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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鍾終究是關心張大川的。雖然做完這次後,遠沒有滿足,但囧囧多少褪去了一些。他敏感地發現在這個過程中,愛人根本沒有投入,也沒有享受到。他有些怒意,但想了想還是問:“大川,你是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我替你找醫生?”
“啊!你好了嗎?”張大川竟像是纔回過神似地,驚訝地看他。然後才淡淡地說,“既然好了,那你就走吧!”然後開始穿衣服。
林可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知道是他瘋了還是大川瘋了,爲什麼兩個人才歡愛完,大川就讓他走?這是什麼意思?
張大川看到了他的表情,淡淡地說:“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還是回A城去吧,你妻子還在那裡等著你。”
林可鍾頓時恍然大悟,鬆了一口氣。他不好意思地笑:“大川,我還沒告訴你吧!我跟我太太已經離婚了。她又和另一個男人結了婚。”
“哦。是嗎?”張大川並沒有他意想中的欣喜表情,半是不解、半是漠然地看他,“可那是你家的事,跟我又沒有關係。你不用告訴我呀。”
“怎麼會跟你無關?我跟她離了婚,就立刻想要回來找你呀。”林可鍾著急地說。
“哦。原來是你被甩了,纔想起我。”張大川說,淡淡的表情只是在陳述這個事實。
饒是林可鍾的臉皮厚,這一下也脹紅臉。
沈默半晌,才說:“大川,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你很難相信。但說實話,這麼多年了,我以爲我忘了你,可其實我半刻也沒有忘記過你。當年是我的不對,是我太任xing,可是,大川,我希望你還是能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我看你還住在這裡,就知道你還沒有忘記我。”
“我是農民的兒子,我只是不想浪費物力。”張大川仍然淡淡地陳述著另一個事實,“你留在這裡所有的東西,我都給扔了。”忽然想起那張相片,張大川選擇遺忘。
“可是我愛你呀,很愛很愛。大川,求求你,給我這一次機會好嗎?以前全是我的錯,可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你再仔細考慮考慮好不好?”林可鍾急了,但好歹掌管林氏企業多年,這點心理素質還是有的。當下只是攀著張大川的手認錯求饒。難爲這個三十六歲的大男人,攀著張大川的手時,還不住扭動著身子,感覺又像是十多年前年青孩子氣的大學生了。
張大川多少有些好笑。當年撒手無情的拋棄,現在用這一點小花招就想挽回,就恰似一個平時不好好用功的學生,指望臨時抱佛腳就能考上大學一樣,只能說是妄想。
他也不吭氣,由著林可鍾自說自話,思緒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林可鍾費了無盡的口舌,也撒了半天的嬌,張大川就跟聾了似的,不給他丁點的反應。林可鍾並不是有耐心的人,有意發怒,但細想想確是自己的不是。這怒氣於是又像沸水澆在雪上,全都融化了。他又努力了好幾次,數小時的時間就這麼耗過去了,外面的天都黑透了,終於,累極了的林可鍾頹然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順手把張大川也拉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
張大川也站了一下午,卻不覺得累。他漠然地看了林可鍾一眼,覺得他講完了,起身開門,並且向門外伸出一隻手,做出了一個標準的開門送客的動作。
這一剎那,林可鍾的心在滴血。這是他所深愛的人,也曾是深愛著他的人,卻因爲他的原因,最後視他如陌路。兩人近在咫尺,卻相距天涯。
