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人只露出小半張臉,是位年輕的郎君,可僅僅那小半張臉卻讓看見的人已經屏住了呼吸,全然無法挪開眼去。
那是怎樣的容貌,冷清剛毅如同玉石雕琢而成的臉龐上,一雙眼熠熠生輝,縱然是遠遠坐在馬車上望着顧明珠,卻也能教她心驚,好似在那樣冷冽的目光下什麼秘密都掩藏不住一般。
顧明珠吃驚地望着馬車上那個人,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她認出來了。
當年賢王李裕費盡心機想要攀交上關隴幾大世家,對崔家更是百般討好,年年奉上厚禮送去博陵,可崔家始終沒有半點回應。
李裕不甘心,他打定主意要籠絡住這幾大世家成爲他的助力,終於讓他費盡功夫得知有崔家嫡出郎君來了長安,卻是爲了普濟寺的牡丹花會。
他迫不及待帶着顧明珠打着遊園賞花之名,急切地要去結交這幾位崔家郎君,卻被那幾位郎君當着衆人之面婉拒了,帶着扈從翩然而去,氣得李裕大發雷霆,險些端不住往日溫和大度的模樣。
那幾位郎君之中就有他,崔家五郎崔臨,那位名聞天下的崔家玉郎,在關隴世家郎君之中都是叫人仰望的驕子。
據說崔家下一任的宗主就會是他,也只能是他。
顧明珠愣愣望着馬車上的崔臨,他怎麼會在長安,又爲什麼會賃下了這間鋪面?
小僮卻是不知道她的心思,照着主人的吩咐,笑着道:“郎君吩咐小的前來問一問,若是娘子要賃鋪面,別不必再費工夫了,這處鋪面已經被盤下來了。”
顧明珠終於回過神來,收回了看着崔臨的目光,眼神中恢復了冷靜。
她不知道爲何崔五郎會跟這件鋪子有了瓜葛,難不成那一間典當行背後是崔家?關隴世家又爲何要安插細作在長安?
她心思飛轉,臉上卻是半點不顯,向着小僮淡淡笑道:“多謝小郎,我原本是打算賃下這處鋪面,只是既然已經有主,那隻好另尋他處了。”
她沒有多說什麼,也知道多說無用。
像這樣的世家郎君看中的東西,哪裡容得別人多說,就算是多給銀錢也無用,他們又怎麼可能會把銀錢放在眼裡。
只是又要另尋別處,已經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的地方了。顧明珠有些惋惜,她看了看那處閉着門的鋪面,轉身帶着小葵往回走去。
小葵愣怔地跟着顧明珠走着,她沒有看見馬車上的崔臨,只是想不明白顧明珠爲何要賃下這處在東市看着很不起眼的鋪面:“娘子,這東市上有好幾處行肆是咱們府裡的,爲何還要賃下這麼個鋪子?”
宣陽大長公主留下的十餘處鋪面裡有大半都在東市,還是最爲熱鬧的地方。
顧明珠笑了笑,沒有跟她解釋。她要做的事暫時還不能與別人說。
她帶着小葵向着天香坊走去,毛氏還在那裡等着她呢。
她的乾脆不糾纏倒是讓小僮很是吃驚,很少有人看見了他家郎君的模樣還能這般平靜自若的,居然問也沒有多問,就這麼走了。
不是他自誇,連七郎君都說,他家郎君就是毀在這張臉上,明明是個冷冰冰又狡詐的性子,偏生長了這樣一幅模樣,教人想恨都恨不起來,無怪那幾家的娘子時不時尋着來給老夫人請安拜壽,或是來博陵拜訪的由頭來府裡,都是被這皮相所迷。
這話當然是七郎君揹着郎君說的,當着郎君的面誰也不敢提他的長相,因爲郎君最討厭有人說他長得俊美!
可是這位娘子還真是個特別的,居然連多看一眼都沒有,利利落落地走了。
他有些想不通,轉身回了馬車邊。馬車的簾子已經放下了,沒有半點聲響。
“郎君,那位娘子說她原本是想賃下這鋪面的,只是已經被盤下了,就另尋他處了。”小僮躬身道。
馬車裡的人沉默了一會,纔開口道:“走吧,去陳留王府。”
小僮應着,爬上馬車來,吩咐車伕往陳留王府去,自己撩開簾子進去了。
崔臨一身玉色大袖袍服半靠在馬車的案几上,一隻手支頤,另一隻手裡拿着一卷發黃的書卷,目光淡淡落在書卷上,並不曾擡起來。
饒是如此,那俊美無儔的側顏也足以讓人心馳神動了。
小僮倒是看慣了,自顧自在一旁距坐下來,看着自家郎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幾次想說話又吞了下去。
崔臨沒有擡眼,卻是蹙了蹙眉,開口道:“有什麼話就說。”
小僮終究憋不住了,壯起膽子道:“方纔那位娘子瞧見了郎君的模樣,卻沒有多問就那麼走了,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真是坐懷不亂。”這個詞該用在這裡麼?
馬車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小僮縮了縮脖子苦着臉,難道又說錯了?
崔臨終於擡起頭來,俊美的臉上全是冰冷,吐出兩個字來:“閉嘴!”
小僮嚇得忙閉上了嘴,心裡卻是委屈得緊,明明是郎君你自己要問的呀。
那位顧家大娘子的確是有些不一般。
崔臨冷着臉合上書卷,方纔他剛讓人盤下了那處鋪面正要往陳留王府去時就看見顧明珠站在那間鋪子門前,像是打算要賃下那處鋪子,便讓人停下馬車去問一問。
這東市上這麼多鋪子,不少要出賃的,她偏偏就看上了那一間,真的是巧合麼?
還有她方纔望着他的目光,裡面有驚訝,有疑惑,獨獨沒有陌生。
她認得他?可他們從未見過呀。
看來七郎說得對,這位顧大娘子還真是有些不一般,不管是因爲顧青,還是因爲顧明珠自己,他要多留意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