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草原正值萬物復甦之際,冰雪消融,嫩芽抽頭,麋鹿歡快地跳躍在草崗之間。然而,此時此刻的色楞格河畔卻是戰雲密佈,旌旗招展。在這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兩股勢均力敵的大軍正劍拔弩張地對峙着。這樣的畫面對於倍出英雄的蒙古草原來說本算不上什麼大事。但對於弘武七年的西北來說,卻擁有着極其重大的意義。因爲對峙的雙方不是別人,正是喀爾喀蒙古的土謝圖汗與衛拉特蒙古的準葛爾汗。
面對去年還向自己稱兄道弟,今年就跑來兵戎相見的卓特巴巴圖爾,土謝圖汗此刻的心情只能以窩火二個字來形容了。從去年起北方的羅剎鬼子便頻頻騷擾土謝圖部在貝加爾湖畔的領地。今年一開春更是有一支千人規模的羅剎火槍軍進犯貝加爾湖畔東岸。爲此土謝圖汗特地派遣自己的胞弟率領兩萬人馬前去阻擊來犯的羅剎鬼子。可誰卻曾想卓特巴巴圖爾竟會在這個檔口上跑來自己的地盤鬧事。不僅在去年多次劫掠自己的草場,還叫嚷着要自己奉他卓特巴巴圖爾爲汗。笑話,堂堂的喀爾喀人怎麼會去向衛拉特人稱臣。土謝圖汗當然是一口拒絕了對方無理而又可笑的要求。卻不想就此還真的引來了這麼一場惡戰。
說實話,望着遠處密密麻麻,兵強馬壯的準葛爾大軍,土謝圖汗的心頭其實也一直都在發毛。爲了阻擊來犯的羅剎人,此刻他的身邊已經沒有多少可以兵力可以調集了。而對方卻顯然是有備而來。面對如此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土謝圖汗本人也沒有多少的把握。正當他猶豫不決之時一旁的戰將禿賴突然縱馬上前打斷了他的思緒道:“大汗,咱們進攻吧。看着準葛爾的那幫雜碎在對面晃來晃去直瞧得人心煩。”
“禿賴,時機尚未成熟你可不能貿然出戰啊!”土謝圖汗的另一員大將蘇努跟着告戒道。
“時機,時機!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了還等什麼時機。”禿賴揮舞着拳頭不滿地嚷嚷道:“蘇努,你就別指望車臣汗那個膽小鬼會跑來幫咱們了。弄不好那小子現在正屁顛屁顛的跟在卓特巴巴圖爾的後頭想一起分了咱們也說不定呢。誰都知道那小子與準葛爾的那幫雜碎向來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給禿賴這麼一說,土謝圖汗的臉色不禁變得更加難看了。他又何嘗不知車臣部與準葛爾部這些年來曖昧的關係。但估摸着盤算起來周圍有些實力的勢力也只有車臣部與察哈爾部了。可土謝圖汗與察哈爾部早已絕交多年。拉不下臉來的他最終還是派人去了車臣部求救。但從眼前車臣部的表現來看,土謝圖汗早已後悔死了自己當初的決定。然而,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就算有後悔也於事無補。放棄了等待援兵念頭的土謝圖汗,當即便回頭向禿賴囑咐道:“傳令下去各部戒備,等我號令!”
“是大汗。”得令的禿賴一扯繮繩便興奮地下去準備了。
見此情形一旁的蘇努則擔憂地向土謝圖汗開口問道:“大汗,您真決定現在就同卓特巴巴圖爾決戰嗎?如果憑藉庫侖城堅守的話,我們至少還能拖延他個幾天。到時候就算車臣汗不來,二王爺的人馬至少也能從貝加爾湖那裡趕回來了。要不找到滿人來幫忙抵擋一下也行啊。我還聽人說南邊的漢人”
“咳,蘇努,本汗知道你的意思。可你認爲庫侖的土牆能抵擋得住對面的大炮嗎?”土謝圖汗指着對面準葛爾大軍的火炮苦笑道。此時的他也堅信卓特巴巴圖爾這一次是同羅剎鬼子串通好的要來滅自己。因此對於自己弟弟那邊他也抱着不怎麼樂觀的態度。至於那些遊蹤不定的滿人,更是不知要到哪兒才能找着。而說到漢人,在土謝圖汗心目中更是比草扎的房子更靠不住。一想到這些,決定求人不如求己的土謝圖汗當即傲然的命令道:“好了,此事不必多言。蘇努你也下去準備一下吧。”
眼看着自己的主子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模樣,蘇努心知自己不可能改變可汗的決心。當下也只好無奈地抱拳領命道:“是,可汗。”
相比猶如賭徒一般決心孤注一擲的土謝圖汗,他的對手準葛爾汗顯然要冷靜穩健得多。嗅着空氣中那迷人的清新芬香,馬背上的卓特巴巴圖爾不由自主地就泛起了愉悅的微笑。雖然此時的他已然知曉漢兵連下哈密、烏魯木齊以及伊犁三大重鎮的消息。但他顯然並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從他那興致勃勃的表情上看來,彷彿他並不是丟失了三坐重鎮,而是奪得了三坐重鎮似的。面對如此情形,自然是讓他身後的羅剎軍師捷利亞寧看得仗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可正當捷利亞寧覺得納悶之時,卓特巴巴圖爾卻突然回頭向他開口道:“軍師,你們的沙皇可真夠朋友。本汗正想攻打土謝圖部呢。你們沙俄的大軍就已經在貝加爾湖爲本汗牽制住土謝圖部的主力了。今日若能一舉平定掉土謝圖部,當記軍師你頭功!”
