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別離之雨

自星兒探監後,夜初在監獄裡的待遇就開始好轉了,不僅伙食上去,還有專門的醫務人員來幫他定時療傷換藥,夜初的體質很好,不到兩天可以勉強行走了,只是他的眼睛依舊看不見,醫生對他說“夜先生,眼睛這個部位是很脆弱的,你的眼睛在剛受傷時若及時就醫,或許還有醫好的可能,可一直拖着,已經錯過了治療的黃金時間,要想治好,恐怕……”

“恐怕什麼?”夜初緊張地說“醫生,我的眼睛到底還有沒有醫好的可能?”

醫生道“像你這種病例,雖也有個別醫好的,但極爲少數,即便是醫好了,恐怕也會落下病根,比方說視力模糊,眼睛出現斑點,又或者其他的病變,也有可能再度失明。”

夜初道“醫生,求求你醫好我的眼睛,即便有一絲希望我也要醫,外面還有人需要我,我不能變成瞎子。”

醫生道“作爲醫生我會盡力而爲,但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是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夜初道“沒有失望,我有預感。”

醫生離開監獄後找到了星兒,醫生道“明小姐,都照你的話說了,只是我不明白,他的眼睛根本就沒那麼嚴重,您爲什麼要我騙他。”

星兒道“作爲醫生該知道,有時候謊言比真話更管用。對了,他的眼睛真的沒問題嗎?不會落下什麼後遺症吧?”

醫生道“他的眼睛的確有些損傷,但只要好好治療,很快就會恢復,最多也就是視力下降,這一點只要帶上眼鏡就可以矯正。”

星兒舒了一口氣,她的心裡有塊石頭落下了,但她的內心依然沉重,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幾天後,警局釋放了夜初,星兒扶着夜初來到了他們的那間倉庫,夜初雖然暫時還看不見,但他還是嗅出了這裡的味道,星兒道“這個地方承載了我們的太多回憶,現在想想,咱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就是在這裡開始的。”

夜初微笑道“是啊,這個地方真是個好地方,等以後有錢了,我們就將他買下來,做個紀念。”

“我已經買了。”

夜初一怔,“你已經買了?這裡?”

星兒道“不僅這裡,還有它背後的那幾塊地我全部都買下了,用的就是我們之前賺的那筆錢。”

夜初不解道“我們那筆錢買下倉庫還行,可那麼多地,錢哪夠。”

“不僅夠,還有剩的,國民革命軍很快就要打到上海了,如今消息已經傳開了,許多洋人擔心被戰爭波及,便開始低價拋地,所以我才能以這麼便宜的價格買下這塊地,只是這是場冒險,這些地都在上海邊緣,什麼時候發展起來還不好說,要慢慢等。”

夜初道“沒關係,我們還年輕,等得起,即便我們這輩不開發,還可以留給下一代。”

此時,明家管家老鍾來到了門口,星兒看了看老鍾,然後對夜初道“夜初,我把地過戶到了你一個人的名下,以後這就算你的財產了,這也算我對你的一點補償吧。”

“補償?什麼意思?這是我們兩個人的東西。”

“只是你一個人的,我要走了,回到本該屬於我的地方,以後,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

夜初慌張的問道“星兒,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麼叫走,再也不會見面是什麼意思?”

星兒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問過你的那個醫生了,你的眼睛很嚴重,也就是說你的後半生可能就要在黑暗中度過了,若真是那樣,你將會成爲我的累贅,我還年輕,我不能這樣過完我的一生,我必須爲自己的前途打算,所以……夜初,對不起了。”

“不,不,星兒,你別怕,我的眼睛還有醫好的機會,我們還有希望,你不要走。”

“什麼是希望,希望就是絕望的前夜,這一年多來,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但這一切該結束了,我和我父親相認了,我已經決定聽從他的安排出國學習,我父親已經爲我安排好了人生的一切,那纔是我的璀璨人生,美好的東西已經擺在我眼前,唾手可得,可如果我們繼續在一起,我就得繼續在泥潭裡摸爬滾打,太累了,我受不了了。夜初,謝謝你這一年多的照顧,把你從牢里弄出來,送你這塊地,就算是報答了,從今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今日,便是分別之日。”

“不要,不可以,星兒,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快說你是開玩笑的。”夜初想抓住星兒的手,但星兒早已退離他身邊,星兒道“別找了,你的眼前全是黑暗,而我的世界將會一片光明,夜初,好好珍惜自己,再見了。”

星兒退到老鐘身邊,夜初此刻像發了瘋似的四處尋找,但他看不見,他現在的世界只有冰冷的黑暗,天上下起了雨,但他已經不在意了,他現在只想找到星兒,跌倒了又爬起,撞牆了又換個方向,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了,但他還是一直在尋找,他的傷口又裂開了,剛換的衣服被血和雨打溼,他的吶喊在街道上回蕩,沒有人理會他,只覺得他是個瘋子,星兒在暗處一直跟着他,她的心和他一樣痛,她想衝出去,但老鍾拖着她說道“忍住,爲了你,也爲了他,現在痛到極限,以後就再也不痛了。”

