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跨年夜四

悲傷跨年夜(四)

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簡稱ptsd,翻譯成“創傷後壓力症候羣”。人在遭逢重大變故,心理受到重創時就容易產生“創傷後壓力症候羣”,發生的原因可能是目擊、親身經驗、或被迫面對戰爭、地震、車禍、墜機、火災、虐待、性侵害、家暴、重大疾病如癌症、所愛的人突然死亡或分離……不論已實際發生或未發生但威脅生命或身體傷害時,都可能產生ptsd。

喬然醒來後,已經成了島上連環強姦案的受害人。尉遲弘和呂斌走進病房,看到喬然躺在病牀上,正在輸液,臉上和脖子上都貼着紗布。她木然地躺着,大大地睜着一對失神的眸子,那黑眼珠好大,好深,好黑,像兩泓黝暗的深潭。

呂斌心中掠過一抹奇異的、憐恤的情緒。喬然躺在那兒,那樣蒼白,那樣柔弱,那樣孤獨和無助。使他在涌起一股強烈自責的同時,情不自禁地想要安慰她、保護她。

“喬然,”尉遲弘輕喚。

喬然乏力的垂下睫毛,她的頭傾向一邊,臉上的表情竟不像是傷心痛哭,而是一片全然的麻木。

尉遲弘和呂斌安慰了幾句,但喬然沒有任何反應。他們畢竟是男人,在這種事情上顯得有些無力,尉遲弘只好說,讓喬然好好休息,明天再來問話。

喬嫣是在清晨6點醒來的,她覺得頭痛欲裂,用手按了按額角,習慣性地抓過牀頭櫃上的手機。翻看下來,發現有一個呂斌打來的電話,顯示的狀態卻是已接聽。她模糊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在黑貓公館喝了“冰火九重天”,醉得天昏地暗,然後尉遲弘出現了,好像是被他抱回來的。

之後的事情,都像是水霧中的幻影,混沌不清。唯一能抓得住的那一點思想是,呂斌的電話,應該是尉遲弘接聽的。尉遲弘接完電話就走了?呂斌找她,是有什麼急事嗎?她隱約冒出不祥的念頭,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間,就給呂斌打了電話。

呂斌和尉遲弘都靠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睡覺。有個護士見尉遲弘衣衫單薄,好心找來一件軍大衣,讓他蓋上。

呂斌的手機震動了很久,還是尉遲弘先醒來,叫醒他接聽電話。呂斌睡眼惺忪的,也沒看清是誰就接了,聽到是喬嫣才吃了一驚,衝尉遲弘使眼色。

“來了再告訴她。”尉遲弘低聲說,他滿臉的疲憊和無奈,這是無法逃避的現實。

喬嫣聽到呂斌支支吾吾的,讓她到島上的第二醫院來一趟,卻不說明原因,便已預感到出了大事。但她以爲尉遲弘出了事,並沒有想到是喬然,喬然說過要和朋友通宵跨年,沒有回家很正常。

天剛矇矇亮,喬嫣胡亂洗漱一番,就匆忙向醫院跑去。天還沒亮,她強忍着頭痛的感覺,奮力奔跑,任憑凜冽的寒風利刃般劃過臉龐。

醫院離喬氏府不遠,喬嫣很快就到了,她衝進醫院,接近病房時,忽然間,拐角處竄出一個人影,有隻強有力的手,把她的手腕緊緊的握住了。她嚇了一大跳,驚惶的擡起頭,立刻接觸到尉遲弘的眼光。她張着嘴,不能呼吸,心臟在不規則的捶擊着胸腔。他盯着她,白熾燈下,他臉色白得像蠟,嘴脣上毫無血色。她忽然感到某種心慌意亂的恐懼,她從沒見過他這種臉色。

“你……你怎麼啦?”她顫抖着問。

驀然間,她覺得他把她拉進了懷裡。“喬嫣,”他的聲音暗啞難當,“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喬然她……昨晚被人強暴了。”

喬嫣突然感到不能呼吸了,極度的震驚、氣憤和傷痛使得她快失去理智了,她全身疼痛,每根神經都在痙攣。她的身體軟軟的往下滑,尉遲弘一把抱緊了她,他以爲她要暈倒了,緊張的俯下身子察看她。

淚水從喬嫣的眼眶裡滾出來了,她實在不願意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流淚,她希望自己能勇敢一點,堅強一點。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抽着氣,冷汗和淚水在臉上交流。尉遲弘用手捧住她的頭,用他那名貴襯衫的袖子去擦她臉上的汗和淚。

她在他那恐懼的眼神裡看出來,自己的臉色一定也壞透了。好在有他的支撐,否則的話,她恐怕真的會暈倒。她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只能由他攙扶着走進病房。

