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的時間放緩了腳步,彷彿成了一個瞌睡的老頭兒,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小海獸見陶昕來一動不動地跪坐在那個小土包前面,半天也沒有眨一下眼睛,便有些無聊地繞着她轉了幾圈,然後張開雙翼朝上飛去。它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可以在南海看到陶昕來,讓它可以完成老祖宗的心願。可是老祖宗爲什麼一定要見這個人類呢?
小海獸想不明白,它想它或許也不需要想明白。它猜陶昕來已經和老祖宗在交談了,那麼它就在附近轉一轉吧,等到他們交流完了之後,它再來帶陶昕來離開。那個時候,老祖宗不知道還會不會在這裡,以後還能不能繼續指導它修行了。
它還沒遊遠,突然又感覺到魔族的氣息。它心裡忌憚那氣息,便回身去看。這一看,便看到阿圖着急地衝向陶昕來,眼見着就要碰到陶昕來的身體了。
小海獸一驚,心想不行,不能讓它打擾到老祖宗和這個人類的交流,於是便趕緊掉轉頭跟着衝下去,勇敢地撞在了阿圖的身上,想讓阿圖退開。
阿圖本來就擔心陶昕來,現在見海獸阻止它,頓時就怒了。阿圖一發怒,身上的鱗片便微微豎起,它朝着海獸吼叫,呵出的氣在水中凝結成了冰,嚇得海獸趕緊擺尾巴躲開。海獸在海中速度已經算很快的了,可是阿圖是四階的魔龍,便是身體笨重,但這時候的速度卻還是比海獸要快。
凝冰包裹上海獸的尾巴,然後迅速向它的頭部蔓延,不過眨眼的功夫,海獸驚恐慌忙的表情定格在了冰塊之中。
紅毛舉着一隻前腳,都還來不及阻止,而現在它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阿圖的緊張表現得那麼明顯,它圍着陶昕來打轉,想要碰觸她卻又不敢,怕驚擾了她會有不好的結果,於是走過來走過去,眼神兇狠得要殺人。
紅毛摸摸鼻子,道:“阿圖,不會有事的,你看,她的表情很平靜,沒有抗拒。你知道她那個人有多倔強的,要是真是有什麼危險的話,她一定會想辦法讓我們知道的。再說了,昕來已經是元嬰中期的修爲了,在開蒙大陸上,能傷害到她的東西很少了。而且吧,還有四叔在呢。”它總算找到機會說話,而且也正是因爲這些話,讓阿圖慢慢冷靜下來。
紅毛鬆了口氣,指了指被冰凍的海獸,道:“那個,阿圖,昕來要是醒來,不會希望看到它死了的。”
阿圖兇狠地瞪了海獸一眼,不情願地癟癟嘴,但還是一爪子抓在它身上解除了冰凍,不過爲了不讓海獸逃走,它把海獸的尾巴冰凍在海底,讓它想跑也跑不了,除非它不要尾巴了。
海獸被嚇到了,這時候老老實實地待在被冰凍的尾巴邊,還很沒有安全感地往身材比它瘦小許多的紅毛身邊靠,彷彿只有在紅毛身邊,它纔不會再被大怪獸凍死掉一樣。
阿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坐在陶昕來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陶昕來,再不理會旁的了。
而這個時候,陶昕來正在聽那隻化形海獸講故事。
化形海獸爲了拯救自己的族羣,早在當年便自散了靈力和神魂,但因爲他心中仍有執念,所以留有一念在大海中漂浮,又因緣巧合讓小海獸遇到,便在此處安身,等待着心願了結便散去神念。它教小海獸修行,小海獸便幫它注意陶昕來的氣息,並將陶昕來帶到它的身邊,這便是它們之間的約定。
化形海獸給陶昕來說的自然是瑤承的事情。不過比起玉墨和緋衣,它知道的有關瑤承的事情與他們知道的都不同。而且它並不說瑤承與韓家那個男人的事情,只說瑤承與它的緣分,以及它在陶昕來出生到隱藏異界這件事情上參與了多少。
陶昕來聽得出來,這隻化形海獸對瑤承有很深的感情。
而化形海獸也看得出來,陶昕來對“瑤承”並沒有多少感覺。
化形海獸沉默了片刻,道:“或許你沒有記憶,當年你那麼小,若不是她生命將盡,是捨不得送你走的。她原本是想帶着你浪跡天涯,陪伴你長大。可是在死亡面前,這些都成了奢望。”它頓了頓,“孩子,沒有哪個母親捨得離開自己的孩子,讓她一個人獨自生存。可是如果她不送你走,你現在還可以這樣自由嗎?”
