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平靜?上海之難

所有的人生活都彷彿平靜了下來,肖正依舊做着他的警察副警長,公衆面前盡忠盡職,私下裡還是會利用職權做些見不得光的買賣;而陳天則再也沒有找過梅雲,他離開了明家,在一處工地做起了普通工人,白天努力的工作,夜裡總是在街道的某個角落看着燈紅酒綠的舞廳,每次回家時總是帶着安心的神情;梅雲和金秋仍舊和以前一樣,一個開着生意興隆的舞廳,另一個當着忙碌不堪的辦公室白領;自星兒接管永光以來,和張武及一干公司成員一起努力將永光拖出了困境,回到了原來的正常經營軌道,然而因爲戰爭對建築業的衝擊,永光已經沒了夜初在世時的輝煌;數月後,金雪之順利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爲夜誠,意爲誠以做人、誠以爲事,這個孩子是夜家唯一一個孫子輩的人,也是夜初留在世間唯一的骨血,自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一日,雪之抱着孩子來夜家探望二老,二老看見孫子開心不已,抱在懷裡不停的逗樂,雪之道“爹、娘,我好幾次請你們去金公館住,你們都拒絕了,現在孩子生下來了,你們二老不如就搬過去吧,也好每天都抱小夜誠。”

夜家原道“媳婦啊,你的好意我們都明白,只是我們在這裡住習慣了,實在捨不得搬,再說了,你那大房子太好了,爹和娘實在住不慣,還是這裡好啊,雖說沒那麼豪華,卻也舒心,反正這裡離你們那兒近,來回也方便,坐個黃包車一眨眼就到了,不耽誤我們看孫子,倒是你,剛生完孩子要多注意身子,你今天來的正好,你娘特地給你熬了雞湯,本來是準備給你送去的,既然你來了就在這裡喝吧,到飯點了,我們去吃飯吧。”

飯後雪之便抱着孩子回金家了,看着遠去的洋車,董素清心有不捨,便問夜家原“剛剛你爲什麼要拒絕呀,可憐的孫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爺爺奶奶又不在身邊。”

“你懂什麼呀?”夜家原道“雪之才二十多歲,雖託着一個孩子,但她樣貌好、家世也好,追求的人自然不會少,老大已經走了,我們總不能困人家一輩子吧,老大生前最愛的是明星、最疼的就是雪之了,我們總要讓老大安心吧。”

董素清無奈地點了點頭,她當然明白夜家原的意思,只是心裡確實捨不得孫子,不然早在夜初去世時便搬過去了,只是他們二老忽略了雪之對夜初的心。正如夜家原所說,雪之雖然有孩子,但她自身的條件太好,自是吸引了不少男人,這其中有的重錢,有的重色,有的兩者都重,但也不乏個別真心愛慕的,可是雪之的心裡只有夜初,她的心已經被裝滿了,現在她唯一的希望便是襁褓中的孩子,這是夜初留給她最寶貴的禮物。

所有人的生活都走上了平靜的軌道,然而這樣的平靜卻沒有持續太久。

1937年7月7日,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全國掀起了抗日救國的熱潮,爲了加快滅亡中國的步伐,日本軍隊將目標放到了上海,同年八月,以上海爲戰場的淞滬會戰爆發,這是一場偉大而又慘烈的戰爭,在炮火與鮮血之中,戰鬥持續了三個多月,最終以國名黨的戰敗落下帷幕,上海即將淪爲日本人的殖民地。

隨着上海防線失守,上海的士農工商各界都亂做了一團,因爲擔心日本人的屠刀,大多數的上海人便朝着各個租界逃難,租界儼然成了老百姓的避難所,然而租界的地域有限,加上租界警局的管控,更多的人無法越過。

戰爭爆發後,雪之再次請求夜家人前往租界金公館居住,面對這樣的動盪形勢,夜家二老和夜安、夜杉也只能搬到了金家,好在金雪之孝順,金秋明事理,因此夜家人過得還算安逸。

另一方面,作爲國名黨政府官員的肖正及一衆高官逃離了上海,星兒的永光公司也暫時停止了營業,所有員工全部回家,張武在租界有套普通房子,便帶着父親搬了過去,星兒所住的明家本就在租界,自是沒事,只是這些日子,哪怕是在租界,也沒人敢放女人出門,星兒就這樣被留在了家裡。

中華城旁的一處舞廳內,梅雲剛剛遣散了所有員工,便帶着能帶的家當開了一輛白色洋車駛往租界,車上放滿了她的東西,除了一箱子錢以外,便是一些珍貴的物件,就連副駕駛和後座都被東西佔滿了。

上海街道已經亂作一團,到處都是槍炮聲和哭喊聲,梅雲開着洋車一刻也不敢停留,偶爾會聽見日本人的叫喊,她便重踩油門,沒開多久,車子上已滿是劃痕,但她哪裡顧得這些,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快點逃,路過一個衚衕時,她忽然聽見有嬰兒的哭喊聲,她斜眼看去,只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正落在地上,旁邊有兩個日本士兵正在企圖強暴一名婦女,梅雲心頭一橫,調轉車頭,朝着日本人開去,一名日本人見車子急速駛來,正要開槍,轟得一聲,那名日本人被撞到數米之外。

