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鎮北王姬乾,果真跟孃親有舊……柳白看着那眼神絕望的姬乾,心中喃喃。
只是,孃親是什麼時候跟他打過架的?
柳白記着史書上說的都是,“鎮北王從無敗績”。
但轉念一想也是自己傻了,竟然相信史書上邊的記載。
想到這,柳白還真記起了一件事,同樣是這史書上邊,對姬乾的記載。
約莫着好像是他鎮守北關約莫百來年的時候,一次東遊垂釣無盡海。
往日裡他一去都是一月起步,但那次去了卻是不到三天便返回了。
而且回到鎮北關後,也是過了半年才露面。
史書上的記載也是極爲簡單。
“乾東遊而返,半年出。”
柳白估摸着,他應當就是那次東遊入海時,跟孃親打了一架,然後回去養傷去了。
聽着這姬乾的稱呼言語,柳娘子纔算是打量了他一眼。
“我以爲鎮北王大人當了鬼,就沒了信諾呢。”
“呵……呵呵。”
姬乾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算是尬笑幾聲。
而在他一旁,那個正在吸收煉化本源之火的姬長安,已是被嚇得身子都在發抖了。
他當初點火之前,在太廟叩拜天地黃祇的時候,引得諸多祖宗迴應看中,但他最終也是選擇了這鎮北王姬乾。
無他。
這位老祖最強罷了,哪怕是大楚開國以來,他的神勇都可排得上前三。
而現在……這是怎了!
自己眼中那天下無敵的老祖,竟然對着這山野當中憑空出現的一個女子,自稱是手下敗將?
而且看這架勢,老祖當年怕得是慘敗啊!
如若不然,怎能是這般反應?
可這……豈不是說,自己剛剛入手,都還沒焐熱的本源之火,又要被搶出去了?
先前被自家老祖分出去一絲,分給了那牛犇。
這也就罷了。
可現在這情況看來,自己怕是要一點都留不下來啊……難不成,我姬長安的命運,真就要如此多舛不成?!
他將希冀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身前站着的老祖。
這個時候他無比的希望自己老祖能夠站出來,如史書上邊記載的那般……踏盡天下裂土!
柳娘子微微蹙眉,再度說道:“你還沒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什麼問題?”
姬乾忽而擡頭,反問道。
柳娘子聽着這話,也是笑了,她一字一句的問道:“怎麼?當年打不過我,如今就想來欺負我兒了?”
跟剛剛一模一樣的話,但是這次柳娘子說的,卻是更加輕柔了。
柳白一聽孃親這語氣,便算是知道了。
先前柳白還在黃粱鎮的時候,也是偶爾能聽見柳娘子用這個語氣說話。
但每次聽見這語氣之後,就免不了一頓打。
想來今日,孃親多半還是要動手的,但好在的是,這次捱打的終於不是自己了。
所以柳白看的很是起勁。
身旁,沈若若也是已經站起了身,她扭頭看着樂呵樂呵的柳白,眼神之中滿是錯愕。
她平日裡雖是看着傻乎乎的,但實際上也是自認爲自己很機智。
像柳白這樣的,她雖是將他當做弟弟。
可也知道,也想過,覺得柳白必定是大有來頭。
可誰曾想,這來頭竟然這麼大??
這怕是大到天上去了吧……連名震古今的鎮北王,都要對這柳白身後的女子自稱手下敗將。
甚至單純靠着這幾句話,都被逼退……
沈若若覺得,自己乃至會主,都是佔了柳白的大便宜。
“不敢。”
鎮北王姬乾稍稍低下了頭顱。
這一幕落在姬長安眼中,更是感覺,天都好像塌下來了一般。
自己最崇拜的老祖,哪怕是已然逝去了,怎能對着同爲先人的一個女子俯首?
“不敢……還是不是?”
柳娘子眼神微眯,可不等姬乾再度開口,她的目光就已經轉移到了姬長安身上。
“以前我還小的時候,也遇見過像你這樣的對手,打不過就喊家裡的祖宗先人。”
“每次打不過了,對方都要把自己的祖宗喊出來,但可惜……我沒有祖宗。”
柳娘子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冰冷,與其說她是在跟姬長安說話。
倒不如說,她是在自言自語。
或者說,是在說給柳白聽。
“所以當時的我只能捱打,於是後來我就想着。”
“我一定不能讓我的孩兒吃這個虧,等以後我有了孩兒,等他遇着的對手喊了祖宗的時候。”
“那我就一定要走出來。”
柳娘子說的極爲認真,“而且不僅要走出來,還要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我不想讓我的孩兒,重走我的老路。”
小草聽着這話,終於是跳了起來,站到了柳娘子的肩頭,然後伸手指着對面的姬長安以及姬乾,大聲叫喊道:
“我怕你們聽不懂,所以特意給伱們解釋一句。”
“我家娘娘的意思就是……她要幹翻你們這些喊祖宗的,因爲她無敵,你們隨意!”
柳娘子聞言微笑着拍了拍小草的腦袋,“說話別太粗魯了。”
小草翻了個白眼,然後緊跟着就在柳白腦海裡邊嘀咕了一句。
“公子你是不知道娘娘當年有多粗魯,哼哼,尤其是動起手來的時候,專門給人扇大嘴巴子。”
柳白默默記下,準備關鍵時刻給小草捅出來,好在孃親面前,給自己轉移怒氣。
對面,姬長安聽着柳娘子這話,先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明白了。
而後才張嘴說道:“從出生到現在,論喊老祖宗這事,我還沒怕過誰。”
柳白聽着這話,也忽然就擡起了頭。
竟然還真有這麼不識時務的人?
