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按響門鈴。可是好半天都沒有人來開門。
白夜遲疑了,是不是沒有人在家?
過了好一會兒,白夜隱隱約約聽到屋裡傳出一點聲音,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走到門前,略微停了一停。
白夜猜想大概是屋裡的人正在通過門上的門鏡向外觀察。
\\\";咔噠\\\";一聲,門打開了。來開門的正是蘇醫生本人。
才幾天不見,本來倜儻風流只是略帶憔悴的蘇醫生竟然似乎又蒼老了許多,兩鬢又駁駁雜雜添了許多白髮,深深皺紋中盡是愁苦與疲憊。
白夜猶豫片刻。
面對這樣一位悲傷的老人,她幾乎退卻。她還忍心來問他更多的問題,尋找深藏的答案嗎?
白夜低下頭想一想,又硬起心腸:\\\";蘇伯父,我有一些難解的問題,不得不來叨擾您,希望能在這裡找到答案。\\\";
蘇醫生居然一句疑問都沒有,默默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做了個\\\";請\\\";的手勢,讓白夜進屋。
蘇醫生倒了一杯茶給白夜。還是和上次白夜來時一樣的龍井。碧綠通透,清香醉人。
握着茶杯,白夜思緒萬千。
蘇醫生似乎也不願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或者,他在等白夜?
屋內一片寂靜。恰似暴風雨前漆黑海面上的萬籟俱寂,鴉雀無聲。
思前想後,白夜暗中咬咬牙,終於下定決心。她提出要求:\\\";蘇伯父,您能否讓我再去看一下緗宜的房間?\\\";
蘇醫生略微遲疑了一下,卻仍然一個問題也沒有,默默地站起身,帶領白夜走過去。
緗宜房間內僅開着書桌上一盞檯燈。還是和白夜上次來的時候一樣,檯燈、筆記本電腦放在書桌的左側,書桌正中擺着鑲黑邊的緗宜遺像。
上次白夜來的時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白夜還記得那時看到的這個房間的樣子:四壁貼着淡淡的粉色壁紙,壁紙印滿花朵圖案,五彩繽紛,優雅美麗。有輕紗垂下的歐洲公主牀,充滿浪漫氣息。
可是此時,已近深夜,這個房間裡只有一燈獨照。缺了白天的燦爛陽光,房間裡的一切看起來都走了樣。
暗淡昏黃的燈光灑在牀幔上,透過薄薄輕紗,再映襯在牆上。牆紙上的細碎花朵,晦暗難辨,模糊一團,竟似有憧憧鬼影。
再加上合扣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小小綠燈還在不斷閃爍,分外詭異。
唯一沒變的,是緗宜房間內那淡淡的香氣,依然旖旎纏綿。一千零一夜,就像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白夜向前走了幾步,伸出手去,輕輕撫摸書桌上的鏡框。緗宜的臉,那麼美麗,可是鏡框上的玻璃,又是如此冰冷。
正像溫柯曾經說過的那樣,白夜是真正關心瞭解緗宜的人。
在整個事件中一步步追查,白夜彷彿走入緗宜的感情世界,彷彿自己就成爲了那個內向、羞怯、不安、又無所適從的女孩。白夜深陷其中,因此此時此刻回想起來,也分外悲傷。
此時,白夜需要從緗宜處得到勇氣,讓她勇往直前,再不退縮。
白夜深深吸了一口氣,纔開口:\\\";蘇醫生,我有些問題,需要請教您。\\\";
白夜又重複了一遍與進門時所說的相同的話。但這次,她不是在告知,而是在尋找答案。
\\\";我不知道我能告訴你什麼,蘇小姐。不過如果你有什麼話,請儘管直說好了。\\\";
蘇醫生轉過身去,背對着白夜。
白夜閉了一下眼睛,又張開:\\\";很抱歉,蘇伯父,我上次來的時候,向您隱瞞了我前來的真正目的。是,我是緗宜的朋友,但我來這裡並不僅僅是爲了弔唁緗宜,寄託哀思。我更希望獲知緗宜被害的真相。當時,我是在尋找這個答案。
\\\";現在,我希望尋找的答案又多了一個:莫云爲什麼也遭遇意外?
\\\";兩個年輕女子,接連遇害,我無法想象只是一個仇恨年輕女孩的殺人狂魔下的毒手。那麼,緗宜和莫雲兩個人之間又有什麼聯繫嗎?
