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刻意去尋找,也知道這優美的吉他聲是從隔壁風信子大廈傳來。
事實上,最近幾天,他經常會在不同的時段聽到這首曲子--他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每天都在自覺不自覺地等待着這個聲音。
彈這首曲子的人下了很大的功夫,第二部分的泛音處理得非常完美,曲調清雅,第三部分的旋律節奏掌握得也不錯,剛柔並濟,有着金屬的質感;第四段變奏中輪指技巧的運用也很漂亮……
靜紙音這樣努力地練習,是想用這首曲子來迎接雷蕾的挑戰吧?
他可以聽出來,她的技巧越來越嫺熟,每一天都有明顯的進步。可是,簡約卻越聽越覺得困惑。
日本的音樂清淡典雅,聽起來都有一種不勝哀慼之感。這首《櫻花變奏曲》在柔腸百轉之中,卻有着堅強不屈之意,如菊花與劍的最完美組合。劍的剛烈與悲壯,菊的哀婉而不傷,這種對生命的不同態度,是曲子最打動人的地方。
隨風傳來的吉他聲,把這種悽美的感覺表現得淋漓盡致,暮色中聽來,彷彿眼前有武士的熱血在鋼刀上凝注,有少女的愛情在櫻花裡凋零……
樂由心生,即使天縱奇才,如果沒有切身的感悟,也是難以表現的--靜紙音一個十六七歲的女生,心裡怎麼會有如此深刻的傷感和倔強?
《櫻花變奏曲》仍然在彈奏着,此刻正彈到第三段變奏,旋律急促、氣勢逼人,令聽者不由自主地緊張着……突然,沒有任何徵兆地,吉他聲突地戛然而止。
簡約的心有種被高高懸起卻掉不下來的感覺。他站起來倒了一杯水,才喝了兩口,聽到手機在響,走過去拿起手機,看看號碼,是視線樂隊的鼓手李劍,他按下接聽鍵。
“簡,快來暗殿演藝酒吧!”李劍的聲音很急促。
簡約一怔:“什麼事?”
“雷蕾她……”李劍遲疑了一下,“……你還是來了再說吧!”似是怕簡約多問,急匆匆地把手機掛掉了。
簡約不禁皺眉,雷蕾又怎麼了?雖然最近雷蕾總是無緣無故地找他的彆扭,但他們是夥伴,她出了什麼事,他不能不管。
他抓起外套,將手機塞進口袋,離開了公寓。
天使鎮玩搖滾樂隊的,沒有人不知道暗殿演藝酒吧。
玩音樂的人,幾乎個個心高氣傲,誰也不服誰,彼此之間常因此產生摩擦。除了每年聖誕節狂歡夜,在天使廣場上舉行整個天使鎮流行樂隊的終極對決外,平時,各個樂隊之間的較量和展示,多半都會選在暗殿演藝酒吧進行。
暗殿演藝酒吧面積很大,室內用黑色的鐵架撐起寬敞的空間,牆壁漆成紅黑色。酒吧正中,有一個黑色的舞臺,吧檯和四周的桌椅都是結實的實木,也漆成紅色。整個酒吧的裝修都是以紅黑色爲主色調,黑的似墨,紅的像血,再配上光怪陸離的彩燈,頗有幾分恐怖刺目。
其實,這只是一家普通的酒吧,而且似乎營業很多年了,裝修和設備都算不上時尚先進,那個矮胖的經理也很市儈,有些勢利眼,有些貪財,有些狡猾,不太招人待見。但是酒吧的老闆人很好,對於這些熱愛搖滾的少年樂者,總是給予很大的照顧,慷慨地把酒吧借給他們用。
所以,漸漸地,這個地方便成爲了天使鎮年輕人的世界、搖滾樂手的天堂。
簡約走進暗殿演藝酒吧的時候,裡面一如既往亂糟糟的,震耳的音樂聲、誇張的嘶吼聲、客人們拼命地用骰盅砸桌子的聲音……把這個空間渲染得熱烈而瘋狂。
他往正中的舞臺上看了一眼,認得在臺上表演的是一支叫做“ENTER”的二流樂隊,沒有什麼興趣,立刻轉開目光,望向自己等人時常坐的角落,李劍和雷蕾果然坐在那裡。
他快步走了過去,雷蕾見到他,眼睛亮了一亮,卻用力地把頭扭到一邊,沒有說話。李劍高興地站了起來:“簡約,你可來了!”
“出什麼事了?”簡約看看他們,問。
“是--有人找……咱們的麻煩。”
“哦?”簡約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怎麼回事?”
