事就已經夠丟臉的了,屆時族中親友再問起大兒子來,見又是個遊手好閒的浪蕩貨,那他們家在族裡可就要成笑柄了。溫大少這番話正說到了他的心裡去,因此便將長鬚一捻,向溫大少道:“如風能有這份上進心倒是好的,只不過你此前從未接觸過生意一道,猛然間要你插手進來,只怕困難重重,一時難以應付。不若先到鋪子裡坐上一段時間,適應適應再說?”
溫大少涎着臉“撒嬌”地笑道:“爹啊!您老怎麼不明白兒子的心思呢?兒子並非急於接手家裡整個生意,也並非急功近利想要立刻做出什麼成就來,只是兒子……兒子這不是要面子麼!待親友問起兒子現在正做着什麼,總不好說只成日在鋪子裡坐着學適應罷?二弟成親那日咱們鋪子裡掌櫃管事們難道不來道賀麼?親友若見他們對兒子毫無尊敬之意,豈不一樣要笑話兒子是個軟囊飯袋?兒子只想就這幾日,老爹您好歹給兒子個頭銜,讓兒子先到鋪子裡混個臉兒熟、打打關係、立立威什麼的,這樣纔不至在婚禮那天露怯——爹,就當您疼兒子這一回罷,拜祠堂那天我娘也在天上看着呢!”
天下父母心,誰家爹孃不疼骨肉?見兒子這麼一撒嬌,又搬出已故的妻子來,溫老爺便再也沒別的話說了,邊嘆氣邊搖頭地笑道:“你啊你啊!這會子才知道急了?這會子才知道要面子了?早不知到哪兒去了!——也罷,明日你且隨我到前頭去,我把所有管事召集起來,告訴他們你已準備接手溫家的整個買賣,先唬弄過這幾日去。只是千萬不可胡來,你畢竟此前從未到前頭去過,那些管事們未見得會服你,只這幾日的話他們還不會有什麼意見。可記住了?”
“是,爹!”溫大少咧出個最燦爛的笑容送給他老爹,可惜溫老爺不吃他這一套,一袖子把他拂出了書房。
溫老爺連日來一直只在四姨娘秦氏房裡逗留,夜裡也只睡在書房,一來因還生着太太姜氏的氣,二來姜氏也確實太忙,每天累得倒頭便睡,根本也沒時間伺候他。所以溫大少暫時接手生意一事溫老爺便也沒有支會姜氏,第二日就只管帶着溫大少往前頭去了。
把溫大少推到前臺的過程異乎尋常的順利,這讓溫老爺心裡嘖嘖稱奇,只是老爺子不知道,這些個管事有兩成已經被溫大少收買了,另有兩成是早幾年在溫大少的授意下混進來慢慢爬到現在的位置的,剩下的六成裡有溫老爺自己的人也有姜氏安排的人,溫老爺的人中又有一半屬於愚忠的,即老主子在時我們爲老主子效命,換了小主子之後我們就爲小主子效命,沒有什麼區別。因此這一部分人對溫大少的突然接手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剩下的那一半卻在擔心,擔心這個小主子能否扛下溫家偌大的家業,因而還在冷眼觀望中。
姜氏的那部分人就有些忐忑不安了:怎麼溫大少要接手生意的事內宅事前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呢?是姜氏那裡出了什麼問題嗎?這兩房主子勢不兩立的情況大家都一清二楚,姜氏應該不可能這麼痛快地讓溫大少爺接手生意纔對。因此這一部分人自然是對溫大少的接手抱有敵意的。
這麼算下來,所有管事中有一半的人是支持溫大少的,另一半的人要麼中立,要麼反對,所以一時倒也沒有壓倒性反對溫大少上臺的情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