\\\";她們倆,性格、愛好、出身都沒有一樣相同的地方。相似的只是,在同一個公司工作,都曾經和一個男人關係比較親近。
\\\";但是調查之後,我發現,雖然在同一個公司裡面,但兩個人的工作內容和性質卻南轅北轍,在公事上一點交集都沒有。
\\\";至於溫柯,我雖然反覆考慮過很多次,但是在潛意識裡,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將他列爲兇手的嫌疑人之一。直到今天晚上我才明白爲什麼。
\\\";因爲他的感情太外露,喜怒形於色,不夠隱忍,很難做出這兩件滴水不漏的殺人案。也是因爲他太有錢,什麼事用錢就可以完全擺平,不用自己動手,當然,除非他想親自享受殺人的快感。不過這兩件案子,完全不是這個類型。
\\\";莫雲出事後,我把自己關在家裡,一直在想爲什麼。這兩件兇案,連在一起,我無論怎樣想啊想啊,也想不通。
\\\";終於,我放棄了,我不再把這兩件兇案當成一個整體,而是一個一個去思考。所以,我想到很多事,很多我以前都忽略了的事。\\\";
白夜凝視着手裡的茶杯,整理一下思路。
\\\";不瞞您說,我走訪了許多人,與本案可能有關的所有人我都走訪遍了。\\\";
蘇醫生雖然背對着白夜,但提到心理醫生時,肩膀微微地動了一下。
白夜頓時明白,蘇醫生並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換句話說,蘇醫生並不知道緗宜曾經去看過心理醫生。
\\\";我走訪了這麼多人,從不同人的不同描述中,我獲得了一個驚人一致的印象:緗宜不快樂。
\\\";不是一般的不快樂,而是幾乎沒有快樂過。
\\\";是,很少有人真正地快樂,那是因爲大家希望獲得的太多,期望太大。
\\\";但那不應該是緗宜。她有一份尚可的職業,富庶的家庭,可以談婚論嫁的男友,寵愛她的父親,許許多多深深愛她的人。
\\\";而且緗宜並沒有太多要求。她對事業沒有野心,即使有上司垂青,她也不肯抓住這根向上攀爬的繩子;她不愛慕虛榮,即使有富家公子追求她,她也只是把他當作平常朋友;她對生活沒有奢望,簡單樸素,甚至不知道cartier那如雷貫耳的招牌;感情上,她得到了她愛的人,\\\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她的願望不過如此而已。
\\\";但緗宜依然不快樂。
\\\";我是做律師的,相信凡事有因必有果。所以我堅信這其中必定有什麼緣故纔對。\\\";
一陣輕風吹過,窗上雪白的輕紗微微擺動。不知緗宜是否也已隨風而來,聽白夜講她的故事。
白夜繼續侃侃而談。
\\\";一切謀殺案,都應該有動機。但我卻找不到是什麼激發了這起案件。
\\\";長期以來的處心積慮?還是突然間產生的某項變化,從而激發了一直深深隱藏的某種感情?
\\\";我實在想不出對於緗宜這樣年輕又無關大局的女孩,有誰會如此處心積慮,籌劃謀略,只是爲了要殺害她。所以,我只能相信是突如其來的變化,導致了這場悲劇。
\\\";我仔仔細細問了那麼多人,唯一得到的突發事實是:緗宜決定要和林柯結婚,而且態度極爲堅決。\\\";
白夜看似平靜地敘述着,但她自覺她的雙手雙腳都正在微微發抖,而且根本無法控制。
白夜環視緗宜的房間:\\\";第一次來這個房間,我就不由驚歎,樣樣傢俱精雅細緻,而且設施齊全,彷彿時尚雜誌上的小公主的臥室一般。
\\\";我也去過緗宜住的宿舍。兩人擠在一間屋內,條件簡陋,連各人獨立的桌案、書櫃都沒有,更談不上什麼*,甚至連兩個人的東西都常常弄混。
\\\";那些住宿舍的女孩子,都希望一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了就不再在宿舍里居住,尋得更好的生活環境。
\\\";只有緗宜例外。在有選擇的情況下,緗宜選擇了住宿舍而不是樣樣齊備的家裡。
\\\";是因爲交通問題嗎?\\\";
\\\";不。實踐告訴我,即使是乘坐公車,從這裡去緗宜單位那樣的繁華地段也十分便捷。
\\\";開始我以爲是因爲薛佳容。她一心想成爲緗宜的繼母,因此緗宜與她產生嫌隙。
\\\";可是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她是一個盡心盡責的好阿姨,對緗宜盡其所能地關懷,而緗宜也不反感她,還接受了她所推薦的心理醫生。
\\\";那究竟是爲什麼呢?
\\\";我上次來時,也曾經就這個問題問過您。您的解釋是,緗宜說,單位常常加班,住宿舍較爲方便。
\\\";但在我拜訪緗宜的上司趙振華時,趙總卻說,緗宜很少加班,每天上下班都極爲準時,朝九晚六。\\\";
白夜手中一直握着蘇醫生給她倒的那杯茶,此時因爲手的顫抖,杯中茶水的表面蕩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