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一個正午,夜初獨自一人坐在一個路邊攤上吃着包子和稀飯,忽然,一名身穿警服的男人在他面前坐下點了一碗牛肉麪,夜初擡頭一看,正是之前的肖隊長。
肖隊長道“大中午的吃這些,你是吃早飯還是午飯。”
夜初道“早午合一,既填肚子又省錢,肖隊長怎麼在這兒?”
“到這附近查點案子,順便就來嚐嚐這家常吃的牛肉麪,這裡的面的味道可不比那些大餐廳差,該有的佐料都有,份量只多不少,雖說是路邊攤,也還是很吸引人啊。”說罷,一碗份量十足香噴噴的牛肉麪端上了桌,肖隊長一邊拿筷子一邊問道“對了,你身邊那個小美人呢,你們不是形影不離嗎?”
“星兒到別處看市場了,我們準備找個新的生意來做,這幾天我們都是分開看的。”
“哦,也對,做生意就應該多看看,這段日子在外灘那兒的帕子商販一個個都血本無歸啊,他們正納悶呢,爲什麼你們的就好賣,他們的就賣不出去,也不想想自己賣的是什麼東西,人都是喜新厭舊的。”肖隊長吃的有點發熱,便脫下外衣,將一包懷裡的東西放在桌子上,夜初見那包東西上有些許麪粉,便好奇地問道“肖隊長買這麼多面粉是準備在家裡包包子嗎?”
肖隊長笑道“你看我像是那麼有閒心的人嗎,看清了,這可不是麪粉,這叫白麪,就和你們以前常說的鴉片差不多,剛剛從一個煙販子手裡查來的。”
“毒品,這麼細膩的粉末居然是毒品,不敢相信。”
“這世上往往越好看的東西就越是毒,別小看你眼前這兩小包,要是麪粉還不夠做籠饅頭,但這玩意兒足以害死一羣人,毀掉數個家。”
夜初雖然在老家聽說過關於毒品的事,但以爲虎門銷煙、鴉片戰爭之後就沒有了,結果在上海還是有這東西,一想到這種東西可能就在身邊,後背爲之一冷。回過神來,夜初見肖隊長身上的衣服有些新穎亮眼,問道“肖隊長,你這衣服是新的吧,看着真不錯,當警察就是好,至少可以有好衣服穿。”
肖隊長冷笑道“別提了,這衣服可花了我八塊大洋定做的。”
“什麼?還要你自己出錢,公家的制服不都是局裡統一發放的嗎?”
“原本是,可如今戰事吃緊,北洋軍閥和國民革命軍打的不可開交,大部分的經費都被政府給發往前線了,現在局子裡可以說是窮的叮噹響,那些坐辦公室的還好,可像我們這種整天在外面跟犯人打交道的,衣服褲子說爛就爛了,爛了還得自個掏錢買,想起都一肚子氣。”
“這爛了就補嗎,公家不掏錢,自個花錢買,除了你這樣高薪的,那些普通警員有幾個能買得起啊。”
“說的是這個理兒,可上頭的人沒你想的那麼開明,穿着縫縫補補衣服出入警局,他又得說你影響局裡形象,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這不,我昨兒個纔去買的這件。”
“可你這也太貴了吧。”
“你以爲我想啊,可我是隊長,上面專門談了話的,要做表率給下面的人看,想起都一肚子氣。”
夜初笑道“肖隊長,消消火活兒,大熱天的少生氣,吃個包子,牛肉麪加包子,也是不錯的搭配。”
肖隊長也沒客氣,夾起包子就往面裡放,雖然這名肖隊長在老百姓中名聲不太好,但對夜初,卻表現出了朋友的善意。
晚上,夜初回到家裡,見星兒房門大開着,可卻不見人影,正想關門,卻發現星兒的牀上擺了一個大包袱,夜初本想上前一看,卻又怕星兒生氣,心想還是算了,回來時問問她就行了,剛一打消念頭,又發現包袱上有些白色粉末,夜初沾在手上瞧了瞧,這不正是白麪嗎,和白天肖隊長手裡的一模一樣,夜初頓時心慌起來,忙打開包袱一看,裡面全是一包包的白麪。
正在此時,星兒突然回來了,星兒手裡拿着的是一疊包裝紙,明顯是用來分白麪的,星兒見夜初站在包袱前,連忙跑上前去繫上包袱,緊張地說道“這,這些是一些麪粉,等回頭我給你做包子吃。”
“是嗎。”夜初提起手中的麪條說道“沒吃晚飯吧,我給你帶了面,這樣的面纔好吃,趁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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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聞着都香,我們到陽臺去吧,邊吃邊賞月。”說罷,星兒立刻把夜初拉到了陽臺,以往和星兒在陽臺上賞月是夜初每天最輕鬆快樂的時刻,可今日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星兒覺察到了夜初的異樣,但她心想夜初是山裡來的,應該對這種新式的白麪不瞭解,所以心裡還存着一絲僥倖。
看着星兒吃完後,夜初說道“好吃嗎?”
