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晨與辛十三娘談過一場後,除了點明地竅靈穴之事,並未再說起其他。
甚至沒有提及應該如何破去金雷兩家聯手佈置的五雷化極大陣,只是繼續祭煉那八座鐵母元胎鑄造的大殿。
七日後,隨着雷海之中五行神雷再一次沸騰,五彩雷光猶如滾珠一般,在大殿的的檐瓦上,樑柱間滾過一遍。
雷罷,整個鐵殿散發出渾然的氣勢,黑沉沉的猶如一座山嶽坐落在那裡。
磁峰之上的兩隻狐狸,見了這鐵殿的異狀,暗中都咂舌不已。
這鐵殿的元胎是雷海之中經受元磁洗練,雷火淬鍊的鐵母磁峰,也就是與昔日辛十六娘貪圖那塊拳頭大的鐵母元胎同種質地的金鐵。只不過,當日辛十六娘想要的那塊不過拳頭大小,是用於煉製劍胎碎料,而錢晨所用鍛造大殿的鐵母,都是一座座百丈高的小山峰。
雖然藉助雷海之力,也只祭煉了九重禁制,但這般用料的法器,縱然只有九層禁制,也足以鎮壓禁制層次遠超其上的法器了。辛十三娘偷偷看過幾眼,感覺自己帶上一身家底,也未必敵得過這鐵殿一擊的鎮壓。
只是這用料,她引以爲傲的那一片基業,便再有五十年也掙不來。
隨着八座鐵殿發出一股吞攝之力,將周圍滾滾的雷煞吞噬一空,第九層禁制也一併圓滿,八座鐵殿通過元磁神鐵的鎖鏈連接,化爲一個整體,八殿擺列,猶如先天八卦,圍繞太上八景爐。那八座鐵殿的禁制赫然合一,化爲一七十二重地煞禁制圓滿的頂級法器。
“論起法器禁制來,還是天罡禁制更佳,稍稍祭煉便能運用由心,而且法器圓滿需要的層數更少。但天罡禁制通常只能一人祭煉,不如地煞禁制,非但能叫幾位同道好友,甚至一個門派都可以合力祭煉,更能通過種種秘法,將幾件不同法寶中的禁制相互組合。”
“所以纔有天罡禁制,通靈第一。地煞禁制,方便第一的說法!”
錢晨微微感慨道。
他身上的大部分法器都是天罡禁制,這次還是第一次用地煞禁制試演身手。短短兩旬時間,便取巧祭煉出了一件圓滿法器,可見這門禁制的方便之處。
辛十三娘有些訝異的看着這八座氣勢渾然,仿若帶着古老氣息的鐵殿,微微皺眉道:“這八座鐵殿,若是結成陣法鎮壓,當能鎮住雷海,不令五雷化極大陣逞兇。”
錢晨伸手招來天羅傘,拇指揣摩着傘柄上鑲嵌的七顆玄天星石,揮袖將八座鐵殿都掃落太上八景爐中,又將八景爐收入袖裡乾坤中。
他伸手向前邀請道:“十三娘不是好奇我準備了什麼手段,來對付那幾大世家嗎?”
辛十三娘子笑道:“固所願,不敢請爾!”
錢晨招來兩隻白鹿,自己起身跨坐在一隻年輕雄壯,頭角崢嶸的公鹿身上,主人在前,兩隻坐騎纔不敢耍小聰明,辛十三娘終於有幸坐到了那天帶她來這裡的那頭小母鹿背上。
錢晨的飛雲兜則搭着四名老老實實的崑崙奴,最惹人注意的還是那崑崙奴的肩膀上,擡着一具半石半木質的棺槨,上面畫了許多神仙的圖畫,有四位菩薩,有帶劍的道人……他們從磁峰另一邊繞出來,老老實實跟在兩人身後。
辛十三娘忍不住多看了那擡棺的四人幾眼,這是什麼路數?把她可搞懵了?
追着錢晨,放開座下白鹿的腳程,讓它自己跟着跑。
兩隻白鹿背上極穩,一點不適也沒有,不愧是上界諸多元神真仙都偏愛的坐騎。
讓辛十三娘心中惴惴不安的是,錢晨並未驅鹿往雷海深處,那靈穴所在的元磁神峰而去,而是沉入雷海,與無窮的雷霆閃電擦肩而過。
穿過厚達十里的雷海雲層,來到了元磁地竅之底。
這裡是地底幽隧之氣,陰沉之氣沉降之所。再降下五十里,便看見一層淡淡的黑霧,猶如水一般,瀰漫在這無底深淵中。
錢晨出聲提醒道:“這些是地底重濁幽冥之氣,能矇蔽神魂,迷惑五感,侵蝕靈氣,動搖道基,越往下越厲害。我有一法燈可以避之,道友切不可輕易離開法燈籠罩的範圍內。”
說罷,錢晨手腕一翻,從袖中拿出一盞青銅古燈,銀首人俑銅燈造型極爲精美別緻,雙眼嵌黑寶石的銅俑人站立在臺座上,左右手各握一蛇。右手的蛇托住一高柱燈盤,左手的蛇與上下兩燈盤相連。
青銅燈古樸,帶着一絲巫術的痕跡——這是左藏庫的古物,據說是古中山國諸侯王陵出土的法器。
因爲這種法器,本質乃是冥器,爲權貴所忌,所以一直藏在左藏庫中,縱然品質不錯,也沒有出頭的機會。
青銅古燈銀首人俑的眼睛盯着手中的燈盤,鮫人燈油燃起的火光,發出清幽之光,所到之處,那黑霧幽冥之氣便被驅散退卻。兩人在黑霧中穿行了很遠,身邊的幽冥之氣已經濃的化不開,就連這盞古燈,也只能籠罩十丈。
辛十三娘回頭去看,卻見那擡棺的四個崑崙奴已經不見蹤影,不知是否已經迷失在了這幽冥之氣中。
這時候,錢晨手中的天羅傘中滑落一柄長劍,劍柄上七顆玄天星石微微放出一點光明,在劍身上勾勒北斗七星之形。
七點北斗星芒鬥口方向,一點星芒遙遙閃爍。
辛十三娘看的分明,那方向正是雷海深處,應該是那靈穴所在。
現在想來,那一日他們深入雷海,都有意無意忽略了這劍柄上的玄天星石,以爲只是指路的法引。
這七顆玄天星石,只怕是尋龍定穴的至寶。
昔年鑲嵌在玄天斬魔劍上,是爲真武大帝道統所傳,被賜予玄天宮傳人降服血魔的秘寶。能被錢晨看中,重新煉化到有情劍柄上,又豈是那麼簡單。
玄天星石,乃是真正的上界之物,是爲紫微星辰界的特產靈石,非但有破魔降魔之能,更能上應北斗,爲指引破陣的至寶。
只聽一聲劍吟,劍刃上的北斗之光圍繞那靈穴所化的北極星流轉,隨着劍身的轉動,劍刃與斗柄平直,指向黑霧之中一處冥冥的所在。
辛十三娘驚呼道:“那裡又是哪兒?”
