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崔家?顧明珠起初有些疑惑,但細想之下臉色卻漸漸蒼白起來。
只怕太后的離開崔家,不僅僅是崔臨不能再是宗子,而是要與崔家徹底斷了來往,崔臨自此之後要與崔家毫無瓜葛。
這怎麼可以,崔臨是崔家的驕傲,是崔家最爲出色的郎君,他自出生就是身份高貴的世家子弟,怎麼能讓他就這樣離開崔家。
她急急起身來,吩咐阿碧備馬車:“我再去見太后娘娘。”
卻被崔臨握住了她的手,他擡頭與她輕柔一笑:“明珠,這樣很好。”
顧明珠愣愣看着崔臨,卻見他笑容裡滿是輕鬆,向她微微頷首,恍然想起在太極殿前,他說的那些話來。
是了,他素來驕傲,怎麼會願意違背內心去屈從於太后,更不願崔家在他手中一步步成爲附庸,他怕是早已萌生退意了。
可是,顧明珠卻不能不爲他難過,畢竟那是融在他血脈中的崔家。
顧青看着他們夫妻二人,也忍不住嘆氣。
一切塵埃落定,大將軍府也恢復了往日的忙碌,顧明月的靈棚只搭了七日,宮中遣了人來送了靈柩去了雲州,那裡是先帝給賢王的封地,顧明月是賢王側妃自然該安葬在那邊。
只是沒有人問起賢王來,宮中朝中都無人再去打聽他的消息,彷彿是一個壓根就不值得一提的人,悄然無聲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只是顧明珠看到了尚宮局裡給崔臨傳出來的密函,上面潦草提了一句:“……與側妃合葬雲州王陵。”
李裕與顧明月居然合葬在一起了。顧明珠一時有些失神,許久才恍惚地記起了前一世,李裕爲了娶顧明月,將自己休棄的事,如今倒是遂了他們心願,生同衾,死同穴,只是已經不再是恩愛的夫妻,只怕是彼此憎恨的冤家,互相折磨到死都不能甘休。
毛氏生了個小郎,顧元歡喜地取了個念字,就叫顧念了。顧元說,什麼都不盼,只盼這孩子能夠念在伯父姐姐們如此艱難才護住這個家,一定要好好爲人。
毛氏聽得也是心中百般感觸,終究是徹底放下前塵過往,與顧元好好度日,操持府中的事。
朝中經過數日的廷議,終究是在大半朝臣地臣服之下,定下了太后登基的章程來,昭告天下掀起了軒然大波,民間都是各有各的說法,更多的是好奇,亙古至今還沒有女子登基稱帝的事,到了今日也算是開了先河了。
在這情勢紛亂的時候,顧青告了假在家,每日與崔臨手談,又或是帶着顧明珠崔臨他們去驪山登高,去樂遊原的莊子上游宴,李顯與顧明玉也會時不時過去小聚,加上府裡添了個小傢伙,倒是有了許久沒有的熱鬧。
歡聚的時間總是短暫,禮部定下了太后登基的時間,也知會了顯王府,參加了太后的登基大典,顯王與顧明玉就要去南海了,而崔臨與顧明珠也要回博陵了。
光化門外,顧青看着翻身下馬的崔臨,還有那邊扶着小葵的手下了馬車過來的顧明珠走到自己跟前,一時心酸不已。
顧明珠也看着顧青,只見父親那原本健壯挺拔的身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些佝僂,素來板正的臉上也多了許多皺紋,他站在那裡,握着馬鞭的手卻有些微微發顫,分明是心緒難安,儘管多加掩飾,可目光中的不捨卻始終無法藏住。
這些年父親也一定很苦,內疚難過和思念何嘗不是將他一遍遍折磨,他已經老了,盼着的不過是一家老小的平安,能夠安然度過晚年。
像是心裡最後那點堅冰的融化,顧明珠眼中有了淚,她舉手及額,向着顧青恭敬地拜下:“父親,女兒不孝,不能在身邊侍奉盡孝,日後還望父親能夠如意安康。”
顧青忙讓人扶了顧明珠起來:“快起來,快起來,你們好好的就是了。”
崔臨上前扶住顧明珠,與顧青微笑着道;“岳丈放心,我會照顧好明珠,再帶她回長安來看望您。”
顧青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楚,搖頭道:“你們好好的,平平安安就好,不必再回長安來,有你二叔二嬸在身邊,我也無事。”
顧明珠起了身來,哽咽着低聲道:“若阿孃在,也是盼着父親好好的,您莫要再自苦了。”
這一句話讓顧青臉色微微一變,許久也未能開口,翕動着嘴脣,望着顧明珠好一會,神色從震驚又成了內疚,慢慢才平復下來:“你,都知道了?”
顧明珠抹了淚,露出微笑:“是,都已經過去了。”
都已經過去了,數十年前的苦痛無奈,到如今終於已經過去,一切沒有重演,他們都能夠繼續好好地過下去,或許還會有艱難,但能夠遵從本心,能夠心懷着牽掛地生活,就已經沒有遺憾了。
顧明玉也上前來,拉着顧明珠的手,卻是未語淚先流,這次一別真的不知何時再見,她很快也要隨李密去南海,一家人就這樣散在天南地北。
顧明珠倒是笑着寬慰起她來:“好了,快別哭了,仔細腫了眼回去顯王殿下還以爲我們欺負你了。”
顧明玉不好意思地擦了眼淚,低低道:“大姐姐,你與五郎有何打算?”
崔臨此次回博陵也是去與族中作別,他們不能再留在博陵了。
“要不,你們悄悄去南海,與我們在一處吧。”
顧明珠失笑:“說傻話,明知道這不能。”
顧明玉也只是捨不得,知道這是不能的,只能嘆氣:“那你們去了哪裡都要讓人告訴我,日後若有什麼事,也不要瞞着我,我不小了,我能幫你和父親分擔些。”
顧明珠握着她的手緊了緊,點頭:“好,你也是,照顧好自己。”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婢僕來稟報,時候不早了,若是再不上路就要錯過宿頭了,崔臨才與顧明珠依依不捨地上了馬車,看着長安城與城門外的親人越離越遠,終究消失在了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