“一羣人渣。”梅雲立刻換擋,將車子退後三米,然後又朝着另一個日本人撞去,那名日本人往左一撲,一下子躲開了,並提槍打碎了車子的側面玻璃,子彈從梅雲的額頭劃過,梅雲一慌,車子撞到了一堆箱子上,滿臉是血的梅雲雖然還活着,卻驚魂未定,被日本人一把抓出來,重重的打了幾拳,又摔到地上踹了幾腳,氣發夠了,便要開槍,忽然,日本人的腦袋被一個小箱子砸中,怎奈這小日本戴着頭盔,箱子並沒對他照成嚴重傷害,他回頭一看,是剛剛他正要施暴的那名婦女,日本人一怒之下,提起刺刀狠狠地朝着婦女肚子刺過去,將整個人刺到牆上,再用刺刀將整個人挑起,回過神的梅雲,見那日本人正背對着她,便咬着牙使盡渾身力氣站起來,她撿起一塊木板,朝着日本人背後重重打去,木板被打成了兩端,那日本人感覺身體格外疼痛,骨頭差點散架,這名日本人徹底被激怒了,他拔出刺刀,朝着梅雲刺去,梅雲連忙後退,退到車身,眼見無路可退,便閃身一躲,日本人的刺刀刺破了玻璃,他又拔出刺刀再次朝着梅雲刺去,梅雲腳步沒穩摔倒在地,日本人擡起刺刀朝下,面露兇光,忽然,一把利刃從身後刺進身體,日本人隨即倒下,梅雲定神一看,竟是陳天。

“我……”梅雲正不知說什麼,陳天便上前將梅雲扶起來,“什麼都別說了,活下去最重要,快走。”

說罷,陳天邊去清理擋着車子的箱子,想把車子摞出來。梅雲來到那名倒地的婦女面前,婦女已經說不出話了,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手拉着梅雲的衣服,一手望向那名嬰兒,梅雲道“我明白,放心,我會護她周全。”

婦人死了,梅雲雖然心痛,卻沒有多餘的時間難過,陳天已經移出了車,梅雲連忙過去將孩子抱起,這時,那名倒地的日本人又恢復了神志,他捱了一刀,已經站不起了,可他卻仍有力氣拿槍,他嘴裡大喊着“天皇萬歲”,然後便對準陳梅,扣動扳機……

“碰……”隨着槍聲響起,梅雲轉身一看,只見陳天擋在自己身前,胸膛被打穿,陳天迅速撿起地上一個帶尖的短木條艱難而又決絕地對着日本人的槍口走去,日本人連開數槍,槍槍都擊中身體,陳天腳步依然未停,他一躍而起朝着日本人胸膛刺去,木條將日本人穿胸而過,“別以爲中國人好欺負,去見鬼吧。”伴隨着陳天最後的狂怒,這名日本人終於死了,而陳天也倒下了。

梅雲立即上前抱住陳天,只見陳天渾身都是彈洞,血流不止,梅雲一時心急如焚,含淚不止,陳天微笑道“這一次,終於沒讓你失望了。”

“別死,活着,活着……”

“好像回到從前,回到我們的家鄉,和你一起,小梅,你願意嗎?”

“我願意,我們一起回去。”梅雲連連點頭。

“真好,這輩子夠了。”陳天感到自己眼前一片黑暗,身體逐漸發冷,朦朧間,一道金光閃出,他看見了一對童男童女正在田間嬉戲玩耍,沒一會兒,那對兒童便長大成了親,新娘的蓋頭緩緩揭開,那是陳梅最美的一刻。

“好美,原來……”陳天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死了,永遠的離開了,臉上帶着一絲悲涼的微笑。

衚衕遠處又傳來了大批日本人的聲音,梅雲忍着傷痛,抱起嬰兒朝車子邁去,她將副駕駛的東西毫不憐惜地扔了出去,然後輕輕將嬰兒放在座位上,她立刻上車踩動油門,朝着公路開去,一羣日本人出現在前方,大喊着聽不懂卻帶着威脅氣息的話語,梅雲大吼一聲,側着身子怒踩油門朝着日本人撞去,日本人見對方像瘋了一般,連忙閃出一條道來,他們在背後開槍,卻無濟於事,只能看着車子越開越遠。

梅雲開到了蘇州河大橋,面對租界警察的護欄,她毫不猶豫地撞了過去,原本被攔在外面的老百姓見護欄被撞開,便一擁而上衝了過去,梅雲終於到了租界,她放緩了速度,擡頭看向遠處的夕陽,被染紅的天空如同她的內心一般。

她開到了金秋所住的金公館,車子一停下,她便靠在方向盤上大聲哭了起來,金秋打開車門抱起了那名嬰兒,嬰兒已經安睡了,嘴角還流着口水,而梅雲的哭聲卻越來越大,好似要將這一生的委屈、不甘和悲傷都哭出來,這一刻,金家人、夜家人,他們的心和眼前這名九死一生的女人一樣沉重,和這個苦難不斷的國家一樣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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