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遠恢復能力果然驚人,昨天他還軟趴趴地讓人擡下去的,今天就能下地,還能來找他們了。陶昕來看李慕遠雖然還有些精神不濟,但氣色好了很多的樣子,內心想:果然是神丹宗的人,就是財大氣粗啊。
神丹宗別的沒什麼,就是丹藥多,不僅多,質量還很不錯。李慕遠本人是核心弟子,天資、能力、修爲都是不錯的,神丹宗自然願意栽培他,把資源向他傾斜。要說他本人沒嗑藥就自己恢復過來了,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李慕遠友好地微笑了一下,是那種世家子弟臉上常見的那種笑。然後作揖道:“在下神丹宗李慕遠,一早來叨擾,希望沒有打擾到三位。”
陶昕來不自覺地看了看窗外,這都快中午了還“一早”,這話也太客氣了。
李慕遠是金丹後期的修爲,若按修爲等級來看,在他面前,陶昕來、蘇子周和蘇子全都算是小輩了。李慕遠孤身前來拜訪三個比他修爲低的人,這事兒少有人做得出來。
陶昕來三人在他進來前就已經站了起來,此刻便規規矩矩回禮,陶昕來硬着頭皮道:“李道長太客氣了……”本來覺得應該多說幾句,但是說了一句就覺得沒話可接了,絞盡腦汁才道:“李道長這邊請坐。”然後揚聲對外面道:“小二,麻煩送幾杯茶水過來。”
哎,沒辦法啊,他們三個裡面,就她是金丹修士,總不好自己乾站着,讓大小蘇來回話,這在開蒙大陸的修仙界是很失禮的事情。陶昕來就是再不擅長交際,也知道這事兒不能這麼辦。
李慕遠笑得親切,實則是在暗中打量這三個人。
大小蘇他看兩眼就知道了,這兩人出自名門蘇家。自小備受寵愛,拜在韓鳳儀手下之後也沒吃過什麼苦頭。因爲沒經過什麼磨難,所以脾氣秉性相對直白,心思也比較單純。看他們很有禮貌地站在陶昕來旁邊沒有坐下。他笑着開口道:“本該鄭重下帖,然後再來拜訪,可是事出突然,便未按常理,實在慚愧。既是私下來訪,大家也不拘什麼禮節了吧,不然在下可就要更加羞愧難安了。”
陶昕來也笑了笑,順坡下道:“哪裡哪裡,在下最敬佩李道長不拘小節,這兩位是我的師兄。蘇子周和蘇子全。”
蘇子周和蘇子全走過來,雖然李慕遠的意思他們聽懂了,但是從小世家的教育讓他們很得體地又行一禮,道:“多謝李道長。”不過屋中空着的椅子不適合他們坐,現在李慕遠可能是不介意。但他們要真坐上去了,那也是冒失。再說,他們坐下又有什麼作用,人家是金丹修士,有事商量也該找陶昕來,閻王找小鬼商量事兒,那是笑話。
於是。蘇子周道:“李道長稍坐,我們去催催茶水。”然後有禮有節地出去了。
陶昕來還是第一次見他們這番做派,看來她在這方面還真是欠缺。
這也不怪陶昕來,她一個外來人即便是熟知了這個世界的法則和禮儀,但也不可能像本土人那樣打心裡認同並按章行事。更何況,開蒙傳承久遠的修仙世家培養出的人對這個世界的法則和禮儀的理解和踐行是刻到骨子裡的。她無論從心性來講,還是從成長環境來講,都不可能達到大小蘇這樣的程度。她不注重這些,她知道自己遲早會離開開蒙的。
大小蘇出去後沒多久,茶水就送來了。是兩杯。而大小蘇再沒有進來。通過這件事情,李慕遠對於大小蘇的感官和自己之前得到的資料合二爲一,這就是結論了。
其實在來之前,他就對妙真派出的人有一定的瞭解,不過,當時他的重點是放在白子蓮身上的,畢竟這是他的競爭對手。當然,其他人也是瞭解了一番的,作爲第二重點的人物就是陶昕來。至於爲什麼把陶昕來放在第二位,則是因爲一些他不能訴諸於口的舊事。坦白說,就是爲了一點私心。
可是,現在看來,這個陶昕來和他得到的消息似乎不太一樣啊。
陶昕來見李慕遠一直保持禮貌的微笑看着她,心裡有點瘮的慌。她跟大小蘇不同,她喜歡單槍直入,喜歡開門見山,不喜歡你繞來我繞去一個個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總喜歡來一個符合自己身份地位的開場和鋪墊。
麻煩。
“李道長此次前來所爲何事?”陶昕來從不浪費時間。
李慕遠倒也不覺得意外,只笑道:“此次來,是爲道歉的。”
陶昕來自己都覺得有些古怪,這人來道歉,便是表示他相信她當時給出的理由。他不偏幫自己的同門,這樣坦蕩地來道歉,難道真的有這樣純善大義的人?
