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欽差的官駕在杭州城外已等候多時,太陽還未落山,浙江布政使徐懷生、按察使莫勇、蘇杭知府劉真在人羣最前邊。
楊休身爲賑災欽差,身份實在非同小可,是以浙江布政使、按察使、都趕來相迎,杭州知府劉真身爲地主反被擠到了一邊。
典史、巡檢神色緊張地領着百十個衙役維持着秩序。玄黃團龍旗剛剛映入眼簾,人羣就騷動起來,三位大人同時動身,迎着馬車走了過去,士紳們組織的鑼鼓隊此時也是聲樂喧天,鞭炮響聲密密匝匝連成一片,一時硝煙四起。
馬車停下,一百多名從船上趕來,早已經與楊休等人匯合的官兵跑上前來,在馬車前雁翅狀左右一分。楊休挑開馬車簾子沒等下車,頓時響起一片亂七八糟地高呼:“歡迎欽差大人。”
楊休見到這幅場面心中就來氣,災民們在那受苦,這些地方父母官卻活的快活。不過爲了更好的完成差事,楊休只好與他們虛與委蛇,面對一衆畢恭畢敬的官員簇擁着他。浙江布政使徐懷生當先走上前來,微笑施禮道:“欽差大人一路風塵,真是辛苦了。”
楊休看了他一眼,只見這位徐懷生年約四旬、身材頗高卻很瘦,下巴上生着一把山羊鬍。
不等楊休回話,徐懷生繼續說道:“楊大人一路辛苦.我等特在望仙樓設下酒宴爲大人接風洗塵,請大人換乘官轎,你我到了地方再把酒言歡、開懷暢飲。”
這幾位地方大員哪個官職都不低,楊休也不敢對他們無禮,忙抱拳道:“本官奉旨前來賑災,諸位大人百忙之中還來迎接,實在惶恐之至。其實在下一路勞乏,此時最想沐浴一番,好好休息,實在不想勞動各位大人。”
徐懷生聽了忙諂笑道:“欽差大人,這望仙樓便在西湖旁,與您的欽差行轅不過一里路程,諸位大人都是一番好意,欽差大人就不必推辭了。”
楊休聽他這麼說,倒不好太過推辭。這種官場上的應酬本就是互相給面子的事,你要是不去,給人家省了錢,人家心裡還肯定不樂意。他只好含笑道:“既如此,那就勞動諸位了。”
徐懷生欣欣然叫人把楊休的行裝送往行轅,自己和諸位大人、當地名流陪同楊休,光官轎就有數十頂,前方鳴鑼開道,浩浩蕩蕩直奔望仙樓而去。
這望仙樓是杭州最高檔、最有名的酒樓,位於西湖湖畔。京師的高檔酒樓雖也是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可論意境就沒法子跟這兒比了,楊休一腳踏進酒樓還當進了一座園林,寬大的庭院裡迴廊九曲,鳥語花香,院中幾棟小樓別緻精巧,不時傳出淡淡優雅的琴聲。
一行人過了三重院落,沿着潔白的小石子鋪就的小路拐過一處小橋流水,穿過一片竹林,才見一幢小樓.修長高大的竹子將紅色小樓掩映其中,翠竹搖曳,靜雅幽閉,令人心曠神怡,瞧得楊休疲乏的身子頓時爲之一振。
方纔在轎中他還未來得及瞧瞧這江南景色,此時只看了這一角,果然如同仙境一般。衆人進了樓分賓主坐下,還未及敘談幾句,一行藍布素裙、衣帶飄飄地女子就端着瓜果香茗飄然而至。
衣也翩躚,人也翩躚,眼橫秋水。眉如遠山。這些女子姿容並非絕色上乘,可難得地是五官都是那麼的精緻,一顰一笑,一行一止都帶着水鄉女子特有的散淡溫婉。
若說方纔所見的園林是一處脫俗的風景,這一行如風拂楊柳的女子何嘗不是一道淡雅的風光?