他難免又想到了當時來到黃粱鎮的,那個洪家的少年,而眼前這個……卻已是貴爲楚國皇室。
乃是這全天下都數得過來的貴胄了。
但或許也正是因爲如此,人家纔會咽不下這口氣……
姬長安停了剎那,又道:“老祖,我不知道您當年經歷過什麼,但是晚輩覺得,現在大家都死了,指不定誰厲害,您說呢?”
“我們姬家,雖然輸過,但是從未敗過。”
柳白聽着這話,自是覺得,這姬乾不可能會被說動。
但誰曾想,不等這姬乾說話,柳娘子卻是嗤笑道:“想打就打,磨磨唧唧的還這麼怕死不成?!”
原本始終低着頭的姬乾,這下終於是擡起了頭,此刻他眼中滿是瘋狂以及暴虐。
“那就……殺!”
“當年不敵你,如今咱倆都只不過是借這殘軀,那便再戰一場又如何?”
姬乾自然不可能會被一個子孫後輩說動,想動手的,歷來都是隻有他。
柳娘子聽着這話,終於是由衷的笑了。
她笑的很是自然,也很是從容。
柳白還是頭一次從自己孃親身上見到這樣的神色,就好像是……見到了年輕時候的孃親一般。
當時的她行走在這天下各處,應當便是這般光景吧。
我那無敵於世的孃親……柳白恍惚間,好似感覺自己的心境有了某種變化。
但卻來不及細細體會,因爲柳娘子又開口了,只聽着她說道:“你最好再借點力,如若不然,此刻的你,真不夠我打的。”
姬乾聽着這話,也沒動怒,反而變得慎重了許多。
因爲他知道,柳青衣不是那說大話的性子,她說此刻的自己不敵,那就必然是不敵。
於是他往前一步,以虛身進入了紙人姬君蘭體內,旋即這紙人便是化作了他的模樣。
他也算是擁有了暫時的軀體。
如此也就擁有了“三才”當中的“人和”。
柳娘子見狀,懶散的搖搖頭,依舊說道:“不夠。”
姬乾聞言又是一擡手,姬長安手中的那份聖旨便是飛到了他手中,他隨手攤開,這聖旨上邊,竟然空空蕩蕩沒有一個文字。
他隨手取出一支狼毫,沾滿濃墨在這空無一字的聖旨上邊寫道:
“此刻當大日當空,金烏耀世!”
寫完他便將這聖旨丟起,其直飛天幕,剎那間這凹凼地的半空之中便是出現了一團火紅大日。
日光充斥着整個水車坳,炙烤着這片大地。
這一刻,深夜變晌午,大日之氣瀰漫四周,諸邪避易。
這峴山之中,無數邪祟倉皇逃竄,乃至於在極遠處圍觀的那些個修出了第二命的走陰人。
見着這場面,都是駭然心驚。
姬乾原先雖也是以祖宗先人臨世,但此刻的他,卻是有了軀體。
反觀柳娘子,卻依舊好似一道殘魂。
這類存在,最懼大日。
如此一來,姬乾便是再度佔據了“三才”當中的“天時”。
天時地利人和,姬乾一人獨佔天時與人和,所以他自覺已是百無禁忌!
他雙手持那金色巨劍,一步便已到了柳娘子面前。
他高舉着巨劍正欲砍出,這一刻,他好似天地偉力熔鑄身軀,甚至逼得那聖旨化作的大日都上擡了幾分。
可下一瞬,他卻感覺自己眼中的柳青衣好似……與天高,與地齊。
甚至她的整個身軀,都是化作了金色,尤其是那對雙眸,其眼角更是有着點點金芒溢散。
姬乾自以爲足以撼世的一劍,就被眼前的柳青衣屈指彈碎。
緊接着他便瞧見柳青衣隨手便是摘下了那輪大日,大日在她手中再度化作聖旨,然後被她……撕碎。
最後她只是伸手輕輕一摁,姬乾就感覺自己像是被碾入了泥土當中一般。
他耳中猶是響起小草哇哇叫的聲音。
“你還在的時候,大家都喊娘娘柳無敵,可你死後,大家都喊娘娘柳神哩。”
“柳……柳神。”
姬乾的這道意識在消散之前,倏忽響起了他當年聽過的一句話。
那句話便是對柳青衣的描述。
“被柳青衣打敗過的人,終生都再沒超越她的機會,因爲兩人之間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直至在走陰的這條道路上,徹底看不見她的背影。”
姬家老祖消散了,在場的也只剩下那面容慘白的姬長安。
柳娘子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了他身上。
“你能用姬乾的骨灰點火,姬家自然在太廟裡邊爲你點了七星燈吧。”
姬長安臉色蒼白的點點頭。
“那便好,你回去之後,跟你們姬家的列祖列宗們都說上一聲。”
“就說,這事若是還有後續,那我柳青衣就會親自上門問問他們,是不是當年掀的棺材板還不夠多。”
言罷,她也不管這姬長安答不答應,總之這楚國皇子的身體是化作了飛灰。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團燃燒跳動着的淡藍色火焰。
柳娘子回頭,柳白卻是輕聲問道:“娘,我當年點火的時候,馬老爺說我用的是先人的骨灰……是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