陶昕來心中一動,腦海中出現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的形象。她看不清她的臉,但是她居然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傷和無奈。這種感覺像是鎖鏈一樣一圈一圈纏繞着她的心,讓她漸漸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開始喘息。
化形海獸道:“來,孩子,你過來。”
陶昕來無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
化形海獸站在她的面前,像是一個慈祥的長輩一樣,他伸出雙手扶住陶昕來的頭,眼睛緩緩閉上。
“我想,我存在的意義大概就在這裡……”
隨着陶昕來不自覺地閉眼,化形海獸的身體開始從腳到頭漸漸消失了。他的話語帶着不甚清晰的尾音,似乎呢呢喃喃還說了什麼,陶昕來沒聽清楚,她的意識已經去了另外一個時空,她看到那個在華美的水下宮殿中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張揚的紅衣,懷中抱着一個熟睡的嬰兒,她就坐在宮殿門口那根粗壯宮柱的底座臺上,她輕輕吟唱着,而一縷光線從海面直射下來,經過幾分扭曲,最終照射到宮柱的旁邊。
陶昕來都不用去思考就知道這個女人一定是瑤承,而她手裡抱着的孩子一定是她。
那個孩子很瘦小,氣息也很微弱,睡得很不安穩,那個女人便將她抱在懷裡柔聲地哄着,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
沒多久,一個男人走了過去,陶昕來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從他的頭髮可以判斷出那一定是那隻化形的海獸。
他蹲在她們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要接過孩子,可是瑤承似乎不願意,半天也沒放手。
“讓她再睡會兒吧。”陶昕來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這個聲音和她想象中的聲音竟如此相似。
“再遲就要錯過機會了。”化形海獸道。
瑤承沉默了一會兒,伸手給孩子整理了一下包裹着她的小被子,道:“也對。都安排好了嗎?”
男人點頭,道:“都安排好了。等我將她送走,回來陪你療養,放心,你好好養着,將來接她回來,也好母女團聚。”
瑤承勉強笑了一下,將孩子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道:“快去吧,我等你。”
男人點頭,帶着孩子走了,可是他回來之後卻再也沒辦法實現自己的諾言了。
瑤承沒有等到他回來,她的生命耗竭,已經沒辦法再支撐下去了。
陶昕來不自覺淚流滿面,嚇壞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的阿圖。
阿圖猛地站起來,卻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了。
海獸感應到化形海獸的氣息就要消失了。它心中驚痛,喃喃道:“他要走了,要離開了……”
“你說什麼?”紅毛沒明白過來,它頭疼,擔心阿圖發狂。
“你們放心,她就要醒過來了,老祖宗一定是交代完了,就要把她送出來了。”
果然,還沒等紅毛想明白它這話裡的意思,陶昕來猛地睜開了眼睛。
阿圖傻傻地看着陶昕來,確定她醒過來之後,猛地撲到她身上,用兩隻大翅膀包圍着她,只一聲聲叫着“姐——姐——”那聲音,明顯是嚇着了。
陶昕來自己還沒從剛纔看到的畫面中回過神來,但她感覺到阿圖的不安,於是拍拍它的後背,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裡,方纔是與當年那隻化形海獸說會兒話,沒事的。”她有點疑惑爲什麼阿圖會被嚇成這樣,這麼不安,但是這個時候她也沒來得及細想。
紅毛敏銳地察覺到阿圖不同尋常的表現,心裡不由得覺得有些不對起來。
海獸適時地發出求救的訊息,它可不想一直被釘在這裡,還有它的尾巴好冷的啊。
紅毛摸摸耳朵,趕緊跳上陶昕來的肩膀,道:“阿圖,昕來好好的,小海獸的尾巴還釘在那呢。”
得到安撫的阿圖很好說話,它擺過腦袋看了眼海獸,跟着尾巴掃過去打在小海獸冰凍了的尾巴尖端,很快那裡解凍,小海獸趕緊活動了活動尾巴,望着陶昕來欲言又止。
陶昕來會過意來,問道:“你有話要對我說?”
紅毛也看向海獸。
海獸看向紅毛,猶豫了一會兒,問道:“老祖宗是不是走了?”它的表情很掙扎。
紅毛轉述了海獸的話。
陶昕來看向那已經消失的小土包,點頭,道:“他的心願已了。”
海獸情緒低落地定在那裡,好半天才道:“我也該走了,大家保重。”說完它就轉身遊向大海的更深處,沒有再回頭。
陶昕來帶着阿圖和紅毛在南海海底尋找到一處水草叢生,貝殼藏珠的地方,阿圖很興致勃勃地就地取材,親自當起設計師,打造了一座小小的冰宮。
陶昕來心裡有事兒,興致不佳,但是看到小型冰宮的頂上坐着一隻阿圖的冰塑,它張着翅膀作起飛狀,背上站着的是她迎風的形象,紅毛就站在她的肩膀上擡着一隻小短腿,一人兩獸形成一個整體,連表情都刻畫得栩栩如生,也忍不住讚歎道:“阿圖,太美了。”
阿圖高興地笑着,用翅膀指了指裡面,道:“裡面,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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