陶昕來雖然看過原劇情,但其實在這之前,對李慕遠的性格設定還是存在些許疑問的。這是因爲她的師父韓鳳儀以及兩位師兄大小蘇和原書中的設定有了很大的區別,她曾思考過蝴蝶的翅膀對李慕遠造成影響的可能。
李慕遠態度很真誠。他站起來對陶昕來行了一禮,道:“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我自小便聽了許多有關靜玄真君的事情。雖然後來靜玄真君閉門謝客,苦練功法,不再輕易出現在人前,但真君在我心中,一直是一個有大智慧,大勇氣,意志堅定,品行高潔的長輩。”他頓了頓,道:“其實,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想拜訪妙真,爲靜玄真君上一炷香,親自祭拜他老人家,可是……”
說到這裡,李慕遠的心情似乎變得沉重了幾分,這讓陶昕來大感詫異。這……這是怎麼回事?道歉就道歉了,這番話說出來就太不可思議了吧,這是純善大義過頭了?不會吧?
不過,她雖然想不通李慕遠爲什麼會如此真切誠摯地說出這番話,但他的話確實勾起了她內心的感傷和思念。
靜玄真君要強了一輩子,雖然自己靈根天資不好,但是從來沒有放棄過修行的念頭,他因食用洗靈丹而修爲精進,也是因爲食用洗靈丹而飽受肉體神魂的萬般痛苦。最後,生生消散在天地間,嬰元都留不下來。他是那樣驕傲和自信,他不相信命運。所以想盡辦法去改變,用自己的生命去努力。
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靜玄真君沒提過,韓鳳儀也沒提過,陶昕來猜測到一些,但無論是什麼原因,什麼結果,靜玄真君這樣的勇氣和永不放棄是讓她十分尊敬和欽佩的。哪怕到了最後,他拒絕了韓鳳儀爲他求藥的嘗試。因爲他已經很確定,什麼嘗試都是沒用的。他不後悔當年的事情,他也勇於承擔這個結果,只是,他要在有限的生命裡做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將那些找不到傳承人的秘密都交給陶昕來。
想到這個老人的一生。想到他們相處過的點點滴滴,陶昕來便斂了眉眼,表情變得飄忽清淡。熟悉的遺憾又涌上心頭。
對大部分來說,靜玄真君不過是門中長老,但對於陶昕來來說,這個老人是她的老師,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師尊,是最敬佩的人。她總是免不了遺憾,遺憾沒有更多的時間與這個老人更加親近,遺憾沒有更多的機會來向這個老人表達自己的心情,盡一份孝心,她的遺憾從不對誰說起。但是她從不曾忘記。遺憾纔會讓她記住——對待珍惜的東西,就不要多等一天去珍惜,很可能即便是一天以後,你也沒有機會了。
室內一時非常靜默,兩個人似乎都陷入自己的情緒和回憶中。誰也沒有動或者說話。
李慕遠先回過神來,他看了看陶昕來,雖然沒看到她有什麼失態的表情或者動作,但是他感覺到了陶昕來的難過和憂傷,她把這憂傷藏得很好,但是藏得好便代表從未忘記。修道者對於情感和情緒的記憶是修道路上日益沉重的包袱,終有一天,會變成揮之不去糾纏不休的心魔。
李慕遠心中一軟,道:“逝者已矣,我們總要向前走,才能實現先人的願望。你……對不起,說這些讓你難過了。”
陶昕來回神,沒心情去調整面部表情,於是微低下頭,道:“謝謝。”然後,道:“拋開其他不談,我能說些真話嗎?”
李慕遠點頭,道:“請說。”
陶昕來起身,走到窗邊看遙遠的雲天。“事關師尊,我也是衝動了一點。你來道歉我很意外,但是,我不能因此釋懷。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做錯了事情就要承擔後果。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真心來道歉,向我的師尊道歉,我也不會再說什麼。但如果他死不悔改,那麼抱歉,下次見到他,我還是會揍他的。”
李慕遠沒想到陶昕來說的是這麼不客氣的一番話,他愣了愣,但轉念又覺得欣慰和欣賞。這就是靜玄真君的徒孫,是個頭腦清醒,堅持原則,正義率真的丫頭!難怪與白子蓮一道並稱妙真雙姝,流言誤人啊!
如果陶昕來知道李慕遠對她改變看法後,開始認同她與白子蓮並稱妙真雙姝的“殊榮”,她一定會氣得口吐老血,拿掃把趕人的。
陶昕來轉身,道:“如果你不想我找他麻煩,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把我打暈,但只要我不死,我都會這麼做的。”
李慕遠哭笑不得,道:“你想的嚴重了。本是我這位同門做錯了事。”他頓了頓,道:“明日你還要參加比賽,賽事完後,大概還有三五日是鏡花門邀請各賽場的決勝者鑑寶,並將決勝者的名字記入開蒙大事記中。我還會在鏡花城留幾日,待你比賽完後,改日,我便帶那同門前來拜訪。請放心,我李慕遠必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陶昕來挑了下眉毛,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李慕遠走後,大小蘇來問,陶昕來一五一十說了,心裡道:李慕遠若真能給她一個滿意的交待,她必定盡心助他避開無涯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