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慢慢地喝了口茶,而後才淡淡一笑:“這卻是機密了,不能爲外人道也。”
“喔喔,那是那是,怪我問多了。”溫大少連忙笑道,“在下還有個問題,冷公子若不願回答也沒關係——不知冷公子在衙門裡所供何職呢?每月多少薪餉?”
冷落但聞這話音兒便知這位溫大少爺是想將自己收爲他用,於是不動聲色地答道:“不過是雜差罷了,月餉五貫。”
五貫,不過才半兩銀,楊知府還真是不會用人。溫大少這麼想着,喝了口茶,挑眼兒望住冷落:“冷公子是個明白人,因此在下有些話也不想繞彎子,索性直說了——不知冷公子可有意到敝府任個職呢?月餉一兩或更多。只爲在下對冷公子的能力很是信任與欣賞,願爲冷公子提供一個更能展現己才的地方,不知冷公子意下如何?”
冷落笑了一聲,淡淡地道:“在下本也是爲了養家餬口纔在衙門找了事做,所以厚顏說一聲:銀子能多掙,當然是再好不過。只不知大少爺要給在下安排個什麼職位呢?”
溫大少見冷落話中已有了八分同意,因笑道:“護衛。只管我這白梅院的安全,包括在下本人、在下的姨太太、在下的丫頭,以及白梅院一草一木不受任何人的傷害。怎樣呢?”
冷落垂下眸子:本正想着用個什麼法子能接近溫大少的白梅院,不成想他居然主動找了上來,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因而重新擡眼道:“先謝過大少爺賞識,容在下再回去考慮考慮,明日給大少爺答覆。”
溫大少痛快地將頭一點:說什麼考慮不過是走個形式,若就這麼立即答應下來未免顯得太過功利,對原主顧很是不敬。這是很正常的套路,彼此心知肚明,這事至此已經算是成了。
又閒話了幾句,溫大少起身將冷落送出門去,轉身回來坐回椅上,笑眯眯向畫意道:“如何?我們僱個高手來看家護院,從此便不必再擔心那起有心之人暗中算計了,以後我在外面做事亦可不必擔心你和詩情在家裡受人欺負。”
畫意心下卻道不妙,那個姓冷的也不知什麼來路,只從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就覺得此人並不簡單,且照明月夜所說,以此人的身手絕不可能只在衙門裡做個雜差,看他那意思似乎到白梅院來任職正中其下懷,這麼一來自己同明月夜兩個日後的行動勢必受到限制,尤其現在正到了關鍵時刻……還真是頭疼。
想了想,問道:“咱們這是內宅,外來男子也可隨意進入麼?”
溫大少笑起來,伸指向着畫意一點:“傻丫頭,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你那念頭同咱家老爺子一樣古板守舊呢?一般來說,只要有主人允許,外客是可以進入內宅的,當然,最好是在有主人在場的情況下。我僱這位冷公子來保護白梅院,並不是要他天天泡在院子裡,你們的閨房他當然不能進,只不過是要他平日守在院外,若你我或是詩情需要外出,便由他在暗處守護即可。”
“老爺會同意麼?”畫意問道。
“老爺對此人也很是欣賞,相信不會阻攔。怎麼,丫頭你似乎不太喜歡這個傢伙?”溫大少笑着望住畫意。
畫意暗歎溫大少心思細膩敏感,面上卻是一笑:“那倒不是,能有人來保護少爺安全是再好不過的事,一切聽憑少爺安排。”想起他被姜氏暗算險些在湖中淹死一事,還是覺得寧可自己危險些……也要讓他安全的好。
由於溫大少納了詩情爲妾,姜氏原想要硬塞給他的玉盅兒和玉碟兒便只能無限期地向後拖,再加上溫大少這一回又得以主持祭祖,無異於向衆人宣告:這個家,已經由他來接手了。
姜氏很不甘心,很惱火。也不知幾時起自己就開始在溫如風這個孽種的手上連連吃虧……好像,好像就是從溫老爺發賣了他院子裡的一干丫頭而後又買進新的丫頭開始,是的,就是在那之後,那小雜種就一下子彷彿變了個人般,連連出手使得自己應接不暇。難道……難道是他的身邊有了什麼高人指點不成?