眼看着卓特巴巴圖爾一個勁的直誇自己,饒是向來臉皮比牆厚的捷利亞寧此刻也不禁覺得臉頰微微開始發燒起來。因爲他心裡十分清楚,此次的事情完全是在偶然下發生的。事實上,雅庫次克那邊從來就沒有把他這個“黃俄羅斯總督”放在眼裡過。更不用說是,聽他的調令前來配合準葛爾部作戰了。就他本人的分析,這次雅庫次克之所以會派兵進攻土謝圖汗,可能恰恰就是看出了準葛爾部對喀爾喀蒙古的企圖,所以才跑來想撿便宜的。可誰知在時間上並沒有算準,反倒是爲準葛爾部吸引住了土謝圖汗的主力。當然捷利亞寧本人可不會愚蠢到把這些都解釋給卓特巴巴圖爾聽,更不會放過這麼一次表功的機會。卻見他跟着便得意洋洋的行禮道:“尊敬的可汗,能爲您服務,是我莫大的榮幸。而俄羅斯公國也是您最忠實的盟友。”
“恩,貴國的誠意,現在已不容質疑。希望我們日後的合作也能像現在這樣愉快。”卓特巴巴圖爾說到這裡,又將話鋒一轉道:“等這次本汗收服了土謝圖部後一定要好好打賞貴國的友軍。”
捷利亞寧一聽卓特巴巴圖爾要見雅庫次克的遠征軍,心頭不由地就咯噔了一下。在他看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弄不好一個不小心自己以前吹的那些大牛都會因爲這件事而露餡。於是忐忑不安的他當下就從懷裡拿出了一份戰報,向卓特巴巴圖爾轉移話題道:“尊敬的大汗,這是玉素甫和卓派人送來的求救信。信上說和卓大人已經丟失了伊犁城,周圍的大小部落也都已經選擇臣服於漢人了。”
“恩,除了這些,玉素甫還說了些別的嗎?”卓特巴巴圖爾掃了一眼羊皮紙面不改色的問道。顯然他對這件事情早已是心知肚明瞭。
“回大汗。玉素甫和卓說他對自己的失敗感到萬分惶恐,並請大汗降罪於他。”捷利亞寧鸚鵡學舌似地把翻譯和他說的內容如實轉述道。
“降罪?連失三坐重鎮丟掉了天山南路,這可是死一百次都不能抵消的重罪啊。他玉素甫真要有這個誠心,現在應該是在他的真主那裡給本汗寫信了。”卓特巴巴圖爾嘲弄地說了一句後,便回頭正色道:“算了,那他有沒有說他現在在哪兒?”
“回可汗,玉素甫和卓說他已經撤回葉爾羌了。”捷利亞寧以同樣不屑的口吻回答道。本就對穆斯林沒有好感的他,此刻自然也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好機會。
“已經回到葉爾羌了嗎。真是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呢。”卓特巴巴圖爾冷笑着說道。但在他的口氣中卻並沒有帶上太多的責備語氣。卻聽他跟着便向一旁隨行的書記官囑咐道:“給玉素甫和卓寫一封回信。就說本汗對十分關心他現在的安危。要他不要太介意三鎮丟失的事情。要利用自己在宗教上的號召力繼續與漢人周旋。告訴他本汗的大軍很快就會趕回天山與他並肩作戰。”
眼看着書記官迅速地記錄下準葛爾汗的口諭,一旁的捷利亞寧忍不住不解地向卓特巴巴圖爾探問道:“大汗,您難道還不打算立刻就回天山嗎?”