不過……此時的楊休可沒心情欣賞這些風光,在他心中只想着快些回去給皇上寫奏摺,彙報一下這浙江的災情。
徐懷生等人都是老油條,以前朝廷派來的欽差也不少。有好銀子的、有好聽戲的、有好女人的。所以當這羣女子一上來,徐懷生幾人就把目光落在了楊休身上,想看看他是不是好女人的那種。如果是的話就好辦了,而且楊休這麼年輕就深的皇上寵愛,想必也是離不開女人。
可是、楊休讓他們失望了,他們發現楊休僅僅是掃了這些女子一眼,隨後就再也不看她們。徐懷生幾人交流了一個眼神,看來美色對楊休無用,需要想下一個辦法了。
楊休心中有事,所以在酒宴中一直很沉默,衆杭州官員只道楊休是累了,也沒有多想。不過既然連主角都沒什麼興致,其他衆人也就沒了興致,所以酒宴沒持續多久就結束了。
欽差行轅設在一處莊園內,這處宅子根本就是一處雅緻精美的園林建築,處處假山、迴廊、魚池、花草,楊休此來除了帶了白月如以外,其餘全是官兵,因此徐懷生特意安排了丫鬟、婆子、廚子等一干使喚人員。
楊休回到屋中,見到自己這間屋子也很是豪華,尤其是那張大牀,坐上去鬆鬆軟軟。楊休這一路先是在船上搖搖晃晃,接着又是馬車顛簸一路,真是累夠嗆。現在有了如此舒服的一張大牀,楊休真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可這時門扉吱呀有人打開了,楊休微微睜開眼一看,只見白月如走了進來。
白月如回身掩好門上了閘,然後回來哈下腰看了看他,楊休一身酒氣,白月如秀氣的眉毛不禁皺了皺,似乎不太適應那股酒味兒,她輕輕喚道:“公子,你奏摺還沒有寫呢。”
楊休懶洋洋的呻吟一聲道:“好月如,放過我吧,頭好疼,你讓我睡會兒,明天再寫吧。”
楊休從來還沒有這麼呼她的名字,白月如聽得俏臉兒一紅,心中有種喝了蜜的甜甜感覺。楊休溫語一求,聽得她的心馬上就軟了,恨不得什麼都答應他纔好。
“公子……不如月如幫你捶捶腿吧?”白月如細聲細氣地坐在牀邊,托起他一條腿開始幫他脫起了靴子。白月如將他兩隻靴子脫掉,又扯開他襪上繩釦,替他脫下襪子。將他推上牀去。楊休懶懶的躺在牀上,任由白月如擺佈。
“公子,一會兒你就起來把奏摺寫了吧。現在浙江的百姓們可都苦着呢,你早些一分,他們就會少受一些苦。”白月如一邊幫楊休捶着腿,一邊說道。
“恩……在休息一下、然後就起來寫。”楊休只感覺腦袋沉沉的,想起來可就是起不來。
“月如,你幫我想着點,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別落下了。”楊休現在發覺白月如很是聰明,對一些事情的見解也挺獨到,到是能夠幫他很多的忙。
白月如想了想,說道:“公子,胡部堂那裡你是不是拜訪一下?畢竟胡部堂是直浙總督,還是浙江的巡撫。”
楊休點點頭,覺得有理,胡宗憲可是江南第一大員,是一品的官,當然不會出城來接自己一個沒品沒銜的小欽差,自己想要在浙江立住腳,胡宗憲那邊就不能落下。
白月如又錘了一會,楊休咬着牙起身將奏摺寫了,然後叫來兩名親兵,將信給了一人,讓他去南京南鎮撫司,讓錦衣衛將信送進京。而另外一個,楊休給了他一封空白的信,讓他順着官道一路進京。
安排好一切楊休可真是又累又困,倒在牀上沒用上半分鐘就睡着了,白月如幫楊休蓋好被子,看着他睡的香甜微微一笑,轉身離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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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布政司衙門,徐懷生府中。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徐懷生對身前的衙役問道。
“大人,亂了。”衙役抹了把頭上的汗,欠身向徐懷生報道。
“哪裡亂了?”徐懷生心裡一驚問道。
“杭州附近的幾個縣全都亂了,還有一幫子百姓衝到了巡撫衙門前,吵着要糧。”公差低着頭,不敢去看徐懷生的眼睛。
“我不是已經叫劉大人派人下去徵糧了嗎?難道那些大戶真的敢和官差對着幹?”徐懷生的眉頭鎖成了川字。
“劉大人是派人下去了,可那些大戶家裡大多也遭了災,確實存糧不多,存糧多的幾家又碰不得。城裡的那些米行也早就被買空了,外省來的那些糧船聽說官府要強行徵糧,連河口都不進,都停在太湖裡頭不靠岸。災民人數又太多,從前天晚上開始,各縣的粥棚就陸續斷了火。”衙役繼續說道。
“回去和劉大人說,那些個鬧事的百姓裡,先揀幾個領頭的抓起來再說。”徐懷生咬了咬牙。
“抓了,可剛抓了又被放了。”衙役吞吞吐吐的說道。
“是誰這麼大膽子?”徐懷生有幾分惱怒,臉色也愈加的難看起來。
“是譚大人,他說這些不是刁民,只是受災的百姓,等劉大人剛一走,他就把人給放了。”衙役回道。
“譚綸,他怎麼也攪和進來了?”徐懷生吸了口氣,又長長呼出,“他雖然兼着按察副使,可畢竟主要是巡視海道,幫着胡部堂剿倭,難道……是胡部堂的意思?”
“這些小的就不明白了。”衙役擡起眼來,討好似的朝着徐懷生一笑。
“沒叫你明白。”徐懷生狠狠的回瞪了他一眼。
“是。”衙役連忙又低下頭去。
“沒用的廢物。”徐懷生一拳砸在山牆上,卻把自己疼的齜牙咧嘴。
“是。”衙役仍只是低着頭。
“不是說你。”徐懷生回聲又罵。
半響後、徐懷生重重一跺腳,出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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