喬然醒着,依舊是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姐姐來了,她同樣毫無反應。無論喬嫣如何含淚呼喚,如何忍痛勸慰、開導,她只是仰臉躺在牀上,沉默而木然的躺着。喬嫣已經束手無策,她曾經自認足夠強大,可以扛下所有的事情,但是真正大事臨頭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個人力量,實在太過渺小,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天亮後,尉遲弘和呂斌,還有其他刑警輪流進病房,針對案件詢問喬然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她沒有說一個字,她無法吐字。不只是對刑警,對醫生、護士,哪怕是自己最親近的姐姐,她都無法說出口。

她並沒有受害者的意識,也沒有想過要配合警察捉拿罪犯。她只知道,自己無可挽回的被玷污了,失去未來的絕望佔據了她的內心,她感到身體裡就像塞滿了那個公共廁所後面地上的泥垢。

偶爾她也會自欺欺人地想,那只是一個噩夢吧。但是,身上的傷痕,病房的雪白牆壁,還有不斷來訪的刑警,時刻提醒着她,這不是噩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刑事案件,她不可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更糟的是,這也是無法用任何藉口敷衍的事實,她被強暴了,還受了傷,大家都知道她是受害者了。她甚至開始恨起救了她的呂斌來,如果他不來的話,本來她只是受點傷就行了,還可以遮掩過去,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鬧得人盡皆知,成了一個笑話。

喬嫣守了妹妹一天一夜,想盡一切辦法勸導也起不到任何成效。喬然就是不言不語不吃不喝,阿秀姨燉了補品過來,她一口都沒有動。不管誰和她說話,都得不到任何迴應。第二天,情況依然沒有好轉,傍晚的時候,喬嫣到病房外透氣,回來時看到有個年輕女孩坐在病牀邊,悲傷地望着仍然委頓不言的喬然。

那女孩自我介紹說,她是喬然的好朋友凌靈瑤。“我們到外面去吧。”她有話要對喬嫣說。

“很抱歉,我現在纔得到了消息。”到了病房外,凌靈瑤傷感嘆息,“前天晚上,喬然跟我們約了一起跨年。但是左等右等都沒有等到喬然,後來聽說旅館附近發生了……”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停頓片刻才又說,“我很希望不是喬然,但是,我打她的手機一直無人接聽,我去了你們家,家裡沒有人。後來聽我在這家醫院工作的親戚說,有個女孩被人強暴了,我就想着過來看看……”

喬嫣深深吸了口氣,她神情憔悴,臉色蒼白。

“一定要這樣嗎?”凌靈瑤突然問,“爲什麼要讓那些警察來打擾喬然,你想把自己的妹妹往絕路上逼嗎?”

喬嫣愕然望着凌靈瑤,她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到底是抓犯人重要,還是喬然的聲譽重要?”凌靈瑤冷聲質問,“罪犯又不在醫院,警察要抓人,不自己去找線索,整天纏着被害人幹什麼。你沒看到喬然有多痛苦嗎,她根本不願意見到那些警察。再這樣下去,只會讓更多的人知道她是受害者。我知道你是公安局的人,但你也是喬然的姐姐啊,作爲姐姐,不是應該保護好自己的妹妹,讓她免受傷害嗎?你怎麼能眼睜睜看着那些警察進進出出的,好像唯恐天下不亂?

我向來討厭警察,他們根本沒有保護市民的能力。我聽喬然說,她那天晚上要先去見一個刑警,還是你介紹他們認識的。喬然來找我們的時候,那個刑警爲什麼沒有送她?不要跟我談什麼大道理,我們小老百姓不懂。我只知道,警察應該保護市民,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就別在那兒耀武揚威的,讓人噁心!”

這劈頭蓋臉的一頓責問,把喬嫣震懾住了。她又何嘗願意讓喬然受到打擾,回憶受害的細節,無異於撕開傷口,再去面對一次那血淋淋的事實。但是,她也想抓住罪犯,那個十惡不赦的強姦犯,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從得知喬然出事到現在,喬嫣一直渾渾噩噩的,無力去將自己那錯綜矛盾的思想細細梳理,現在凌靈瑤的一番話,彷彿將她頭腦裡那一堆凌亂的苧麻拉扯開來,扯得她的腦子轟轟作響。

凌靈瑤走後,她脫力的跌坐在椅子上,用手矇住嘴,發出壓抑的啜泣聲。

許久,她拭乾臉上的淚痕,緩步走進了病房。

“小然,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振作起來?”喬嫣坐在病牀邊,喃喃重複,“你告訴我,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爲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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