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蓮和焦良對坐在堂中,焦良五指收攏,真想把斗笠一揭,向他的蓮姐姐坦白一切。可是,他忍了再忍,沒表明身份。他是被妙真門趕出去的人,一旦他的身份被發現了,會給蓮姐姐帶來麻煩的。
有了這一層顧慮,焦良不得不繼續忍耐,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一派超然脫俗的命理師的模樣。如今陶家的祖傳星盤在他的手中,焦壽和吳用也已經丟了性命。雖然他通過星盤得到過“命星在逃”的提示,但是,他相信自己只要小心一些,佈置得再嚴密一點,什麼命星在逃,吳用是逃不過他的天羅地網的。
焦良正想得出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以熟稔親密的口氣對白子蓮道:“蓮兒,聽說你請了一位命理師?”
焦良一聽,腦子頓時有點發麻。他沉默地低下眼,掩飾內心的憤怒、嫉妒以及忌憚。
這個人,便是聞人熙。
白子蓮迎上去,溫柔地笑道:“是啊,是遠道的大師,是爲了昕來妹妹的事情來的。可巧,他剛上山不久,昕來妹妹也回來了。”
聞人熙看了她一眼,目中有幾分莫名難辨的味道,然後看向焦良,眼神十分犀利。
“大師從何處來?”
“雲夢。”
聞人熙點頭,道:“雲夢是個好地方,雲夢有個焦姓人家,聽說在命理一途十分精通。不知大師尊姓大名,難道正是來自焦家?”
焦良心頭一驚,沒想到他雲夢的事情聞人熙也是知道的。說實話,雲夢焦家在開蒙大陸並不算太出名,焦良那年出門闖蕩,來投奔妙真未嘗沒有爲焦家揚名的想法。但是後來出了這許多事情,他便到了如此地步。
見焦良一時不說話,聞人熙心裡生出兩份警惕。
白子蓮不知道,他也沒說過,但是他很清楚,原先被妙真趕出去的焦良便是雲夢焦家人,而且,正是焦家掌門人的獨孫。他本以爲白子蓮知道,但是後來焦良都落得那般下場,白子蓮尚且與他來往,可看起來她對此事是全不知情的。
既然她不知道,他也不會主動說起。命理這種東西,在開蒙修士中雖然有很大一部分人相信且汲汲追求,但他聞人熙可不需要這些東西傍身。
焦良也知道自己如果一直不說話,恐會引起聞人熙懷疑。他不能表明身份,而且,現在既然聞人熙知道一些雲夢的事情,他也不能完全與焦家撇開關係,這樣恐讓聞人熙生出調查取證的心思。
於是,焦良低低一笑,道:“這位真人真是見識廣博。我區區雲夢焦家在開蒙不值一提,在下正是焦家人,名焚。”
“焦焚……”聞人熙笑了笑,沒有聽說過,於是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焦定是你什麼人?”
焦定正是焦家老太爺的名諱。
焦良雖然對焦定心中有怨,但這也是他的親爺爺,他見聞人熙提起焦定的樣子十分隨意,心裡便更是對聞人熙生出幾分憤恨,於是冷冷道:“焦老太爺是焦家的老太爺,論輩,是在下的表叔。”
焦焚這個人在焦家是真實存在的,與焦老太爺的關係也是真實存在的,焦良用了他的名,便想着一會兒吩咐雲夢那邊做好後續的事情,好好爲他掩飾一二。至於焦焚這個人會被怎麼處理……哼哼,先安撫下來,以後的事情嗎,等他真正得到焦家傳承,掌握焦家所有的力量,那就很好說了。
焦良說得出來歷,聞人熙的戒心便稍稍降低了一點。不過他也不是誰說什麼就信什麼的人,他還是會是查證的。
聞人熙皺皺眉,突然發現自己變了。如果是原來,這些事情他是根本不會在意的,但是現在他在意的事情越來越多了,他不相信的事情越來越多了,需要自己去查證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分散了他的精力,分散了他的專注力,讓他覺得很厭煩。
可是,他無法剋制這樣下去,因爲他不能讓焦良再影響他的蓮兒,不止是焦良,還有丹鼎峰那個越明澈。他相信自己會處理好這些事情,畢竟蓮兒是愛着他的不是嗎,蓮兒只是太善良了,太心軟了,不會拒絕而已。
聞人熙這樣想着,便將那些厭煩的事情暫且拋開,伸手握着白子蓮的手,將她的手掌握成拳包裹在自己的掌中,道:“陶昕來的事情,自有掌門和執法堂公斷。是非曲直,也與我們沒有關係。蓮兒,如今還是要以修行爲重。”
白子蓮心裡有幾分牴觸,但也不想與聞人熙爭吵,於是放柔聲音道:“放心,我知道的,熙,你對我真好。”
聞人熙笑了笑,就當焦良不在場一樣,跟白子蓮說了會兒話,然後旁若無人地離去了。
焦良被刺激得指甲都嵌進掌心裡去了,可是他依然不能有什麼表示。
白子蓮自覺聞人熙有些目中無人,但那是她的愛人,她也不會跟焦良說聞人熙不好什麼的,於是便表情有些尷尬地道歉道:“焦大師,熙一心向道,於世情少有心思,並非對大師有什麼想法,還請大師見諒。”想到這個焦焚和焦良是同姓,她心生幾分親近之意。
焦良低低笑了一下,道:“無妨,白真人不必多禮。”他頓了頓,又道:“只是有一事,還請白真人放在心上。”
“大師請說?”
