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無意,錢晨總感覺在小魚對天魔下手時,寧師妹眼角似乎往自己這邊瞥了一眼……
我爲什麼瞥你,你心裡沒數嗎?——寧青宸。
老僧真魚則神情吶吶,似乎不知如何開口,小魚以伊蘭之臭製成一味魔香,引誘天魔破界而來,便已是不凡,勝過他研製的煩惱香不知幾許。
老僧若是用這般恐怖的煩惱香考驗弟子。
只怕真魚法師的門下,就是蛤蟆叫喚——孤寡!孤寡!孤寡!
此香若是用來害人,只怕此刻嗅到伊蘭惡臭失神的這些散修,修爲具都要被天魔所奪。
對於尋常散修來說,此香說不得比他們兩人如今製成的都要珍貴實用。
而且所用香材——伊蘭粉末、屍毒膿血、至陰白骨、飛殭屍毛!雖然也是罕見,但卻比西土佛國牛頭山上的旃檀,要好多了……
如此一柱天魔煩惱香,若是小魚拿出來和他比試,老僧自詡自己這光明殊勝香,亦可將天魔誅滅,如此自然是佛法勝於外道,佛香勝過魔香。
但小魚偏偏以這天魔煩惱香,引誘天魔降世後,做出了用萬年蜃妖螺殼,幻化中土世界,引誘天魔墜入幻境這般的騷操作,再以蘊含佛性的旃檀將其誅滅。
其隨後以天魔殘骸並牛頭旃檀封在萬年蜃妖的蜃甲中炮製成的香膏,捏成香丸……
便是超乎老僧理解之內,根本不知該如何評價的香道了!
老僧如今看着那一枚香丸,就猶如看着活生生的天魔降世一般,饒是以他的定性,都不由得暗暗心驚肉跳。
“旃檀乃是光明之香!而另外兩位主藥,蜃甲香、天魔香則必有幻術之妙。如今旃檀之中佛性盡消,如此煉製成香,應該是能顯化虛幻之景,卻光明不足!吾可以光明殊勝無量之香破之……”
老僧心中暗暗謀算。
此時舍利佛塔之中,香汁已然冷卻。
老僧將舍利佛塔扣在一口古拙樸實香爐之中,雙掌合十,便有供奉舍利骨的小佛塔突然高漲十丈,化爲一尊黃金鑲嵌七寶的九層佛塔。
場中頓時傳來一聲驚呼,此時纔有人察覺,此塔是一尊法寶,乃是昔年廣法菩薩來海外傳法之時,攜帶的三百尊舍利佛塔之一。
其中最大的鎏金七寶孔雀王塔,乃是廣法菩薩從西土孔雀王國帶來,供奉着佛祖舍利的佛骨塔。
其餘三百尊,也皆是證得正果的高僧。
昔年廣法菩薩攜帶孔雀王塔失蹤後,空海寺又有一場大亂,龍族和海外仙門聯手進犯,打破了空海寺後院的塔林,掠走了許多舍利。留下那些佛塔,依然殘留有舍利立下的深厚佛性,由空海寺歷代僧人祭煉,不知有多少尊被煉成了法寶。
真魚老僧的這一座,顯然也是空海寺所贈,竟被他拿來做香模。
遠處旁觀的一位真人白眉微動,道:“佛門入我七仙盟的飛舟坊市,乃是孔雀殿一力主持。如今倒有些反客爲主的意思了!如今想要壟斷香火,不知下一個想要壟斷什麼?”
他身邊的另一位真人笑着插言道:“我七仙盟本是海外七家實力最雄厚的商會結盟立約而成,孔雀殿掌握南海商路,背靠北魏,與佛門干係甚深。”
“十二重樓販賣海外奇珍,和龍族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瀛洲閣販賣大型海船,機關法器,背後應是蓬萊三島……“
“除此之外,萬法會背後是海外仙門,販賣各種道書典籍,丹藥法器,符籙特產;百舟海會原本也是如此,可惜風陽子此人手段雖高明,但終究還是把自己玩沒了!如今被神農堂替代,神農堂專賣丹藥靈草,背後是丹道大宗百草山……“
那生的一雙細長白眉,出身七仙盟中,與道門關係密切的三山堂化神真人,朝着小魚一指道:“或可扶持一家販賣香火的商會,與那佛門牽扯一二!”