姜氏有點後悔當初沒有給高氏和柴嬤嬤助把力,讓她們把白梅院的那幾個丫頭徹底整殘了。當然,也許現在也還不算晚,就趁溫老爺上京不在府中、溫大少又要忙着操持祭祖事宜的這個空當,她姜氏要一點一點收復自己的失地,就先從溫大少的老窩白梅院下手!
不過呢,要動手的話也不必她親自動,畢竟推溫大少落湖那件事在她心裡還有些陰魂不散,所以還是退至暗處讓別人先上罷。這個“別人”麼,自然就是我們那位自詡聰明、與溫大少勢不兩立的二姨娘高氏了。二虎相爭兩敗俱傷的結果是姜氏最樂於看到的,因此她要做的只是在那一位的跟前兒添添火吹吹風,便能燒它一個旺旺烈烈!
姜氏自個兒倚在榻上笑了一陣,而後讓玉盤兒去請二少奶奶柳含嫣到房中來說說話兒。不多時柳氏便來了,姨甥兩個牀上對坐了,喝了陣茶、閒話了幾句,姜氏的話頭便漸漸轉到了白梅院。
“你那大哥哥還當真是個能幹的,瞧瞧,短短十數日內又是接手了家中生意,又是納了妾,又是準備主持祭祖,不愧是他們哥兒幾個的榜樣,你日常在房裡也要勸着老二多跟他大哥學學,別成日攆貓鬥狗的不務個正業。”姜氏一句話裡好幾個坑,一是柳氏已經過了門兒做了溫家的媳婦,對溫大少的稱呼便需改成“大伯”了,她卻還在她面前說什麼“大哥哥”,只因爲姜氏對柳氏的心思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這個外甥女兒對溫大少的愛意一直未減,每日全家人在一處吃飯時,她那對眸子總要時不時地瞟向溫大少,所以姜氏便用“大哥哥”這稱呼故意勾她,勾她憶起錯嫁的事,憶起嫁前憧憬成爲溫大少奶奶的美好。
二來,姜氏把“納了妾”三個字咬得重了些,就是要柳氏嫉妒,要她惱火,要她升起那酸葡萄的心——你嫁不了溫大少,有人能嫁,嫁的就是那白梅院的丫頭,你不氣麼?這樣英俊優秀的一個男人,臂上枕的不是你,卻是個下賤卑微的丫頭,你能服麼?
第三,姜氏毫不留情地指出溫老二與溫老大的差距來:瞧瞧你嫁的那是什麼男人?!要權沒權,要能力沒能力,你跟着這樣一個男人一輩子不委屈麼?女人這輩子,嫁雞隨雞也就算了,好歹你得讓這雞能打個鳴罷?!成天只知道扎着頭在地上找蟲兒吃,你後面那幾十年的歲月都要如此忍受麼?
柳氏被姜氏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顆芳心都糾成了一團:是啊,她怎麼能服氣?!她怎麼能就這麼認了呢!妾身已嫁,這輩子與大哥哥只能是相見無言暗自神傷了,可——可她怎麼能忍受自個兒心中完美如神的男人被個下賤的丫頭生生玷污糟蹋了呢?!她又怎麼可以讓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在心愛的人面前如此不堪無能呢?那會讓她也跟着在大哥哥的面前自慚形穢的!她希望,她希望自己哪怕已經嫁作人婦,也能在大哥哥的心中永遠完美無缺。
姜氏瞟了柳氏一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方又接着道:“我不是不知道你們老二那點子心思,你爲人妻子的也要時常勸着他些,多到你大哥哥那院子裡走動走動,畢竟是親兄弟兩個,將來還要互爲臂膀光大家業,總這麼疏遠豈不讓外人笑話?老二若是不肯聽你的話,你就同你婆婆說去!兄弟之間多來往多關心總是好的。可聽得了?”