錢晨微微笑道:“地竅之中的造化靈機匯聚之處,變成了靈穴。那麼天地間不只有靈氣,還有陰、晦、死、絕、怨、穢之氣,它們又去了哪?”
辛十三娘顫聲道:“與靈穴相對,還有魔穴?”
“陰陽相生,相伴相成,有靈穴自然有魔穴,只是魔穴深入地竅之底,比靈穴還要隱蔽難尋,而且魔穴匯聚了陰、晦、死、絕、怨、穢等七毒之氣,滋生魔頭,除了魔道以爲寶地,對我等修士只有害處。本來這魔穴,是我留給……”
錢晨嘆息一聲,並未再說下去。
雷珠子出世必然有劫數相隨,原本這魔穴就是錢晨留給它的劫數,但如今它有人劫發作之相,人劫魔劫合一,更增添百倍的兇險。錢晨不得不爲其謀劃一二。
留下一座兇險和機緣相伴的秘藏。
循着北斗所指而去,很快兩人就來到了一片魔淵之中,無數魔氣化爲魔嬰、妖鬼在魔淵之中穿梭,發出一陣陣動人心魄的哭嚎,魔氣化形如百足蜈蚣,如惡蛟,有種種面貌醜惡猙獰的魔頭。
看到錢晨兩人騎白鹿而來,那無數魔頭蜂擁而上,重重魔影何止數百。
一個巨大的獨角鬼首,滿面虯髯,雙目噴出青色的鬼火;有羅剎女滿口如釘的黃牙,四肢着地飛撲而來。
辛十三娘驚駭看見無數魔物已經將他們包圍,走在最面前的錢晨,好像一瞬間就消失在了魔海之中。
辛十三娘尾巴不知不覺的露了出來,雖然表面鎮定,但尾巴上的毛炸開的好像一個蓬鬆的圍脖,可見這一瞬她內心的驚恐。
但就在那重重魔影之中,七點星光赫然閃現,化爲北斗七星,盤旋而上,隨即一道劍光如長虹驚天,自魔影之中迸發。
冷冽的劍光撕裂那無邊黑暗,猶如一道閃電照耀了魔淵。
辛十三娘所見的百足妖龍,從中間仔細刨開,被劈成兩半身體異常勻稱。
巨大的獨角鬼首頭上的獨角被砍落……
重重魔影都被那一劍撕裂,無數魔頭哀嚎着泯滅,這時候,辛十三娘纔看清了錢晨的所在,錢晨手中那柄名爲‘有情’的長劍,劍光凌冽無情,劍下斬卻不知多少魔頭。
他左手捻着一朵紅蓮,魔氣滋生的魔怪,只如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一般,朝着魔淵隱蔽處逃躥!
“區區一個魔穴!”錢晨冷聲道:“爾等可知我劍下斬過多少魔頭麼?”
一聲厲喝之下,魔淵掃蕩一空。
“轟隆!”
錢晨揮袖砸出八座鐵殿,落在魔淵中心,巨大的震動猶如山傾。八座鐵殿混沉如山嶽,將那魔淵的形勢元氣統統鎮壓,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再次揮手打出八十一盞古人俑青銅燈,羅列在來時路上,照亮了通往魔淵的道路。
各色站立,半蹲,舞樂,持兵的青銅人俑,身上燈盤發出幽幽的燭光……猶如最深的黑夜中,一點微不足道的燈火,猶如劃分陰陽兩界邊緣的界限。
“道友這是……”
“修一座墳,葬下圖謀靈穴的人。我們老家的風俗,一定要留客人玩的高興,既然來了,這麼好的風水寶地不葬,不是太怠慢了嗎?”錢晨冷笑道。
他回首看向身後,平靜道:“金家的老怪物,我給你修的墳,你滿不滿意啊?”
“若是還不滿意,你還想着誰?我讓他來陪你!”
辛十三娘也跟着回頭,看見那條燈道上,一個模糊的影子緩緩清晰,那四個擡棺的崑崙奴身上鬼氣森森,渾然不似生人,卻是並不擋着幽冥之氣,而是以法術改變了自己的狀態,擡着棺材緩緩走入燈路冥道上。
聽了錢晨的話,那口棺材非但沒有開心,反而劇烈的震動起來,裡面像是有人在不甘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