另一位天涯海閣的化神真人聞言卻皺眉道:“甲子寶會在即,我等不知被何人算計,竟讓寶會成了仙漢至寶承露盤出世之機。如今中土四海,龍族蓬萊皆暗流涌動。之前龍族佈陣四海,又吃了那麼大一個虧……”
“如今暗流涌動,局勢波雲詭譎,實在不宜再和佛門翻臉!”
白眉的真人也是微微點頭,認可了他的說法!
但他還是朝着那老僧一指,問:“你道他所制之香如何?”
天涯海閣的化神老祖讚歎一聲道:“端是玄妙無方,只看其制香之時,菩薩自顯,已然是佛性圓滿,日後可堪爲我輩中人。”
“那他呢?”白眉化神又一指小魚。
天涯海閣的化神沉默許久,方纔其他修士可能聞到伊蘭之香,頓起無明,可能未曾看清小魚用蜃氣開闢一方幻境的那一幕,但他們幾位化神可是看得分明……
“此人以香引天魔破界,竟然以天魔爲餌,煉製靈香。我倒是好奇,他能煉出什麼香來!”白眉化神悠悠道。
天涯海閣的那位化神真人也感嘆一聲:“可惜終究是旁門中人,即便是弄險弄巧,只怕也不及佛門。”
“畢竟,香乃是供奉神佛之物,上面沒人,就算香弄得再好又能如何?”他不禁感慨一句:“只怕還不如接引天魔下來,至少魔道的九幽魔神有求必應,還是挺實誠的!”
“有求必應!”三山堂的白眉化神微微冷笑:“他若煉製魔香,招來魔頭,只怕就落入了佛門的算計之中。以魔道之詭異,真弄魔香焚起來,不知會招來什麼東西!”
“我就算有心提攜,那時只怕也落了佛門的口舌……”
兩位化神真人說到這裡,對勝負便有所判斷,所以,當下也就不再說話,目光注視着香鋪前當街斗香的兩人,不再言語。
隨着他們兩人的安靜,錢晨也將目光投在當場。
此時,這艏托起街道的飛舟之上人頭攢聚,小魚和老僧面前都擺放着兩支香火,一個是經案上,猶如佛塔一般的香塔。
香粉細膩,一點一點極爲細微,只有化神真人的神念才分辨得清,卻散發着神輝的金色光點,堆積在一起,猶如金頂佛光,香光莊嚴!
另一邊,卻是一個粗黃破布,沾染着各種陳年污漬,有香灰,有污血,有破洞,上面繪着八卦陰陽,看上去髒污至極,毫不起眼。
但這卻是老道的壓箱底的寶貝,原本是一塊陰陽道的卦布,隨着老道鑽墳入地,往往遇到墓中詭異就要隨地一鋪,佈置法壇,自然乾淨不起來。
休看其髒,上面每一點痕跡,都有着一個傳奇的故事!
老僧的香塔供奉在一個古樸斑駁的祭臺上,而小魚則將香丸放在了一個破碗裡,引來了老僧背後那高瘦僧人不屑的目光……
小魚卻知道,此碗乃是他們三人那一次進入最恐怖,葬着樓觀道前輩封印的大天魔墓葬時,從裡面帶出來的一件東西!
人俑銅燈、白骨邪佛、陰陽龍潭、玉棺仙子、鎮魔八殿……
縱然他們三人從那個地方僥倖偷生,得到了驚天的造化之後,又闖過許多大墓!
其中甚至有仙門宗主,皇朝帝王的墓,但沒有一座能如那樓觀封魔地那般,給予他們那種恐怖的感覺。從那個地方帶出來的一隻破碗,也極爲恐怖,是玉棺仙子的陪葬……
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這是仙子陪葬的九尾玄貓的貓食碗,被老道膽大包天的給摸出來的,後遺症是他入睡時經常夢到一隻九尾的玄貓,貓爪在他心口撓啊撓!
老僧請來了一卷文殊菩薩像,掛在經案前,不需一釘便掛在了虛空上。
他端坐蒲團,對着文殊菩薩誦經。
那一堆塔香尖頂上,卻有一絲暗金色的火光燃起,卻是老僧以自己一點拜佛二百載的精純念火,點燃了塔香,伴隨着一絲渺渺煙氣,直通上天。
錢晨從茶座之上起身,凝視着那一縷香氣消失的虛空……
不遠處四位七仙盟來看熱鬧的化神也悚然起身,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街道的四角,隱隱構成一個包圍,環繞着那一縷簡簡單單的煙氣。
十二重樓的化神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看着那一縷香氣,探入虛空,似乎連接到了一處未知的佛土。
對面隱隱降下一縷佛光。
那光芒十分微弱,卻蘊含着一絲不朽的力量,似乎能通達無礙,照徹十方。
佛光照在老僧身上,讓他的身軀內部彷彿一下子透徹,清晰了起來,映照出一具泛着金色的骨架,佛光照徹在骨架上,泛起的金光更勝,似乎血肉、經脈都化爲了琉璃,法體內中的絲絲污穢也被佛光頓時消融。
那一絲香氣更是侵染進去,讓老僧由內而外散發出身體清淨,略帶檀香的氣息。
“竟然是極樂世界的一縷佛光!”