多去白梅院走動走動,這正合了柳氏的心意,如此便可更近些地看到大哥哥了,因而將頭一點,姨甥兩個又閒話了一陣,柳氏便告辭回了自己院子。
午飯後,溫老爺同溫大少一起去了鋪子打點貢酒事宜,姜氏便留下幾個姨娘在身邊伺候。先打發三姨娘呂氏去偏房裡做針線,又打發四姨娘秦氏帶着幾個丫頭進臥房去給溫老爺準備上京路上穿的衣服,跟前兒便只剩下了高氏一個人。
姜氏處理了幾件手頭上的事後隨意看了高氏一眼,淡淡道:“如今你也有了兒媳婦,別成日只知道訓丫頭罵婆子的,倒也規勸規勸你們二少爺收收玩心。待老爺回來後好歹也讓如水到鋪子裡給如風幫幫手,這麼大個人了,媳婦兒也娶了,至今還一事無成,說出去讓人笑話!”
高氏暗暗撇了撇嘴:你當老孃不想麼?!那溫如風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短短時間內竟將整個溫家生意掌在了自己手中,哪裡還有她家如水半點置足的餘地?!表面上則恭聲應了。
姜氏出了一回神,方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前陣子你那支丟了的釵子可找到了?”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高氏便又是一肚子的火:若非你姜氏那日在老爺面前將答應搜院的事推了個一乾二淨,我又豈會失了柴嬤嬤這麼個臂膀不說還被老爺禁了足?!因而咬牙答道:“不曾找到。”
姜氏只作未看到高氏眼中恨意,淡淡笑道:“照我看只怕是你不小心戴着它逛園子掉在哪裡了,近來我也沒聽誰說撿到那釵子,說不定它還在原處丟着,你倒是可以讓丫頭們平日留意着些地上,或許還能找得回來。到底那是老爺賞你的,丟了可惜,若實在找不回,再看老爺高興時求他賞你一支完了。”
這話卻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高氏驀地記起自己那時讓心腹丫頭悄悄把那釵子埋在了白梅院的梅樹下來着,這會子那釵肯定還在那裡,或可再利用一下……
姜氏將高氏神色看在眼中,心下一笑,復又說道:“說到丫頭,我們大少爺那幾個後來買進來的倒是得用得很,沉穩能幹不說還有個旺主相,這不,其中一個不就做了姨娘麼?咱們大少爺也是自此順風順水,買賣幹得好,內宅的事兒也樣樣來得,所以我說啊,這主子們的身邊光有賢妻慧妾是不夠的,還得有能幹的丫頭伺候着,沒了這些丫頭們,主子們也就顧得了外顧不了內,做什麼也不能順心順意兒了。”
高氏聽了這話心中又添了層惱——那溫大少納的丫頭,聽如水說就是那日在園子裡給他沒臉的那一個,更聽說白梅院裡還有個叫畫意的丫頭,上回柴嬤嬤搜院硬是被她攔在了門外,還真真是不把她這半個主子放在眼裡了!若不是那個畫意,她也損失不了柴嬤嬤這有力的幫手,若不是那詩情,自家兒子也不會在好友面前一直擡不起頭來!就是那幫丫頭!那幫可惡至極的丫頭!
姜氏見火添得差不多了,便推說自己累了想小睡一會兒,讓高氏自行回房不必伺候。高氏揣着一肚子火回到自個兒院子,左思右想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偏巧溫二少奶奶柳氏正過來尋她閒聊,婆媳兩個湊到一處唸叨起溫二少爺和白梅院的那些子事,倒越說越投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