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門前停着一輛不起眼的烏蓬馬車,顧明月一身灰藍素面衣裙,平髻上半點釵環也無,素淨的臉上一臉平和,她抱着個小包袱獨自站在府門前,沒有半點扭捏與難堪的神色。
府門前的婢僕們看着她滿臉吃驚,她們可是知道這位二娘子已經被送去了青蓮觀了,府裡也不曾使了人去接她,不知道她是怎麼回了府來了,也不知道老夫人知道了之後會不會大發雷霆,所以誰也不敢上前去招呼她,唯恐誰私下放了她進府裡去會被牽連了。
顧明月倒也不惱,她靜靜立在門前,嫺靜地任由前來道賀的賓客們好奇的惡意地揣測打量着。
進去通傳的僕婦許久纔出來,臉上滿是複雜的神色,上前給顧明月屈了屈膝:“二娘子,老夫人讓您進去。”
顧老夫人不是不惱的,在她眼裡如今的顧明月可不是當初那個討她喜歡看重的二娘子了,而是一個用心歹毒命數克親的禍害,與顧明珠不相上下。
原本以爲已經把這麼個禍害送到了道觀裡,再也不能回來害人了,可沒想到她壽辰的時候居然又暗地裡偷跑了回來了。
可是眼下她還真的不能就發作起來,府裡這樣多的賓客,連世家郎君娘子都在,還有那幾位皇子也親自來道賀,若是鬧了起來,顧家的臉面怕是要讓顧明月給丟光了,
那樣先前的邪祟之事也會瞞不住,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
所以,她只能忍着氣吩咐人讓她進府來。
顧明月抱着小包袱溫順地低着頭跟着婢僕往府裡去,纔到垂花門就看見孫嬤嬤已經等在那裡了,見了她忙迎上來:“二娘子,隨婢先去換衣裙吧。”
她穿的是在道觀裡穿的衣裙,若是就這樣去給老夫人賀壽,實在是不成樣子,也會教那些賓客看了笑話。
顧明月擡起頭,望着孫嬤嬤眼眶微微泛了紅,聲音都有些哽咽:“多謝嬤嬤。”
孫嬤嬤看着已經消瘦了許多的顧明月,輕輕嘆了口氣:“走吧,老夫人與夫人還在那邊等着娘子。”
羅氏早已吩咐孫嬤嬤在這裡等着她了,就是要讓她體體面面地再回顧家來。
鬆壽院裡依舊是一派熱鬧的情形,宴席已經擺上了,顧老夫人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已經舒展開來,頻頻舉杯與諸位夫人娘子道謝,更是殷勤地要親自斟酒與鄭大娘子與崔十一娘共飲一盞,還是鄭大娘子主動起身敬酒,纔不算是壞了規矩。
崔十一娘崔寧終究是年紀小,不怎麼通世故,看着顧老夫人那副熱絡的模樣,噗嗤笑了起來,用袖子掩着嘴與鄭媛道:“這位老夫人還真是不一樣,她是長輩又是壽星,怎麼反倒來敬我們……”
她的話聲音不大,可是附近坐着的都聽得清楚,坐在她下首不遠的顧明玉噌地紅了臉,咬着脣看了眼崔寧,才低下頭去臉色很是不自在。
鄭媛忙低聲攔着她:“寧娘,別說了,這是老夫人敬我們是賓客,纔會如此客氣……”
她說着輕輕轉頭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顧明珠,卻見顧明珠神色坦然,依舊在慢慢吃着自己案几上炸的金黃的胡餅,全然沒有半點在意的神色。
她不由地微微吃驚,又很快微笑着與崔寧說起別的來。
在一堂熱鬧當中,阿碧腳步飛快悄然進來,走到了顧明珠身後,俯身在她耳邊道:“二娘子已經回來了,是夫人使了人悄悄接了她回來的,那邊的嬤嬤着急使了人捎了消息過來。”
顧明珠噙着一絲冷笑,擡眼看着坐在她身旁笑容溫和正與燕國公夫人說着話的羅氏,果然這位大夫人還是不肯罷休,已經被送到偏院養病這麼些時候,還能伸手到青蓮觀裡把顧明月接回來。
看樣子先前她還是太過心軟了,沒想到她們還能垂死掙扎。
顧明珠點了點頭,慢條斯理地撕扯下一小片酥脆的胡餅送進嘴裡,無妨,既然她們還想再折騰,倒也不介意再送她們一程。
顧明月進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副模樣,一身湖藍月容紗寶相花半臂襦裙,腰間的素銀紗隨着步履迤邐而動,頭上簪着一支白玉蓮花簪,垂着圓潤的白玉珠就在她溫潤的臉頰邊晃動,更添幾分楚楚。
“老夫人萬福,壽康金安。”她上前屈膝拜下,只是手裡還抱着那個粗布包袱,顯得格外突兀。
顧老夫人看着這個當初最爲愛重的孫女,這會子卻是隻覺得她一舉一動都覺着厭惡,一想到她居然敢做出那些惡毒的事,還是個克自己的禍害,更是不耐煩看見她,嫌惡地擺擺手,從鼻子裡嗯了一聲,便不想再理會。
羅氏這會子已經轉回頭來望着顧明月,含笑開了口:“月娘,你先前去青蓮觀替老夫人的壽辰祈福祝禱,老夫人一直都惦記着你,聽說你回來了很是歡喜呢。”
她說着望向顧老夫人,顧老夫人一時臉色僵了僵,好半天才微微點了點頭,轉開臉去不說話。
顧明月這會子微微紅着眼,並不曾就起身來,倒是將手裡的包袱捧了上去:“這些時日在觀裡日夜誦經上香爲老夫人祈福,只盼老夫人身子康健,府裡萬事順遂如意,也不能爲老夫人準備什麼貴重的壽禮,只有奉上這些經書聊表心意。”
羅氏看着顧明月,目光裡滿是慈愛與憐惜,口中道:“既然是誠心爲老夫人祈福,就該親手抄寫經書纔好。”
顧明月微微低下頭,皎潔的臉龐上是惹人憐惜的柔弱:“是我親手所抄,只是觀裡燈火不繼,還望老夫人見諒。”
她打開包袱來,裡面都是細細密密抄寫的經書,經書上全是簪花小楷,字跡清秀,很是出色。
顧老夫人看了一眼,便讓鄧嬤嬤上前接了包袱,雖然臉色不大好看,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別的話來。
顧明月這會子才起身來,退到一旁羅氏的榻席邊坐下,低垂着頭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