白眉化神悚然道:“這香居然真的上達了極樂淨土……”
另一位孔雀殿的老者雙手合十,朝着那香氣通達之處拜了一下,感嘆道:“我等求仙問道一輩子,就算修成了化神,拋卻身軀,飛昇天界是勉強夠了!但想要飛昇三清聖境,極樂佛土,除卻功行之外,還要功果。未想今日卻能看見,一縷香氣,便通達極樂世界!”
茶樓中,錢晨卻搖頭道:“極樂世界果然是諸天之一,透出的一點光輝,便能洗刷法體。可惜這佛光還是太微弱,只能照到佛骨,若是能連骨頭一起照徹,淨化骨髓的污穢。這老僧只怕就能借此修成金身了!”
天涯海閣的化神感嘆道:“傳聞香爲信路。以香火爲信,可以通達諸天。以香氣爲路,使神佛可以一念降臨萬界。”
“昔年佛陀於天界祗園修法之時,有天人富奇那建旃檀堂,預備禮請佛祖。他收集天界三千種妙香,煉成大須彌香,手持香爐,遙望祗園,梵香禮敬。”
“香氣嫋嫋,飄往祗園,徐徐降落在佛祖頭頂上,化爲一頂香雲蓋,佛陀知悉,即赴富奇那的旃檀堂!”
“此天人後修成香積佛,佛祖將重新祭煉的香雲寶蓋賜下,令其開闢香積佛土,乃是香道大成之處!”
三山堂的化神白眉微動,低聲道:“但也有傳聞,香雲寶蓋乃是太上道祖祭煉的法寶!“
三位化神聽聞此言,便一齊笑了起來,看着白眉,覺得他大概是魔怔了!太上道祖雖然尊貴無比,開闢仙道,身合大道,乃是一切修行之士共尊之祖,但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與這位道祖有關。
這香雲寶蓋,一聽就是佛門之物!
怎麼可能是太上道祖煉製的?
絲絲縷縷的香氣接引極樂淨土之光,這香塔只是燃燒了一個尖尖,溝通極樂淨土的光輝也非常微弱,但接引這一絲佛光下來,老僧虔誠誦經,心光發萌,與佛光交相輝映,照徹內外,開始參脩金身。
兩個高瘦,黑粗的和尚也盤腿坐在老僧身後,藉助這香氣牽引佛光的機緣,淨化肉身,參修佛法。
而且諸位化神和一些眼力高超的高人都看出,佛塔香上尖下寬,這只是剛開始建立與極樂世界的聯繫,香氣渺渺,只能接引無形的光輝,待到燃燒過半之際,香氣聯通極樂世界的道路便更爲寬闊,只怕會降下了不得的東西。
佛塔香最後香氣爆發之際,纔是此香接引來的真正機緣!
老僧煉製的光明殊勝香,竟然聯通了極樂世界,衆人紛紛把目光轉向小魚,想看看他的香丸,又能如何?
小魚卻是十分沉默,他看了那佛香塔一眼,便轉過頭來看向自己面前的那塊爛布破碗,凝視着那那一枚烏黑如墨的香丸,眼中流露出怔怔的神色。
這舉動,落在了他人眼中,卻是以爲他露怯了,原本還有幾分期待之人都是搖頭放棄,多數人卻都是在準備看他的笑話了。
幾位化神皆是微微搖頭,放棄了他,專注於感應佛香盡頭的極樂世界。
茶樓中的寧青宸都忍不住側過臉去,看着錢晨,道:“香火終究是神道,你不幫一幫他嗎?”
錢晨此時正在抿嘴品茶,聽聞此言,卻是放下了茶盞,道:“你也見過我煉製的祈神香……雖名祈神,但我什麼時候求過神?都是神來求我……”
寧青宸看着場上怔怔發愣的小魚,微微嘆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