“好吃,這面肯定不是老張的吧,比老張的還好吃。”
“是嗎?可我覺得還是老張的面更好吃,他的面更有人情味兒。”夜初嘆了一口氣又道“星兒,這些日子我學了不少關於生意的東西,但論生意,你比我懂,你說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麼?”
星兒想了想,回答“最重要的當然是膽量,如果沒有膽量,即便是再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也只會因退卻而錯過。”
“不,你說錯了。”夜初難過地搖搖頭,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有根,只有根正了,生意才能做大做強。”
星兒的臉漸漸沉了下去,她心裡明白,夜初已經知道了那些東西的真面目。道“那你覺得什麼纔是做生意的根呢?”
“生意的根就是心,一顆正大光明、無愧天地的良心。”
星兒冷笑道“又是良心,你好好看看這下面的人,有良心的人都在這裡過着精打細算的苦日子,而那些沒心沒肺的都在大房子裡享受高牀暖枕,你告訴我,良心真的有用嗎,錯的人是你,生意需要的不是根,需要的是膽魄和眼光,上海的那些富豪商人,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大半都是靠買鴉片靠偷靠搶起家的,這纔是現實。”
“所以你賣起了白麪,你也想學他們賺這種黑心錢。”夜初嚴厲道“你想當他們那樣的人嗎?”
面對夜初的憤怒,星兒流出了眼淚,她是第一次被夜初如此訓斥,她也是第一次看見夜初這麼生氣,害怕和懊悔頓上心頭,“我……我也不想,可正當的生意太難做了,各行各業都被那些大頭壟斷,留給我們這些普通百姓的機會根本看不見,我也是沒辦法,才進了那麼一點貨,要不把那一點賣出去,就再也不賣了,好嗎?”
夜初搖搖頭,道“不可以,違心僥倖的事一旦縱容過一次,就還會有下一次,那些貨必須全部燒掉。”
“不,不可以燒,我把全部的錢都搭進去了,燒了我們就什麼也沒有了,絕對不可以。”
夜初握着星兒的肩膀,堅定地說道“必須燒,錢沒了可以掙,那些禍害人的東西絕不可以留。”說罷,夜初便朝屋裡走去,星兒立刻上前到門口堵住,道“不,我不允許,那些是我的,跟你沒關係,你沒資格。”
這句話如同刀子般深深地插進了夜初的胸口,他的眼眶瞬間潤紅,但他也清楚,無論如何,那些東西都不能留,於是他想強行闖入,在拉扯中,星兒一時惱怒,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夜初臉上,兩個人都沉默了,房間靜了下來,星兒一把將他推開含淚跑出,而夜初則立在原地,心中難過萬分。
過了一會兒,夜初走進屋內,他望着那包萬惡的白麪,手握拳頭,一把將包袱提起,這時,從包袱中落下一張字片,夜初看了看紙片上的字,又將它揣進了褲包裡,之後他來到一處江邊的空地上,點上火柴,讓那包白麪葬身火海。
“還真是可惜呀。”一道熟悉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夜初沒有回頭,依舊盯着那堆火焰,他聽得出是肖隊長,肖隊長道“半夜巡邏竟發現了這麼有趣的東西,這可是一大筆錢,這要賣出去,少說也有上千大洋。”
夜初道“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是錢買不回的。”
“這是你那個小美人的傑作吧。”
夜初回過身說道“不,這些貨都是我進的,肖隊長要抓就抓我吧,抓我去交差,這案子就可以結了。”
“會槍斃的,你想好了?”
“生死由命,想好了。”夜初隨即又掏出褲包裡的那張紙片遞給肖隊長,道“這是賣貨人的地址,把他也抓起來,不要讓毒再流散了。”
肖隊長接過紙片看過後,深嘆一口氣,“這毒或許早就擴散了,我們眼前的毒無處不在,想要成爲濁水中清流,可別忘了水至清則無魚,你……好自爲之。”說罷,肖隊長揮手離開,他並沒有抓夜初,這出乎了夜初的意料,原本他是打算自己頂罪的,卻不想肖隊長竟放過了他。
回到家後,他發現星兒竟還沒有回來,之前爲了處置白麪卻忽略了星兒,他開始擔心,立刻跑出去四處尋找,他的心裡絞成一團,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此刻的他像個四處亂竄的瘋子,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葉扁舟尋不着燈塔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