“不,我受不了了,太難熬了。”星兒痛苦道。

雨中的夜初彷彿聽見了星兒的聲音,他朝着這邊跑來,忽然,一輛黑色洋車駛來,夜初被撞倒在地,星兒見狀,準備上前,卻被老鍾從後面敲暈帶走。

見有人被撞,路人紛紛過來圍觀,洋車裡出來了三個人,正是金天恩、金雪之和金秋,金雪之又見到了夜初,但沒想到竟是這般場景,他們立刻將夜初送去了醫院。

待夜初醒來後,以爲這是一場噩夢,但柔軟的牀被以及護士的話語卻告訴了他之前的一切都是真實。夜初急切地想下牀離開,護士連忙阻止他,並說道“你現在不能離開,再說了,你看不見,又能到哪去。”

夜初愣住了,他此刻已經徹底迷失了方向,這時張武突然到來,夜初道“張武,你見到星兒了嗎,快帶我去找她。”

張武道“沒用的,你找不到她的,她去國外留學了。昨晚她來找過我,告訴了我你在這兒,她讓我帶話給你,‘別去找她,回到原本的軌道上,珍重’。”

夜初苦笑道“這樣的道別,卻說珍重。”

張武道“哥們兒,放寬心,算了吧,天涯何處無芳草,誰這輩子能事事如意,就這世道,能有幾段美好的愛情啊,往前看,你還年輕。”

“請你們先出去吧,我想靜一靜。”夜初打發掉護士和張武后獨自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他的心中不禁問道“真的結束了嗎,星兒,你真的離開了嗎?”

在碼頭,星兒即將踏上前往英國的輪船,明海生道“等到了那邊,好好的學習,把這些年落下的補回來,至於過去的事,全部道別吧。”

星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上船,明海生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臨走前……能叫我一聲‘爸’嗎?”

星兒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她默默地走上了船,老鍾安慰明海生道“小姐只是還沒適應,等時間久了,她就能想通了。”

明海生嘆氣道“但願吧,她的性子跟我年輕時真的太像了。”

醫院裡,金家三人來看夜初,金天恩道“小兄弟,撞到你真不好意思,你放心,我們會負責你所有的醫療費,作爲補償。”

夜初道“不必,我的傷不是你們造成的,不用客氣。”

金雪之道“不不,我們應該負責的,你救了我,結果我家的車卻撞了你。”

“救你?”夜初一怔,他記起了這個聲音,道“原來是你,想不到再次見面會是這般場景。”

金天恩道“之前小兄弟救了我家兩個姑娘的事,雪之已經告訴我了,小兄弟,在這裡我替這兩個孩子對你表示我最真切的感謝,對了小兄弟,你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傷?”

夜初道“這是警察局裡的刑傷。”

“警察局。”金秋驚道“難道你是罪犯,你犯了什麼罪?”

夜初一笑道“被欺負了,不能反抗,非要天真地去尋求公道正義,這就是罪。”

金秋和金雪之對他的話不太明白,但閱歷豐富的金天恩卻懂得,金天恩道“法律成爲擺設,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對與錯往往都是別人說了算,活了半輩子,已經見過太多的命不由己。”

夜初道“命不由己,不,我絕不認命,我的命,我一定要自己做主,我發誓。”

看着夜初的決毅神情,金家三人頓時驚住了,他們雖然不知道夜初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會讓一個人變成這樣,想來定不平凡,在金天恩的心裡,反而對這個倔強的小子有了一絲期待。

之後的幾天裡,金雪之每天都會帶上吃的來探望,夜初道“金小姐,我的傷好的也差不多了,我準備明天就出院了,以後你就不用來了。”

金雪之道“你的傷那麼嚴重,怎麼也得多養幾天,況且你的眼睛看不見,出院了也沒法自己照料。”

夜初道“我的眼睛能不能好都不一定,萬一永遠都好不了,總不能一直賴在這兒吧。”

金雪之道“你太悲觀了,你的眼睛又沒大問題,怎麼會好不了?”

夜初愣住了,他連忙問道“你剛剛說我的眼睛沒大問題,這話誰說的?”

“醫生啊。”話音剛落,夜初的主治醫生就進來查房了,夜初立刻問起了眼睛的情況,醫生說“你的眼睛雖然受了點傷,但還不至於失明,再換幾次藥就能好了。”

夜初道“我的眼睛沒事?可之前的醫生說它很嚴重,可能會失明。”

醫生道“之前給你看的人多半是個半吊子,簡直胡說八道,我看過你的眼睛了,沒大問題,不會失明,只是你的視力可能會下降一點,沒事,戴個眼鏡矯正就行了。”

金雪之道“李醫生可是全院最好的醫生,他說的話肯定沒錯,你就別擔心了,相信李醫生,別去相信外面那些庸醫。”

夜初一笑道“人生真是奇妙,當你跌落谷底,卻又給你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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