焦良想了想,道:“可否告知在下白真人和陶真人的生辰八字?”
白子蓮心裡一驚,半天沒有說話。
焦良笑道:“白真人不必驚慌,在下也知這個要求唐突,只是在下自上山後,方覺此處有些不妥。再觀白真人面相,私有疑慮之事,阻礙之物,所以纔想爲白真人算上一算。”
修道人的生辰八字輕易是不告訴人的,白子蓮心中驚疑也是正常。但是焦良這麼說,她猶豫了一下,便真的將自己和陶昕來的生辰八字告知了焦良。
焦良擺出星盤算了半日,其實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增加與白子蓮相處的機會。
就在焦良一直保持沉默,手下動作越來越緩慢的時候,白子蓮心裡也越發沒底起來。
之前她沒有接觸過命理師,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命理師。她想,難道是有什麼不妥。她幾次想出口詢問,但又怕打擾了眼前這個命理師,於是終究是忍住了。
最後,焦良終於開口道:”白真人,可否聽在下一言。”
白子蓮連忙道:“大師請說。”
焦良指着星盤中捱得極近的一顆明星和一顆暗星,先指着那顆明星,道:“這是白真人的明星,如日懸高天,光明萬分。所以白真人的命格極貴,該是道門顯聖的命。可惜,壞在了這裡。”他指在了那顆暗星上。
白子蓮聽了前面的話還挺高興,聽到最後一句卻是心中一驚,忙問道:“此話怎講?”
焦良將手中的星盤某些位置挪動了幾毫,只見那顆暗星緩緩靠近明星,最後完全遮擋了那顆明星。“此星若不除,明星將有大禍,一生黯淡,難見光明。此曰暗星蔽日之象。”
暗星蔽日。
焦良看着白子蓮震驚的表情,心裡稍稍放鬆。他總算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他的蓮姐姐,相信他的蓮姐姐一定會警惕起來,想到應對之策。
而白子蓮則是皺着眉毛看着那重合在一起的兩顆星,心裡波瀾驟起。她回憶起和陶昕來接觸過的點點滴滴,想到這些年來的不順,她想,焦焚說的一定是真的。她原本只是懷疑,現在她便能確定了。
“大師的意思,這兩顆星命中相剋?”
焦良點點頭,卻沒有明說,只道:“光明與黑暗本就是矛盾相剋的兩極。”
白子蓮定了定神,道:“大師的意思,子蓮明白了。大師對子蓮有恩,子蓮謝過大師。”
焦良擺擺手,“命理之事本是我焦家傳家的本事。今日是白真人在在下面前,若是換成陶真人,在下也一樣會實話實說。”
白子蓮聞言心中更加感激,道:“大師超脫世俗之外,高風亮節,子蓮萬分佩服。子蓮無以回報,只身上有幾顆上品的丹藥,想要……”
焦良突然站起來,冷聲道:“無功不受祿。白真人如此,是想收買在下不成?”說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我……”白子蓮見焦良如此,心中愧疚,覺得自己侮辱了大師,一時臉色青白交加,無言以對。
而焦良,只是需要找個藉口出去安排雲夢那邊的事情而已。而且,他是自願的,不需要白子蓮回報他什麼,如果收了丹藥,那就成買賣了,他不要這樣。
焦良還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吳用的魂依附在神秘的卷軸上,已經進入了妙真的地界,並且向着陶昕來的方向靠近過來。
焦良手中只有星盤,而沒有焦家傳承。焦家傳承的精華和積攢多年的力量其實都在那捲軸之上。有了卷軸,假以時日,吳用便能煉製出屬於自己的星盤。
焦良只知其形而不知其意,於命理一途不過是半吊子罷了。而吳用在逃亡的過程中不斷回憶着焦老太爺教授的種種,於命理的修爲早非焦良可及。
吳用需要的是一個契機,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一個命星匯聚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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