林可鍾坐在椅子上,輪廓分明的臉如明玉一般慘白,眼波凝滯近乎一潭死水,微垂的嘴角與眼角表現出內心的傷慟。他楞楞看了張大川足有好幾分鍾,才忽然起身,急匆匆的,逃也似地一陣風般衝出門去,瞬間消失不見。
這時候,黑紅的臉膛才露出幾絲痛苦的表情。全身的力氣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張大川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心裡雖然痛苦,可日子還是得繼續。
林可鍾回來的第二天,因爲頭天晚上沒睡好,張大川起得有些晚了。他今天還有課,一邊急匆匆地穿衣服,一邊下樓。
樓下的桌子上有熱氣騰騰的早點,早點下壓著一張淡藍色的信箋。張大川先是楞了一下,拿起信箋一看,明顯是熟悉的字體。他把信箋扔了,早點帶到學校,給學生們分著吃了。而他自己,早晨什麼都沒吃。
第三天,早晨醒來又看見樓下多了一些新的家用電器、鍋碗瓢盆什麼的。張大川這回看都不看電器上粘貼的淡藍色的信箋,只去找一趟愛國,託愛國把這些東西分贈村裡的困難戶。
第四天、第五天……幾乎天天都有新鮮的禮物。隨禮物一起附送的還有林可鍾寫的信,無一不是長篇大論。張大川不管林可鍾是想倒歉或是爲了別的什麼,一概不予理會。
雖然也有心痛有不捨,但現在有兒子、有學生、有鄉親們的平靜日子,已經是張大川心之所求。他並不想自找麻煩。
愛情美好,對普通的鄉下人說仍然是太奢侈了,而以泣血的心痛作代價更是太過。愛情,並不是人人都能尊享的美好體驗。
正如城裡人的心思,鄉下人永遠都不懂,而林可鍾的心思,更加抽象更加莫測,他已經受夠了,不想再領受第二次。
一個月後,張大川起牀後刷一下拉開了窗簾,早晨的新鮮空氣迎面而來。這空氣怎麼是甜的?感覺到不對,側身往樓下一看,眼前是一片火紅的玫瑰花海。
這兒是西部,即使這些年生活好過了,可是花,尤其是這樣滿滿當當佈滿整個小院的最新鮮的紅玫瑰花,是從所未見的。玫瑰的香氣,正如站在小院門外看熱鬧的人一樣多。
窗簾一拉開,鄉親們的目光便齊刷刷刺來。目光裡倒沒什麼惡意,半是好奇半是不解,可張大川仍是被灼痛了。他是老師,怎麼能搞出這麼大的事來讓鄉親、讓學生看熱鬧?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下樓去,打開大門,不理會從門縫裡掉落的信箋,只是瘋狂地、機械地、一次一次地把那些大束的玫瑰抱進屋裡,塞進廚房、踩在腳下。
玫瑰多刺。做完這一切後,他的兩隻手、胸前已經全是被硬刺給刺出來的斑斑血跡。張大川終於接近崩潰了,他給學校請了假,然後一口氣跑到村口。
村裡沒人願意租房子給前陳世美小林老闆,他都是由司機每天開車來村外,然後就在村外待上一天。
正是清晨的時候,空氣很好,遠方有雀鳥清脆的鳴叫。
張大川一口氣跑到村口,村口旁邊就是愛國家的房子。近些年村裡已經不流行刷大標語了,愛國家外牆牆壁上“治窮先治愚,治愚靠教育”的大紅標語還是多年前刷上去的,現在已經斑駁支離、若隱若現了。
林可鍾果然就在那兒,癡癡地望著這陳舊的老標語。看到張大川過來,他把眼睛迎了上去。
這是短短的一瞬間的對視過程,這是眼睛與眼睛的較量。
林可鍾的眼裡是傷慟、是絕望、還有不死的希望。
張大川的眼裡是傷慟、是絕望,還有祈求的平靜。
“放──過──俺──吧──求──你──了”這次他把嗓音擡得很高,把口齒咬得很清楚,把尾音拖得很長。“求你了”似乎環繞村外四野作長長的迴旋:一圈、兩圈、三圈……
往事如煙。
往事如風。
往事,終究只是往事罷了。
林可鍾忽然就有了一種頓悟般的明瞭,沒頂般恐怖的情緒,猶如洶涌的潮水頃刻間吞沒了他的全身。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破碎的聲音,喉嚨口涌上來一股腥甜。但他又生生地把這股腥甜給嚥下肚去,慘白著玉一般明麗的臉,不動聲色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