“那是當然,本汗在蒙古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處理完呢。”卓特巴巴圖爾滿不在乎的指着遠處的土謝圖部說道。
“可是大汗,天山那邊該怎麼辦呢。漢人已經佔領了伊犁,用不了多久就會繼續向天山的深處進軍。以玉素甫的能力更本就不可能抵擋住漢人的進攻。而您在邊收服了蒙古,讓漢人威脅到準葛爾的後院,這並不好吧。”捷利亞寧憂心忡忡的說道。其實他也一直都在納悶卓特巴巴圖爾爲什麼要放棄對天山的防禦,而跑來蒙古同這裡的部落作戰。
“那不是正好,就讓玉素甫帶着漢人在天山深處好好轉一圈吧。如果漢人有本事打進準葛爾的後院的話,本汗更是歡迎啊。”卓特巴巴圖爾狡猾的一笑道。
“大汗您的意思是?”捷利亞寧略帶遲疑的問道。
“軍師,你不瞭解漢人一慣作風,他們在西域是呆不長的。因爲中原實在是太富庶了,相比之下西域的這點財富他們根本就不會看上眼。漢人現在之所以會大張旗鼓地出兵西域,乃是出於面子問題。到時候,一個天朝上國的空頭銜就能讓他們眉開眼笑地離開西域。”卓特巴巴圖爾搖頭說道。
僅是爲了面子而出兵打仗的做法固然讓捷利亞寧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卓特巴巴圖爾至今爲止一系列詭異的舉動更讓他感到難以捉摸。於是在遲疑了一下之後,他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大汗,既然一個尊稱就能安撫住漢人。那大汗您爲什麼還要一再的在這方面羞辱刺激漢人呢?”
“西域、蒙古雖然比不上中原富庶。但我們草原上的勇士永遠都是中原人心中的一個噩夢。爲了防止來自草原的威脅,漢人一向都喜歡使用‘以夷治夷’的方法來控制西北。也就是利用挑唆草原各部間的矛盾爭鬥來削弱咱們蒙古人的實力。中華朝之前耍的也是同樣的把戲。他們本想利用黑山回與白山回之間的矛盾來牽制本汗。”卓特巴巴圖爾說到這裡臉色不由地一沉冷哼道:“既然這麼想插手西域的事,那本汗乾脆就給他來個請君入甕。讓那幫漢人管個夠!到時候,咱們在殺他個回馬槍,封他的後路。本汗倒要看看那些不可一世的漢人到底能在戈壁沙漠裡熬多久。”
“哦,我尊敬的大汗。您可真是太英明瞭。您是想讓玉素甫那隻兔子一步步的把漢人引入大漠深處吧。這麼多的軍隊同時進入荒漠漫無目的尋找戰機一定會消耗掉漢人大量的精力。再加上當地複雜的部族問題。正如大汗您剛纔說的那樣漢人很快就會知難而退的。”捷利亞寧恍然大悟地奉承道。其實這種事說起來也並不新鮮。在對待遊牧民族的問題上,沙俄採取的也是同漢人一樣的方法。這就像是利用伏爾加河的土爾扈特人來牽制烏拉爾河畔的巴什基爾人和庫班的諾蓋人一樣。但如果換做是由沙俄直接出兵攻打伏爾加河、烏拉爾河流域,其結果必然是被當地的遊牧部落耍得團團轉。從這一點上來看,卓特巴巴圖爾主動誘激漢人進攻的做法確實不失爲一個上策。
對於捷利亞寧將玉素甫比喻成兔子的說法,卓特巴巴圖爾當然是覺得很是受用。不錯,玉素甫在他的眼中就是一直能跑會跳的兔子。爲了讓這隻兔子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卓特巴巴圖爾甚至在臨走前都沒有向玉素甫言明過自己的意圖。因爲要想騙過敵人,就先得騙過自己人。就算這位和卓不幸被漢人打死,那倒黴的也是漢人。因爲這將意味着天山的整個白山派都會將漢人視做不可饒恕的仇敵。而乘着漢人被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引向大漠深處的同時,卓特巴巴圖爾便能繞到漢人的背後來完成他收納喀爾喀蒙古的大業。
忽然間,從對面的河灘上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號角聲。卓特巴巴圖爾不由舉起了捷利亞寧獻給他的“千里眼”朝着對面張望起來。待看見土謝圖汗的人馬一窩蜂似地朝自己這邊涌來之時,他的嘴角掛起了一絲輕蔑的微笑。卻見他受起了手中的單筒望遠鏡,繼而拔出了自己的彎刀,朝着身後同樣也早已是整裝待發的準葛爾將士,高聲吼道:“準葛爾的勇士們,用你們的勇猛向喀爾喀人證明誰纔是草原上真正的勇者吧!”
“殺!殺!殺!”一時間振天的喊殺聲,就着馬匹的廝鳴聲,以及隆隆的火炮聲,撕破了原本平靜的草原。烏黑的硝煙更是直衝那湛藍得沒有一絲瑕疵的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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