李劍遲疑地看看雷蕾:“火焰樂隊的怒焰剛剛來過……”
不必再往下聽,簡約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視線樂隊和火焰樂隊在去年聖誕夜狂歡節天使流行音樂的終極PK中結怨。那個時候,成立不足四個月的視線樂隊在隊長簡約的帶領下,一路過關斬將,殺進決賽,挑戰三大魔音。他們首先遭遇的,就是火焰樂隊。
兩支樂隊經過強力角逐,最終的結果是火焰險勝視線。但業界對此的評論是,視線樂隊不是輸在技藝上,而是輸在人氣上--因爲火焰成名已久,在天使鎮擁有大批fans,這是剛成立四個月、尚未闖出名氣的視線樂隊所不能比的。
對於這個結果,視線樂隊成員當然不服氣,而火焰樂隊雖然贏了比賽,保住了三大魔音之一的位子,但也自覺勝得並不十分光彩,於是把對方視爲勁敵。後來,兩支樂隊明裡暗裡有過多次的接觸和較量,互有勝負,誰也沒有佔了誰的上風。
簡約看向雷蕾:“怒焰找你的麻煩了?”
怒焰是火焰樂隊的吉他手,其餘的四人分別是烈焰、冰焰、魔焰、藍焰,他們能夠躋身於三大魔音,也不是浪得虛名,每人都有一手絕技。像這個怒焰,便憑着一隻閃電快手稱譽天使鎮。楊霆和雷蕾,都曾敗在他的手中。
雷蕾倔強地昂起頭:“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雖然已經習慣雷蕾這種性格,可是簡約仍然有着淡淡的不悅。女孩子有個性、刁蠻、脾氣倔強未必是錯,但是,如果這種性格太過,總是令人感覺不舒服,便不討人喜歡了!雷蕾的倨傲便是這樣,總令人對她親近不起來。
李劍在一邊解釋:“晚上雷蕾約我來這裡,結果碰到怒焰他們,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
簡約“嗯”了一聲,神色平靜地注視着李劍:“什麼時間?”
他知道,以雷蕾這樣高傲火爆的性格,用不了怒焰挑釁幾句,便會爆發,所以這件事情發展下去,一定是視線和火焰兩支樂隊的再次較量。
“呃--週六,在雷蕾和靜紙音比琴之後。”
簡約暗自皺眉:本來比賽也無所謂的,反正兩支樂隊大比小比,沒十次也有八次了。只是,現在的視線少了一把主音吉他,人手根本不夠。
而且,雷蕾似乎根本沒有想過,如果她輸給靜紙音了怎麼辦?當場砸琴從此不再碰吉他,是她自己的事,那麼,隨後與火焰的比賽呢?
更何況,現在隊裡發生了很多事,現有的三個人根本就不在狀態,火焰實力那麼強,在這種情況下比賽,視線必輸無疑。
李劍顯然明白簡約的顧慮:“這次我們真碰到麻煩了!”
雷蕾擡起頭來,冷冰冰地說:“這是我與怒焰自己的事,和你們沒有關係。”
簡約的臉色比她的還要冷:“只要視線樂隊一天沒有解散,這就是視線樂隊的事。”
“我記得對你說過,我--已經退出視線樂隊了!”雷蕾的眼神咄咄逼人。
李劍大驚:“什麼?雷蕾你爲什麼要退出?”
雷蕾哼了一聲:“道不同不相爲謀,天使鎮,不是隻有一個視線樂隊!”然而……天使鎮……只有一個簡約……
簡約,我發誓,我一定要讓你知道,誰纔是你身邊最重要的人。
她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暗殿演藝酒吧。
李劍暈了:“怎麼……怎麼會這樣?簡約,雷蕾這是怎麼了?”
簡約臉上帶着一抹苦笑,即使李劍是隊友,他也無法說出,雷蕾是因爲妒忌靜紙音才鬧彆扭的--其實,照目前這個狀況,別說靜紙音不會加入視線樂隊,就算她肯加入,如果雷蕾不能與她團結合作,視線也岌岌可危。
只是,視線樂隊是他和大家的心血,就算因爲人心渙散、成員分離無法維持,也不能是在輸給火焰樂隊之後解散。
他沉思了片刻:“雷蕾手上的傷恢復得怎麼樣?”
“還……還好。”李劍仍然沒有從雷蕾退隊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抱着一線希望說道,“簡約,你勸勸雷蕾吧,如果她贏了比賽,就勸她回來吧。”
簡約想起隨着夜風傳來的《櫻花變奏曲》,沉默了片刻:“再說吧!”
靜紙音對於吉他的感覺,絕對在雷蕾之上,只是缺乏技巧。不過,這傢伙大概是請了指導老師,通過這幾天的練習,她的技巧已經進步了許多。而雷蕾雖然工於技巧,但因性格關係,音樂裡少了一些觸動心靈的感覺,換句話說,雷蕾的吉他略有匠氣,靜紙音的吉他卻有靈氣--她如果真的用心,以後的水平絕對會在雷蕾之上。
只是,心高氣傲的雷蕾,是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現在的情況,是一方積極備戰,一方手傷未愈,兩個女孩子的比賽還沒開始,雷蕾已經落了下風。
輸者的代價是終身不許再碰吉他,這對於一個樂手來說,太慘重了--那麼,他是盼着誰贏呢?
按道理說,雷蕾是視線樂隊的成員,大家在一起已經很久了,就算雷蕾的性格有時讓他不能接受,可是彼此間也建立起很深的情誼,靜紙音只是個外人,他應該希望雷蕾贏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