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深深記住城區內一張張面孔,也記住無數衣衫襤褸且瘦骨嶙峋者身影。
直覺告訴他,不可追查……。
他連自己的食物都無法保證,又如何能拯救別人?
無法想象……
幾位孩童被老闆帶走,他們的命運無非是成爲殺手,這似乎是一個美好的結局……。
他靜靜地在桌邊坐着,望着空蕩蕩的吧檯,眼眸中冷漠與複雜並存。
身體的污染越發嚴重了,若斷若續的疼痛影響到意志,幻覺與清醒並存。
深淵詩人的囈語只能壓制污染,無法根治。
……
雙手插在衣兜,他離開了這裡。
酒吧邊是龐大繁複的城區,這裡鋼鐵與石塊,水泥,縱橫交錯。
老闆交給他一項任務,並再次交給他藍色液體,這液體對他而言就是……救命稻草。
通過在酒吧內的見聞,他確定這裡是布里區,翻譯爲布里獸區域。
瑩藍色光源來自翻棗樹,這種樹在黑暗環境下發出可視光。
據說,這種樹有千年歷史,樹上結出的果實可食用,是主食。
樹盤根錯節,在建築間盤旋,枝頭光禿禿,果實被摘去。
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人採集,但這次卻被強制收走,樹人運送的果實則不同。
老闆提到那果實就會語焉不詳,支支吾吾,在隱隱藏着什麼……
跨過擁擠的人潮,這裡的每人都有本職工作,分工合理,但食物的分配永遠是問題。
掌控資源的人無疑掌控了一切。
這是龐大的鋼鐵建築羣,裡面寂靜無聲,沉凝片刻,安東尼拉開老闆贈送的布包鎖鏈。
拿出黑色方塊,塞入交接口,似乎是電流閃過,指尖微顫。
嘎吱……
大門一點點開啓,在機械的作用下轉開軸承。
喧囂感撲面而來,有犬吠,也有不知名的喧嚷。
這應該是一座養殖場,密密麻麻的生物在其內堆積,像是兔子……,密密麻麻的兔子。
臭氣撲面而來,安東尼調整呼吸節奏,試圖屏蔽臭氣,但收效甚微。
跟看門的老者打好招呼,邁步而入。
一路暢通無阻。
和安保人員交接完畢,他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內,等待……。
暗黃色的實木桌上放置着各種稀奇古怪的裝置。
但他更在意的是這裡的資料,晦澀的辨認出加特斯語,一遍遍,一點點解讀。
儘管這些晦澀的語法加詞句讓他難以理解,但這無疑都值得。
這裡都是寫管理檔案,以及對照表,日誌。 擡起頭,他在這裡發現異常熟悉的……鐘錶。
這裡飼養的是布里獸,或許這就是該區的名號來源。
現在是三點,身體機能顯示,並沒有睏倦,很可能是下午。
那其餘人是怎麼參照……時間?
另一隻手輕微磨搓着手錶。
……
儲蓄房。
看到這處堆積如山的糧食,安東尼突然想到那些在困苦中苦苦掙扎的人們。
他們沒有食物,什麼……都沒有。
激動萬分的安東尼死死掐住管理人員領帶。
“請你告訴我,爲什麼這裡有這麼多食物,外面卻又數萬人餓死,爲什麼?”
滿是陰霾的臉,帶着癲狂。
“這麼多食物給這些牲畜,你不給同胞嗎?”
管理員在努力的掙扎,臉色泛上不正常的蒼白,但安東尼的手緊緻,他反抗收效甚微。
沙威看向近乎瘋癲的安東尼,他沉默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晦暗。
“我們必須這樣做……。”
“這是……我們的使命。”
聲音越來越小,沙文的眼睛也開始失神,一度散去焦距。
他回憶起自己不願意回憶的,那是靈魂深處的夢魘,他掙扎着,要離開安東尼的手。
“不,不,不是這樣的。”
“這一切的追求都……值得。”
臉上青筋外放。
“這一切都……值得。”
“所以呢,什麼值得?”安東尼把他按牆角,手臂頂住其頸項。
沙威的眼睛平靜得如同深潭,“我的家人也是餓死……”
“你知道嗎?這些生物是布里……”
“這些生物是唯一馴化的生物,它們的血液裡有能恢復健康且治病的藥液。”
“正是因此,我們纔可源源不斷的探索。”
“狗屎!”
安東尼一拳轟在他臉上,打斷了他的話語。
沙威喘着胸口,呼出渾濁的氣息,臉被擦破皮,血液從淤青處滲出。
儘管鼻腔處滴下暗紅色血滴,他擺着手。
“安東尼,不要激動,我知道你看到亂象與慘劇……,聽我說。”
“那些糧食的確運往磐石堡壘,這些是剩餘的口糧。”
安東尼分明在沙威眼中看到一抹希冀,那如黑夜中的燭火,越燃越大。
猙獰的面孔下是顫抖,“告訴我,誰下的命令。”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老闆也只是經手,只能扣除少量藥液,我們不過是苟延殘喘……”
“冷靜冷靜,我知道你年輕,你沒違心的笑過……”
“只要有磐石要塞,我們就有……希望。”
安東尼的心驟緊,呼吸變得困難……。
他想痛苦的大叫,可發不出聲音。
磐石要塞這個詞是他聽到的第二遍,似乎這裡的人對那磐石要塞都有種原始的希冀……
那就像一團光,照在心內,每當提起磐石要塞,這些人就會變得安穩,哪怕要付出一切。
安東尼的手一點點鬆開,這些他阻攔不了。
或許,這些決定是對的……
輕重急緩在每個人心內都有一套明確的標準,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什麼,不對嗎?
有人陷入絕望,就會有人找到希望。
生機往往只有……一線。
他的心麻木了,無論是那些瘦骨嶙峋等待死亡的面孔,或是一聲聲疼痛下的呼救。
他從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在喧喧攘攘的動物叫聲中,倒映着安東尼壓抑的面孔。
內心降到歷史的低谷,他一把抓住疲憊的沙威,無視他眼內的疲憊。
滿是淡淡的血絲的眼眸盯着沙威,沙威認命般地依在牆角,手指下滑,蜷縮在一起。
最後,他似乎找回了一些希冀,“那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壓抑感撲面而來,爲什麼?到底是什麼?什麼值得這些人付出一切。
哪怕犧牲數萬人的生命?
安東尼咬緊牙關,他不能理解,如果可以,他一定要明白磐石要塞到底是什麼?
……
站在這三樓制高點,安東尼沉默了。
他看向那中心的血池,無數的布里獸被殺死,然後,污濁血液泛出藍芒,在中心匯聚。
那血液……,不就是老闆給他的療傷液嗎?他揉了揉眼角,那嘔吐感從胸腹內泛起。
他喝的都是血液,這些生物的……血液,手指微微顫抖,難道這些血液比人重要麼!
他的臉色凝固,這堵牆將裡面的生物和外面的人分成兩個世界。
外面,期待着食物,裡面是人類對物種的屠戮與瓜分。
管理員安靜的在他旁邊,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